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一身布衣,脚蹬一双褪了色的马靴,肩上斜挎着一个也褪了色还打着补丁的军用背包出现在李浩面前的任晓年,几乎没有被李浩认出来。

李浩刚刚从海兴府知州那里回来。

他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纵横海上的大业,最终得到了皇帝陛下的一力支持,终于在克服了重重阻碍之后得以成行。

但对此仍然持不同意见的不少朝廷重臣们,仍然给他设置了不少的障碍。包括但并不限于不给他的陆上部队发军饷这样一件事。

这样一支庞大的远征军出行,牵涉的事情是方方面面的。很多补给的物资,都要一次性地准备周全,而且他们也就只有这么一次补给的机会,一旦踏上了征程,本土可就鞭长莫及了,一切全都要靠自己。

所以李浩是事无巨细,全都要亲自过目。不少的物资还需要海兴本地的大力支持。

海兴,作为大唐对外的第一大港口,物价本身就是极高的,这里的人,平均下来,只怕也是大唐最为富有的地区。

但李浩的经费却是有限的,所以他希望用更少的钱,买到更多的物资,在民间这是行不通的。李浩可不敢强买强卖。但官府的仓储,却是可以打主意的。比如说粮食,这马上就又要到秋收季,仓储里的陈粮,是要换成新粮的。

陈粮出售,这里面可供商榷的余地就大了。

与此类同,相当多的官府库存物资,都存在着一个更新换代的问题,李浩打的就是这些旧货的主意。

“任大狗!”看着正与军营前的哨兵在交涉着什么的任晓年,带着数名卫兵策马而来的李浩辩认了好一会儿子,才终于确定了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显老的家伙,就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人。

任晓年回头,一眼便看到了李浩。

当下拱手道:“李统领,任晓年奉命前来报到。”

李浩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了任晓年的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一番之后,才摇头道:“变化太大了,这两年,看来你是遭了不少罪。”

“这是任晓年该得的。陛下宽宏,许任晓年戴罪立功,任某感激涕零。”任晓年抱拳向着长安方向行了一礼。

李浩点了点头:“进去说吧!”

这里李浩的水师大营。

李浩的居所却是在半山腰上,一条水泥铸成的宽阔大路,从他的居所一直通到军港之内,站在他居所的门前一块小平台之上,军港之内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一艘艘庞然大物有序地停在港口之内,外面,有数艘小舰正在往来巡逻,偶尔也能见到一艘刚刚完成训练的大舰自外面归来。

波浪翻涌,海鸟绕桅,海风轻指,一种天高海阔的感觉,瞬间便充满了任晓年的心胸。

“今日咱们一醉方休,往事已矣,今日醉却高卧,明日你就要上任了。”李浩从屋里提了一个大大的酒翁出来,往脚边一顿,道:“喝最烈的酒,与最温顺也最凶恶的大海打交道,就是以后咱们两个的日常了。”

晶莹透剔的酒液哗哗地被倒进了大海碗里,两人端起酒碗重重一碰,仰头便饮。

喝了几口,任晓年却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看着面红耳赤的任晓年,李浩放下酒碗摇头道:“这两年,没咋喝酒了?”

任晓年点了点头,端起碗,喝了一小口。

“那就慢慢喝吧!看起来你需要一点一点地来重新适应了。说实话,你的变化太大了,我几乎都认不出你了。”

“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不变化?”任晓年苦笑着道:“宛如脱胎换骨一般。”

“涅磐重生,也是一件好事。”李浩道:“这两年来,我没有为你说情,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这一切,都是任某人咎由自取。”任晓年道:“而且这一次,要不是统领你肯收留我,只怕我仍然难得起复。”

“当年是我从左骁卫把你挖走的。”李浩叹息道:“如果你不跟我走,指不定何塞那位子,现在就是你的。”

任晓年笑着摇头道:“这两年我才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就算我留在左骁卫,也不可能坐到那个位置,我的性格有缺陷。”

“知道这一次你能起复,谁出力最大吗?”李浩问道。

“听说是统领你,何塞,还有候方域一齐上书,然后还有曹璋先生竟然为我与娘娘几乎反目。”任晓年道。

“这是胖儿那婆娘跟你说的吧?”李浩道。

“是!”

