“这日子,总算是有了盼头。”已经到了午夜时分了,徐泫与贺沧两人结伴走在回家的路上。长安至今仍然宵禁,但他们两个是长安县的正副捕头,倒是可以自由行走的。

普通的捕快一年下来有百来贯钱,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以前官府发给他们的杂七杂八地加起来,有个三四十贯了不起了。当然,他们的收入也是看人而言的,如果心黑一点,利用他们手中的权利,最终到手的就远远不止这个数了。

像以前的捕头陈久,便家财万贯。

而徐泫以前是副捕头,心没那么黑,下不得手去,便过得不那以富裕了。这么多年下来,也就在城外置了几十亩地,还不是上等田水浇地,只是一些旱田,每亩也不过三四两银子,收入有限。

而现在,按照他的级别,每年林林总总的加起来,便有一百五十来贯。

“一百五十贯,的确是不少了。”贺沧道,他在军中当致果校尉,虽然吃穿都不要钱,但每年也不过五十来贯的收入,而就是这些,他还要拿出一部分来孝敬上官。像他这个级别,能喝的兵血实在有限,就那么几十个弟兄,大家也都是乡里乡邻的,也属于不好下手的。“可是这规矩也太严了。”

看了看手中厚厚的律法书,他苦笑地看着徐泫道:“普通捕快考上合格就行,你我兄弟,就必须要优等以上才算过关,这钱也不好拿呢!”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嘛,杨监察说得也有道理。”徐泫笑道:“虽然我也一看书就头疼,但再疼,也得回去把他背下来。这个职位,怎么也得保住,你瞧瞧,现在长安这么多人都饿得呱呱叫,我们还能背一袋红薯干回去,这东西,跟粮食一样呢!顶饿。”

两人的背上,都背着一小袋红薯干,约莫四五斤的模样。

“不过以后的活儿也不好干啊!”贺沧道:“我可是知道,你们以前都是有白役,帮闲的,现在可是严禁不许弄这样的事情了,那就等于大事小事都要我们亲自动手了,这是把人当牲口用呢!”

“一年一百五十贯呢!”徐泫呵呵笑道:“苦点就苦点。贺沧,我准备等稍微闲下来之后,再城外买一点上好的水浇地。”

“城外上好的水浇地那里轮得到我们买?”贺沧摇头道:“那都是有主的,而且价格哪么高,咱们的薪饷,即便有人卖,又能买多少?一大家子不吃不喝了?”

徐泫低声道:“现在是长安地价最低的时候,而且今天白日里的时候,县尊说了一件事,寿春候被逮了。”

“寿春候?”

徐泫点了点头:“那可是大地主。听说是北归的勋贵举发他当年在朱温入侵长安的时候,率领家丁开城门迎接朱温进城,并在随后迫害抵抗义士,手上沾了不少血呢!当时县尊冷笑着说,寿春候家几百年来累积的财产,全都被充了公。”

“哪里还有财产,不是都被伪皇帝抢走了吗?”说到这里,贺沧突然反应过来了:“土地。”

“不错,就是土地,县尊说这些土地都要拿来发卖。”徐泫道:“寿春候可有几百顷地,都是上好的水浇地。”

“那价格?北边哪边可是来了不少人吧?长安人没钱了,但他们可有钱。”

“北边现在过来的人有限。以后可就说不准了。”徐泫笑道:“而且我猜着,寿春候倒了,接下来,只怕会有更多的人倒下,到时候,这些被没收的田地会很多的。田多,买的人少,这价格自然起不来。而且现在大唐有规定,不管是多大的官,多有钱的人家,一家人所拥有的土地,不准超过一千亩。”

“这么说,我们倒是有机会了。”贺沧道。

“寿春候的土地,一大半在我们长安县内,到时候发卖,肯定也是由我们县主持,到时候我们抢先登个记,只要买的不多,也不会引人注目的,还可以提前挑一挑!”徐泫道:“不过我只有五十两银子,买不了多少。这些水浇地,价格再便宜,也绝不会低于十两银子的。不过能买上五亩也不错,至少就不比我那几十亩旱地的收入低。”

贺沧沉默了一会儿,道:“五亩地太少了,徐兄,我家里还有一些钱,我再借你一百两,这样你就可以买上十五亩了。”

徐泫一惊:“你一大家子就靠你一个人,你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钱?”

