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门,方辉扶刀目视着沉着沉重的城门被缓缓关上,落锁,粗大的门闩一根根地被士兵们抬着穿进了铁圈当中之后,便转身准备回到城门楼子里,今天晚上,他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将有大事发生呢。

一想起明天的事情,他便觉得有些兴奋。

这河中,该换一换天地了。

这两年来,像他这样的豪门子弟,可算是受够了气。像他,本应该成为军中的一名中高级军官,指挥千军万马才对得起他的身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成为区区一名城门尉。如果不是家里长辈强行命令,他早就摞挑子不干了。

直到一个月之前,他才终于知道家里长辈强行要求自己必须在这个职位之上呆下去的原因所在。

河东乱了,屠立春走了,左威卫也走了,整个府城空虚之极。长辈们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一脚踏进门槛内,他回望着城内刺史府的方向,那里,依然灯火通明。

明天,哪里就要换个主人了。

他在心里冷笑着。

当然,仅仅是夺下府城还是不够的,左威卫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所以,在他们夺下府城之后的三天内,一支来自长安方面的强悍的军队将进驻,随后更多的梁国方面的军队将进入河中,将河中彻底纳入到梁国的版图之内。

而镇州朝廷,此时正忙于在河东,在安绥与吐蕃人大打出手,只怕压根儿就没有想到河中会发生这样的惊天大事,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他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夺回河中,而等到他们与吐蕃人的战争结束的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了。

更何况,与吐蕃一战,他们不见得就能打赢。

要是输了,他们就更没有力气来理会河中了。

方辉很是敬佩族中长辈们的深谋远虑,为了这一天,竟是生生地忍了两年,将那个刺史丁俭整个的都蒙骗了,而在私底之下,早就谋划好了一切。

方辉不在乎自己是大唐人还是大梁人,只要方氏一族仍然强大,那么在河中,他就仍然可以横着走,只要以后还能保持自己的高高在上,我管你是大唐还是大梁。

大梁需要我们,能给我荣华富贵,能让我高高在上,我自然就支持他。

而镇州的小朝廷,居然要丈量土地,清理丁口,限制每家每户拥有的田产,连受多少租子都要限制,放高利贷更是不被允许,照这样搞下去,那些泥腿子岂不是要翻天了。

方辉觉得李泽这样搞下去,绝对不会长久。

怎么看,他还是觉得长安的朱温更有帝王之气。

家里的长辈们自然也是这么看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

正准备进屋去,眼神却突然一凝,街道之上,响起了一阵马蹄之声,十余匹骏马奔来,在这个时候还能在城内奔马的人,身份自然是不同的。

蹄声渐缓,看着来人,方辉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来人居然是河中新来的别驾。原来的别驾是左威卫的一名军官,战事骤起之后,这名军官便被屠立春抽回到了军队之中重新带兵作战,而镇州朝廷派了一个新人来。

这人是一个瘸子。听说以前也是一名老兵,在战争之中腿断了,所以退出了作战序列。方辉很是瞧不起这个人,因为这人到了河中之后,啥事儿都没有干过,好像到河中来当这个别驾,就是来享福的。上任数月,连校阅府城的守军都没有做过一次,收钱倒是从不手软。自己当然也给这位新长官送过钱,还送过美人。这位瘸子别驾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照单全收。而让方辉不爽的是,收了自己的钱和美人,连饭都没有吃自己一顿,就请自己喝了一杯茶就赶人了。

真是泥腿子出身,连一点交际的规矩都不懂。

当然,这样的人也有一宗好处,收了钱,也就闭了眼,这些日子来,自己往队伍里头塞人,往上报备的时候,对方也是眼都不眨地便盖了章,划了押。

看在你没有为难自己的份儿上,等河中换了天,老子饶你不死。方辉在心中道。他送去的美人当中,自然有负有特殊使命的,从送出来的情报来看,这位瘸子别驾,当真是每天醉生梦死。

是谁说镇州来的官员一个个都很厉害的,像眼前这位别驾,就是一个夯货吗?或者以前也是个人物,大概是断腿之后看开了吧?

当然,心中虽然瞧不起,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到的。他整理了一下仪容,急步走下城去,伸手替瘸子别驾牵住了马缰,笑道:“贺别驾,天色不早了,您不在家里歇着,还这么辛苦出来巡视啊?”