“大狗啊,我实话告诉你,这一次你能出来,真正打动陛下的,却是胖儿那婆娘。皇后也是因为胖儿带着一个娃娃,不好驳她的面子,要不然,你以为以皇后娘娘的脾气,能饶恕你?你以后啊,记着胖儿!”

任晓年连连点头。

“刘元是我最好的部下,那场战事,他于我有救命之恩,他的妻子现在又于我有重生之恩,这恩情,我会用一辈子来报答的。”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咱们当兵的,恩怨分明,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李浩道:“来,喝酒。”

这一次任晓年却是一口气将碗里的酒喝得涓滴不剩了。

“这一次义勇军一共招募了六千人。”将碗里倒满了酒,李浩道:“绝大部分都是老兵,其中也有不少的军官,来自大唐各支部队。明白点说,都是刺儿头,能力也有,水平也有,弄好了,绝对能横扫那些蛮夷。但是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我们即将碰到的敌人,而是在我们内部的整合问题。”

任晓年认真地听着李浩介绍着情况。

“知道吗?现在他们的驻地,平均每天发生一场斗殴,哪怕有军纪约束,也无法禁绝,这帮狗日的以前在军队里只怕便已经将军纪吃得透透的了,打了这许多架,最高的处罚也不过是关小黑屋一天,他们绝不越雷池一步,一个个精明得很。”李浩笑道。“就是那些我从各支部队弄来的军官,他娘的也不是好东西,难怪他们把这些军官送给我的时候,一个个喜笑颜开宛如过年一般。都是让各部长官头痛的人物。”

“有性格的人,基本上也有本事。”任晓年笑道。

“这就要看你如何去驯服他们了。”李浩道:“如果你拿不下他们,那可就麻烦了。”

“我有多长时间?”任晓年问道。

“一个月,只有一个月。”李浩道:“一个月之后,我们有一场类似于演习性质的军事行动,然后便要趁着季节起航了。”

“类似于演习?”任晓年有些疑惑。

“对,这是大佬们给我们的一次考验。”李浩笑道:“这次考验至少得以一个优异的鉴定作为结束,我们才能正式出航。你也知道,我们的这一次远片,反对的人可并不少。”

“是福建?”任晓年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你还是如此敏锐嘛,这可是机密,我说漏了这么一点点口风,你就猜出来了。”李浩笑道:“这一次,不仅有水上行动,更有陆上行动,水上我不操心,我操心的就是你即将去出任长官的这支义勇军陆师。”

“放心,我不会扯你后腿!”任晓年肯定地道。

“行,有你这句话,我心里也就有底了。”李浩抿了一口酒:“你这一次起复了,你那婆娘有没有回来找你?”

任晓年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摇头道:“这怎么可能?两年前我出事之后,她家便逼着我与其和离了,好像是今天春上,已经嫁给了别人作了续弦了。”

“当初他们死皮瘶脸的嫁给你的时候,就是图你的前程。我还记得当年何塞喝醉了酒就说了这个意思,然后你们两个还打了一架。”李浩道:“这样的人,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以后有得他后悔的,不提她了!好在你们还没有来得及生娃娃,不然还有的麻烦。以后等咱兄弟干出了名堂,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来来来,喝酒!”

这一晚,任晓年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最后是由李浩的两名卫兵抬死猪一样的把他抬进了屋内。

但到了第二日,天色刚刚放亮,任晓年便已经着装整齐地出了屋子。

李浩已经在外头等着他了。

“李统领,我这便去了,一个月的时间,我还你一支不输给大唐任何一支部队的骁勇之师,做不到,我自己就跳海里去。”任晓年拱手道。

“去吧,马已经给你备好了,从这里到驻地,一共五十里,你现在出发,还能赶上驻地的早饭。”李浩笑道。

拱了拱手,任晓年也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看着任晓年的背影,李浩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他与任晓年差不多算得是同一类人,当年他不也是犯了错而被闲置了许久吗?眼看着昔日的兄弟一个个地都走到了自己的前头,这才一狠心改弦易辙,转到了水师。

他与任晓年唯一的不同,就是虽然也想努力地获得一个更高的位置,但却不会冒军事和政治上的风险。

现在,他算是成功了。

而任晓年,却要重新起步了。

这样的人,他李浩也愿意拉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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