“也没多少钱,一共只有三百两,是最后几个月的兵饷,我一直拖着没发,最后不是大家都跑了吗?也就没人要了。”贺沧道:“我借你一百两,我自己买二十亩,你也可以买十五亩,咱们两家连在一起,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你这家伙!”徐泫笑着摇了摇头:“那我就算占了你便宜了,以后我慢慢还你,利息照算。”

“你我兄弟,要什么利息!”贺沧道:“我也不敢买太多啊,要不然岂不是让人觉得蹊跷,我那个都里,可还有十几人就是长安城里的人。”

“我明白了!”徐泫点了点头。

进了坊市,两人分道扬镳,徐泫加快了脚步,屋子里还亮着亮,他刚刚敲响大门,大门便打开了,妻子田氏原来一直在倚门而望。

“我回来了,看我带回来了什么!”徐泫洋溢着喜色,将一袋子田薯干递到了妻子的手中。

这天下,是要大变了。

徐泫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

而他,很幸运地抓住了这变化的尾巴。

这是对自己前半生心存的那一丝善念的回报啊!每每念到此处,他都是感慨万千。

老天爷虽然常常失明,但偶尔也会睁开眼睛,看看这天下的。

虽然好心的人,不一定都有好报,但当好报来临的时候,却也只有这些人才能得到幸运的眷顾。

我是一个小人物,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当小人物徐泫拥着妻子美美地睡过去的时候,皇城之中的宰相公厅所在之处,却依然灯火通明。奋笔疾书批阅奏章的李泽眼看着陈文亮又捧着厚厚的一叠文书走了进来,不由得投笔哀叹道:“怎么还有这么多?公孙,章回,曹信,夏荷还有二叔那边,都不干事的吗?”

陈文亮俯身将这些文书都放在了李泽的面前,笑道:“几位尚书饭知公孙先生都还在办公呢,这些都是他们批阅过的,您看过之后,就能签发了。其中一些需要您再审的,下官都在里面夹了片子的。”

李泽掷下笔,站了起来,用力地搓了搓脸,再房里来回走了几圈,又去推开了窗子,让外头的寒风吹了进来,如此操作一番之后,顿时精神大振。

就这会儿的功夫,陈文亮已是为李泽重新换了一杯浓浓的茶,看着这至少半杯茶叶的茶水,李泽叹道:“看这样子,今天晚上你是不准备让我睡了。”

陈文视陪笑着道:“几位尚书都说了,今天一定要等到您的批复,明天一早就要交办下去的。”

李泽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普通的老百姓,大概以为他们这些人一定过得特别舒坦,特别惬意,岂知他们这些人,想要美美的睡上一觉都是奢望呢?

这里头的每一份奏章,都关乎着天下亿万百姓,只要不是太昏馈的家伙,都会明白,一旦一件事情决策出现了失误,带来的影响都将无法估计。

“说几件今天外边发生了什么趣事让我开开心?”李泽重新关上了窗户。

“趣事也是有的。”陈文亮道:“今天刑部抄了寿春候的家,您猜让淳于尚书最兴奋的是什么?”

“发现什么珍本古籍了?”

“不是,是在寿春候的城外别庄地窖里起出了上万担的粮食,虽然是陈粮,但也让淳于尚书高兴坏了!”陈文亮道:“当然,家里还搜出了不少的古玩字画之类的。”

“上万担粮食!”李泽咬牙切齿地道:“不说别的,单说现在这个时候,他家里还私藏着这么多粮食,砍他的脑壳就不冤。这么说来,长安的这些混帐家伙还有不少的私藏罗?寿春候肯定不是孤例。”

“淳于尚书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明天,就会有第二个倒霉鬼出现了。”陈文亮笑道:“这些人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但凡聪明一点的,看到寿春候的下场,再看看您对永济伯褒奖,就没品出一点儿味来!”

“这些人的祖辈,人人都是英杰,可是一辈辈地这么下来,现在剩下的,大都便是一些酒囊饭袋了!”李泽叹道:“真正有见识有节操的,是少之又少了。个个抱着侥幸之心,刀子不砍到头上,那里会真正的悔改?不不不,就算是刀子确到他们头上,他们也必然还是稀里糊涂的。”

“的确如是!”陈文亮点头道。

“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搞义兴社大会,要每隔五年鳞选一次统治我们这个国家的长官了吗?这就是例子,想想过去的大唐的权利掌握在这样的一些人的手中,大唐怎么能不垮?只有打开向上的通道,不断地往统治阶层之中引进新鲜的血液,才能让我们这个帝国永远保持活力。”

“可是章尚书也说,如此一来,以后的内部政治争斗,恐怕也会很激烈的!”陈文亮小心翼翼地道。

李泽大笑:“只要斗而不破,那就无所谓。将斗争局限在我们自己内部,在会议室中解决,在大会之上解决,那就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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