田波嘿嘿笑着,有些艰难地翻身下马,“没法子,丁刺史把我提溜出来了,语气很不善,非得让我检视一下守城部队。当真是恼火啊,老子正准备那啥呢,真是可惜要美人独守空闺了!”

方辉心中鄙夷不已,这天才刚刚落黑了,瘸子就惦记着胡天胡地了,丁俭那人最是严厉,古板,难怪看不惯要收拾你。

“方校尉啊,丁刺史的命令还是要听的,快点的,把你的军队都拉出来让我瞧上一眼,然后我还得去西城瞅上一眼。”田波摸着蓄得很整齐的小胡子,脸上带着一丝丝略有些邪邪的笑容,“看完了,赶紧回家,被窝里热乎着呢!”

方辉连连点头,理解地笑着,转身大声地呼喝了几句,大约三百名士兵便从城门洞子之后,城头之后的藏兵洞里钻了出来,在城头之下的空地之上,排成了队列,准备接收这位上司的上司的检阅。

“都到齐了吧?”田波笑咪咪地道。

“南城门共有兵丁三百零五名,全都在此。”方辉道。

“很好,很好!”田波大笑起来,看着方平,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形,渐渐地挺直了,脸上的笑容一丝丝的敛去。

“方辉,你知道我是谁吗?”

“您是贺别驾啊!”方辉有些莫名其妙。

“我叫这个名子,是这三个月的事情,而在三个月前,我有另外一个名字,姓田名波!”田波笑容不改,轻描淡写地道。

“田波!”方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念叼了一句,脑子之中猛然划过一道闪电,他一下子跳了起来:“田波,内卫大统领田波!”

“正是!”田波大笑起来。

方辉脸色惨白,几乎没有思考,呛的一声便拔出刀来,搂头便向田波砍下。

田波动都没有动,他身后两名护卫同时踏上一步,两柄横刀交叉掠过,方辉手中的横刀便飞了出去,另一柄横刀也架在了脖子上,膝弯上重重地挨了一脚,卟嗵一声跪下,不等他再有下一个动作,双臂已经被人反剪了起来。

紧接着脑袋被人往后一揪,一团乱布被塞进了嘴里,一根绳子抖开,三下五除二便将方辉捆成了一个大虾米,就这样给丢在了地上。

事发突然,还站在队列的三百余名兵丁都是骇然地张大了嘴巴,他们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明明刚刚方校尉还在与别驾谈笑风生,怎么一眨眼,校尉就拔刀要砍上司呢?

“方辉意图刺杀上司,图谋不轨。”田波转头看着骚动起来的士兵,冷然道:“罪在不赦。”

说完这句话,身后的街道这上,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一队队的黑衣士兵骤然出现,紧接着,城墙之上也出现了一队队的黑衣卫士。在本来的南城门士兵在城下集合的时候,这些鬼魅一样的黑衣卫士便悄无声息地占领了城头。

“你们之中,还有不少方辉的同党。”田波神色冷厉,“你们是自己站住来呢,还是让我把你们揪出来?”

三百余名士兵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数人突然暴起,从队伍之中冲了出来,冲向了瘸子田波。

弩箭声骤然响起,冲出来的数人卟嗵卟嗵倒在了地上,倒了距离田波不过数步的地面之上。

鲜血在青石板地面之上缓缓流淌,沉重的呼吸之声清晰可闻。

再也没有人冲出来。

“死了五个,还有七十二人。”田波倒背着双手,冷冷地道:“举起双手,趴在地上,则既往不咎,你们只是小卒子,听命行事而已,要是让我揪出来,那就是谋逆,死路一条。”

令人窒息的沉默当中,终于有一人高高的举起了双手,五体投地的趴在了地上,他身周的一些士兵立即往旁边闪开,惊疑不定的看着此人。

片刻之后,一个接着一个的兵丁趴了下去。

“都是聪明人!”田波大笑,挥了挥手,一群黑衣人走了过去,拿出准备好的绳索,将这些趴在地上的人尽数捆了起来。

登上城头,看着仍然满城灯火的河中府城,田波深吸了一口气,道:“全城戒严,大索,如遇反抗,杀无赦!”

“遵命!”身边,数名黑衣人躬身领命,转身没入到了黑暗之中。

今夜,河中府城注定是一个血腥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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