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真拄着刀,坐在广水城破败不堪的城楼之上,他的士兵们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仍然在竭尽全力地想办法修补到处都是缺口的城墙,想要恢复到早先城墙的高度,厚度基本上不可能了,只能将一些残砖烂瓦破石等勉力地将缺口堵起来,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北唐军队太歹毒了。

在向真的先锋队伍,由其心腹大将李祖新所统率的军队抵达广水之时,广水城中留守的唐军稍作抵抗,便放弃了广水城,李祖新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一个立足点,不由喜出望外,当下便派驻了军队进驻广水城。

接下来他们将要与刘信达的部队联手与石壮在这里进行一场大战,有广水这样一个地方作为基点,自然是好处多多。

在他们看来,被刘信达缠住的石壮所部,之所以会放弃广水城,只不过是不想将兵力分散在各处被他们各个击破而已。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唐军在放弃的广水城中,埋藏了大量的猛火油弹以及黑火药。

北唐军队原本的打算是想干掉向真的。

李祖新的本意,也是想将广水城作为向真的中军所在地。但一个意外,让向真决定将自己的中军直接前提到仙人岭的战斗一线。

因为鄂州方面的最新消息已经传来,王又,腾建连一天也没有坚守住,便被李泌,李浩联军拿下了鄂州,一万五千余南方联盟军队溃败。

这便让向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现在事实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要是他不尽快地与刘信达联手将石壮所部击败,歼灭的话,等到李泌围上来,他向真就是翁中之鳖。

破釜沉舟,决死一击,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哪怕是兑子,也要先击败了石壮再说。这便是向真的想法。

所以,他只是将军队所带的粮草轨重一股脑儿地送进了广水城中。这样,他在与石壮决战的时候,也就不怕石壮来偷袭他的后勤,他只需要少量的人手,便可以将后勤辎重保护得很好。现在对于向真而言,每一份力量都是宝贵的,他要倾尽全力与石壮一战。

一切都安排好了,军队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出击了。

深夜时分,一声巨响,一场无法扑灭的大火,让向真所有的雄心壮志,所有的苦心孤诣化为了泡影。

隐藏在广水城中地下秘道之中的北唐死士,点燃了猛火油与黑火药,向真数万大军的后勤辎重连带着上千精锐士卒,在向真的面前,化为了乌有。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石壮主力突然大举压上,梁晗上万骑兵出现在了广水城左近,紧接着是李敢的大队步卒。光是这两部人马,便已经超过了二万余人。

石壮的主力,居然并不在仙人岭。

那么,刘信达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坐视着石壮的主力部队出现在了这里?

向真愤怒之余,却又惊慌失措。

接下来斥候打探来的情报,更是让他绝望到无以复加。

刘信达跑了。

准确地说,是石壮故意把刘信达放跑了。

如果刘信达愿意与他向真同舟共济,他们不是没有绝对反击的希望,不是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但刘信达这一路,却是彻底地葬送了向真唯一的希望。

一支近五万人的大军,没有了后勤,没有了援军,前有强敌窥伺,后有劲敌尾随,这仗,还能怎么打?

突围!

唯有马上突围!

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向江西方向突围,另一条,则是往湖南方向突围。一左一右两条路,没有第三个选择。

向前,是河南地界,那里现在唐军正大量云集,向后,李泌的右千牛卫正气势汹汹而来。

但两次突围都以失败而告终。

石壮在这两条道路之上都设下了重兵堵截。一连数次的尝试,都以惨痛的失败而告终,四万余大军,急速缩水到了一半。两万余人,要么战死,要么投降,要么逃散。

三天后,当李泌的右千牛卫亦赶到了广水的时候,连最后一丝希望也完全断绝了。

拄刀而立的向真,看着广水城周边,灯火通亮的唐军大营,心中一片茫然。

风呼呼地吹着。

一阵阵的饭菜的香气随风而来,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肚腹之中也咕咕的响了起来,唐军正在用餐,而他的军队,今天已经彻底断粮了。

或者明日,就是自己的毕命之时。

唐军都用不着耗费力气来进攻了,现在饥饿,殾能将自己的军队击垮。

“大将军,吃一点吧!”身后,传来了李祖新的声音,他的手上捧着一个缺了一大块的瓷碗,里头半碗黑乎乎的东西。

“还只是半焦,可以吃的。”李祖新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些本来是他们随军携带的粮草,但广水城的一场大火,让绝大部分粮食化为了灰烬,剩下的,也差不多都成了这种玩意儿了。

