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方递过来的手令,丁晟目瞪口呆,一时作声不得。

自己父亲的笔迹他自然是认得的。而且上面的用印,也是父亲的私印。知道这个印章的人极少,除非是极其心腹的手下,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印信的作用。而卢元,恰好便是其中的一个。

“见令即刻出发,归于丁昊指挥!”整个命令的最后,特意用朱砂笔写出来的一行红字,深深地刺痛了丁晟的神经。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父亲远在广州城,还发出了这样一条莫名其妙的指令。难道他不知道,卢元带着湖南最为精锐的五千骑兵离开了驻地,就将益阳防线撕开了一条大口子吗?

如果是提前知会自己,自己还能有所布置,可现在突如其来的抽调走了这样一支兵马,让自己怎么办?对面的石壮觑见了这样大的一个破绽,岂不是会喜出望外。要是他不乘虚而入,那才是怪事呢?

“少帅,要不要马上去追卢元将军回来?”

丁晟阴沉着脸摇了摇头:“这是父亲的亲笔指令,卢元那个老货,不会理会我的。去了也是白去。你马上集结益阳城中的预备部队,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双江口,希望在对手发现这个破绽之前,将这个防御上的缺口堵起来。”

“少帅,预备部队的战斗力,那里能跟卢元将军相比,而且对面的可是陈长安。”前来禀报的将领愁眉苦脸地道。

“别说是陈长安,便是石壮亲临,也是堵上这个口子,否则让北唐军队插了进来,整个益阳防线便要崩溃了。益阳守不住,便只能退守长沙,半个湖南就没有了。”丁晟怒吼道。

不提丁晟这边因为卢元突然率军离开而气急败坏,另一边的洪州,钱守义也已经迅捷地展开了军事行动。

他用最血腥的方式,清理了洪州。

对于父亲的老部下,他只有两条道路供他们选择,要么去死,要么归顺。

因为钱文西的加持,使得绝大部分的钱文中的老部下选择了归顺,对于他们来说,这并没有太多的道德上的障碍,效忠老子和效忠儿子,大略上差别并不是很大的。而那些死心眼儿的人,也没有想到,钱守义当真是说到做到,稍有犹豫,便是一刀下去做了一个了断。

钱守义也是没有办法,他没有时间跟这些人磨蹭,他的时间是有限的。

任晓年率领大军走了,但北唐虞啸文部补上这个缺口,只需要十天时间。

也就是说,十年之内,他们要是不能消灭掉任晓年所部的话,等待他们的,绝对又是一场烂污仗,考虑到北唐军强悍的战力,到时候估计便要偷鸡不着蚀把米。

这一次,他们赌上了所有,追求的,可不仅仅是消灭掉任晓年这一支北唐军队。

他们的目标,是整个右千牛卫。

也只有打掉了整个右千牛卫,才能让北唐军队在南方元气大伤,才能让南方联盟重新建立在起在鄂岳一带的军事优势。

重新整编过后的整整四万江西军,加上季志江率领的一万岭南军队,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宜春方向扑了过去。

而此时,北唐任晓年部留守在宜春的部队,仅仅只有一千人。

便是这一千人,也不是战兵。而是隶属于任晓年所部的后勤轨重,野战医院,工程技术等兵种。

宜春现在屯集着任晓年所部的近五万石粮草以及各类后勤补给,作为总理后勤的振武校尉程广志,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源源不断地将这些后勤物资发往前线。保证前线军队的一应供给在这样的季节之中,不会短缺。

这些天来,他几乎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主要还是难以征集民夫。宜春连接遭遇战火,附近的百姓大量逃亡,想要征集到足够的民夫,实在是太难了。

一着急,便容易上火,嘴上长了两个大泡的程广志,最后一遍巡视了仓库之后,终于得闲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喝上一口茶,再舒舒服服地泡上一个脚,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了。

第一阶段的粮草发送任务,基本上已经完成了。虽然过程不是太完美,但完成了任务比什么都强。

民夫最后几乎是强行征集而来的。这个时候,他程广志也顾不是什么纪律之类的东西了,比起让前线的士兵挨饿受冻,让这些本地人吃点苦头,也算不得什么。哪怕战后他因此受到监察官的问责,他也不在乎。

反正一大把年纪了,打完了这一仗,自己大概也就要退役了。

与他差不多年纪的朋友们,在失去了升迁的希望之后,这一次基本上都退下去了,拿着退役金回乡去过舒服的日子了。

虽然说有些不舍在军队之中的日子,但想一想回去之后,日出扛着锄头牵着老牛去耕种自己的田地,日落之后躺在自己的葡萄架子下抿几口小酒,看着老婆在院子里喂鸡喂鸭,听着几头大肥猪吧唧吧唧地大口地吃食,也是一种极不错的享受。

打了小半辈子仗了,求什么呢?