转动着眼珠,向真看着城下的士兵,不少人都在瓦砾石头缝里挖掘着,嘴上一个个都是黑乎乎的。

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啪啪地掉落下来。

“大将军,起风了,是雨风!”李祖新道:“要下大雨了。”

“下大雨?”向真茫然地道。

“是,下大雨。”李祖新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您必须突围。”

向真苦笑起来,指着周边的唐军大营:“能往那里走?与其被人像撵兔子一样的杀死在野地里,我情愿站在这里,堂堂正正的战死。”

“大将军,留得有用之身,以作东山再起之望。”李祖新摇头道:“战死自然是很容易的,但您甘愿就这样死在这里吗?不说什么大志未酬,单是这一次,如果不是刘信达脱离战场,将我们卖给了石壮,我们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提起刘信达,向真眼中顿时怒火熊熊,自己一路辛苦奔波,就是为了救援刘信达,临到末了,这个王八蛋跑了,却将自己陷在了这里。

他为什么能跑掉?不与石壮达成某种交易,石壮会让他跑掉?

而交易的条件,自然就是自己了。

“大将军,您得活着回去,将那刘信达千刀万剐,才不枉了我们死在这里的兄弟们!”李祖新的拳头捏得卡卡作响。

向真垂头半晌,方才抬起头来,道:“即便我想突围,又怎么能突出去?”

“有机会!”李祖新道:“看这天时,只怕后半夜,便会有大雨倾盆。唐军紧盯着的只是您和您手下这最擅战的数千精锐。而这个时候,最可靠的也就只有我们花费了绝大力气和金钱训练出来的这一支部队了。其它的,只怕唐军再度发起攻击的时候,就要溃散了。”

“所以呢?”

“将最后的精锐分成两部,一部向江西方向突围,一部向湖南方向突围,其中一部,打着您的旗帜,让人穿上您的盔甲。”

“这太明显了。”向真摇头道:“石壮可不傻。”

“所以,他们一定会认为您在另外一支突围队伍里。”李祖新道。

“我不在另外的一支吗?”

“当然不在。您换上普通小兵的衣服,混在溃散的军队之中,只挑几个最忠心的人跟随,到时候数万人的大战场,敌人的注意力又被分散到这两支成建制的队伍之中,其它的溃兵,只怕他们并不在意,这是您逃出去的最大机会。不管最后是逃到了岩子河还是广水河,哪怕是抱一根浮木顺水而下,也可以脱离对方的包围圈,然后再想办法逃出去。”李祖新道。“如果这样还是落在了对方手中,只能说是我们的命该绝于此了。”

“五万大军,一朝尽丧!”想到即便逃出去,也是孤身一人如丧家之犬,向真不禁悲从中来。

“大将军,东南之地,并不缺人,只要您回去了,便有机会。这一次的战事,我们也看到了,您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与唐军是可以正面抗衡的。只要再练出这样的一支部队,以后便有复分的机会。”

“你怎么办?”

“我会率领不打旗帜的那一支突围。”李祖新笑道:“我会奋战到最后一刻,竭力为您争取更多的时间,真到了支撑不住的时候,我如果还有一口气,就会投降。您逃出去以后,如果有机会,别忘了找北唐人把我赎回去。”

听到此语,向真鼻子又是一酸。

当真是英雄末路,一时气短了。

“大将军,我们开始准备吧!”李祖新道。

三更时分,果如李祖新所言,大雨倾盆,狂风骤至。人立于风雨之中,触目所及之处,不过周遭数步方圆。也就在这个时候,广水城中,最后的两万余南方联盟军队,在呐喊声中,分成数路,冲了出来。

他们竟是四面八方同时出击。

而唐军,显然也作好了一切准备,当向真所部开始突围的时候,立时便遭到了他们强有力的反击。

正如李祖新所言,除开那分成两支的向真嫡系亲军之外,剩下的约一万五千余南军,在稍作抵抗之后,立时便失去了所有的指挥,四面八方,慌不择路,到处乱窜。

狂风暴雨之中,整个战场乱成了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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