不就是求一个这样安稳祥和的日子吗?

前些日子老婆来信了,说家里的大小子看上了邻村的一个丫头,已经托人去说了亲,就等着他回家之后,两家就可以结亲了。

晃眼之间,儿子都要成亲了,程广志抹着自己下巴上的大胡子,不由得欣慰得笑了起来,儿孙绕膝,离自己不远了呢。

可惜啊,自己离将军的位置就差一步之遥啊。要不是前年受了伤,再也上不得战场,捞不着战功,说不得今年的晋升,自己就能更进一步了。而转到后勤来之后,像自己这样的一些大老粗,做起来实在是有些吃力。

那些军队后勤发下来的大大小小的表格,看起来实在是吃力,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有时候,真想让程广志提刀砍人。

没办法,他只能用上勤能补拙这一招。用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努力来弥补这方面能力的不足。这些年来的变化真快啊,新进来的那些新兵,个个都识文断字,特别是那些从军校毕业而来的前来实习的军官,一个个都了不得啊。

也亏得有了这些人,自己才能把这个差事一直做到现在才没有出什么疏漏。

但程广志却也有了觉悟。以后的军队之中,像自己这样识不得多少字的大老粗,只怕真要没有什么立足之地了。

火塘之中的铁壶里的水沽嘟咕嘟地沸腾了起来,程广志决定先给自己泡上一壶热茶,然后一边喝热茶一边泡脚。

茶当然算不得好,只不过是一些最便宜的茶沫子,但程广志还就好这一口,一大把茶沫子丢进去,泡出来的茶又苦又涩,他却是乐在其中。别人都说喝了这样的茶压根儿就睡不着,他哧之以鼻,什么叫睡不着,那是没有累着。像自己,喝得再多,往床上一倒,照样还是鼾声如雷。

刚刚冲好了茶,正准备把铁壶里的水倒进木盆里,房门却砰地一声被人撞开了。自己的副手,那个来自武邑军校的小家伙,几乎是拖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家伙闯了进来。

“程校尉,敌人来了!”

程广志一楞,站直了身子,看着有些惊慌的副手,不满地道:“慌什么,出了什么事?”

“程校尉,江西敌军来袭。足足有五万人。前锋一万人,距离宜春,只有不到五十里的距离了,最迟明天就会抵达宜春!”浑身湿透的这个家伙,语气断断续续,如果不是被扶着,只怕就要站不稳了。“我是驻江西内卫,得知消息之后,一路抄小路过来,但敌人斥候四处巡逻,截杀,我们一路出来的有五个人,只怕另外的几个,都是凶多吉少了。”

程广志眨巴着眼睛看着对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大将军不是说江西方面内讧,儿子抢了老子的位子,杀得血流成河,根本就没有精力管这边的事了吗?怎么一转眼,就杀过来了呢?

想到这里,一个激凌,突然反应了过来。

“你说有多少人?”

“五万人,江西军四万,还有一万岭南军,钱守义倾巢而出了!”内卫大声道。

程广志虽然现在在干勤务了,但却是一个老军伍,一听这个数字,脸色就变得惨白。这根本就是冲着他们的主力部队来的。

在屋里连转了几个圈子,看着那内卫似乎要昏过去的模样,一把将手里的茶缸子塞到了他的手里,一边对副手道:“传我的命令下去,全军集合。”

“程校尉,我们一千人,只怕守不住宜春。”

“守个屁!”程广志怒道:“连给敌人塞牙缝儿都不够,集合我们所有人,准备离开宜春。”

“宜春这里还有五万石粮食,那么多的军械物资!”副手颤声道。

“集合所有的骡马,不有我们的人,能带多少带多少,带不走的,一把火烧掉!”程广志吼道。

“烧掉?”副手有些呆滞。

“不烧掉,难道留给敌人吃,敌人用吗?”程广志怒道:“不但要烧掉我们带不走的东西,这城,也给我烧掉。绝不能让敌人占据了,到时候我们的救援部队来了,还得攻这座破城!还有,马上派人去给任晓年将军送信,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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