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夹着雪粒在空中狂舞,打在灰甲之上发出簌簌的声响,骑兵们蒙着面孔,摧动着马匹,顶风冒雪向前突进。

天很冷。

但血却很热。

向据奔跑在最前方,一路之上,他们的出现,引起了太多的惊惧,但却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一切都正如大小姐预料的那样,李泽的治下区域,外壳坚硬无比,几乎无法摧毁,但内里,却是最为柔软的所在,现在,只需要自己轻轻一捅,便能将其搅得稀乱。

他兴奋地昂起了头,想要仰头长嘶一声,今日之后,他向某人的名字,也一定会出现在史书之上名垂青史了。

史曰:某年某月某日,大将向据击杀逆相李泽与镇州城,挽大唐狂澜于既倒。

啸是啸了,不过这充满着激情的一声长啸刚刚出口,却如同一只被扼住了脖子的鸭子,呃的一声戛然而止。

远方起伏不定的丘岭之上,一名黑甲骑兵正在注视着他们。

一名唐军骑兵并不足以让向据失措,但这名骑士身边所插的那面大旗,却让他的头顶似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惊雷之声。

那是一个嘴角嘀着血,露出狰狞的獠牙的狼头。

成德狼骑!

向据猛勒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又向前奔跑了数十步这才停了下来。

他又惊又怒地看着远方迎风飘扬的狼旗,脑子里却只有一个问题在盘旋:成德狼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不是在洛阳吗?

丘岭之上,成勇一伸手,拔起了地上的狼旗,高高举起,左右挥舞,然后,在他的背后,一匹又一匹的战马出现在了向据的视野之中。

最前方的,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匹。

成勇策马缓缓下坡,百名成德狼骑依次而行,下坡的过程之中,一个锥形的冲锋阵容已经形成。

而在他们的身后,更多的骑兵一一出现,数目绝对不会少于两千骑。

成德狼骑小幅加速了,而在他们身后的那些大唐骑兵,却是散成了一个极大的圆弧,隐隐地将向据一行人兜在其中。

显然,他们认为对面的向氏骑兵在成德狼骑的冲击之下,更本就不堪一击,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截击到时候溃散的这些向氏骑兵。

成勇啪哒一声合上了头盔的面甲,举起了手中的斩马刀。

随着他的动作,九十九名狼骑齐唰唰地举起了手中雪亮的斩马刀。

没有呐喊,只有一百匹战马几乎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在风雪之中隆隆响起。

向据绝望地看着狂奔而来的成德狼骑。

如果说他的手下不知道这支骑兵的威力的话,那他就是一清二楚的。刚刚结束不久的大唐与梁国的长垣之战中,成德狼骑硬撼徐福的千名雷骑,结果是,伪梁的千名雷骑全军覆没。

现在他唯一的指望就是这支成德狼骑之中有大部分人都是刚刚递补进来的,实力肯定要比原来的老兵差,或者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但哪又能怎样呢?

这里不应该出现如此规模的一支唐军骑兵的。

现在的镇州应当是极度空虚的。

如果能出现一支唐军,那就极有可能出现第二支,第三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还有什么成功的希望呢?

就算能从成德狼骑的手下逃出一条生路,但在镇州这个李泽统治的核心区域所在,他们又能苟颜残喘几天呢?

然而现实已经容不得他再多想了,除了举起手中的战马冲上前去,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成德狼骑如同一柄烧红的火钳,轻易地便捅进了前面涌来的向氏骑兵之中。

老迈的向据手中的刀还没有来得及举到最高处,眼前便寒光涌动,成勇一刀斜斜劈下,准确地将他的脑袋连带着半片身子给砍了下来。

两马交错,成勇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儿。

百柄斩马刀,犹如一个滚滚转动的刀轮,切瓜斩菜一般地将挡在他们前进道路之上的向氏骑兵斩下马来。

这批向氏子弟兵并不怕死,因为他们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所以即便面对着成德狼骑,他们依然勇敢地冲了上去。

但力量上的鸿沟,装备上的巨大差异,却永远都不是勇气可以弥补的。

这就像在后世,无数的勇敢的军人手持着大刀长矛骑着战马向着拥有马克沁机枪的对手发起冲击的结果一样,除了抛洒下一路的尸体,遍地的鲜血之外,对于实际的结果,并不能起到什么改变。

一个冲锋,两千余向氏骑兵便被从中一剖为二,而在成德狼骑冲过的道路之上,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人马尸体。

死去的,没有一个人能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成德狼骑一分为二,各自分出五十骑,向左右两边绕出了一个不大的弧线之后,已是掉转头来,形成了两个小型的攻击矢形阵容,再一次向着对方发起了冲击。

第二次冲击,终于让向氏骑兵彻底溃散。

不怕死是一回事。

怎么事又是一回事。

特别是当发现自己不论再怎么勇敢也无法改变结局的时候,勇气终于会消失殆尽。

向外冲,避开成德狼骑,去冲击包围他们的骑兵,或者还能逃出一条生路。

至于其它的事情,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去想呢?

夜幕落下的时候,战斗终于落下了帷幕。

两千余向氏骑兵无一生还,即便是那些受了伤暂时还没有死的骑兵,也被搜检战场的唐军毫不留情地一一斩杀。

这不是正儿八经的战场,这是平叛,这是一支意图对李相图谋不轨的刺客,对于这些人,自然不用遵守唐军的战场规则。除了成德狼骑之外,这些临时征集起来的骑兵,都来自内卫以及卫尉寺,对于企图对李泽不利的人,自然是痛恨到了极点。

方园五里之内,到处都是人马的尸体,而最中心的战场之上,更是宛如地狱,惨不忍睹。

“成将军,全体歼灭,无一脱逃!”一名将领策马奔到成勇跟前,抱拳回禀,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无一活口。”

成勇站在雪地里,用手抓起积雪,使劲地擦着自己血迹斑斑的头盔,闻言道:“要什么活口?死了干净。”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返回镇州城。”成勇道。

“这里?”将领看了看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成大将军,这里是交通要道。”

成勇淡淡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灵寿县的人应该快要到了,打扫战场的事情,就交给他们了。”

“虽然这两千骑兵是打他们哪里过来的,但他们敢组织人手追两千骑兵?”将领有些不敢相信。

“灵寿县令是武威书院出来的,如果这点胆气都没有,这点忠心都没有,那他的官儿就当到尽头了。你留下几个人在这里等候他们,剩下的,跟我回镇州城。”成勇终于擦干净了自己的头盔,至于身上的甲胄,现在可没有办法,只有等事情结束了才能彻底清洗。

唐军骑兵们迅速上马,轰然离去,只余下了几名唐骑,满地儿地寻了一些枯枝败叶,就地点起了一堆大火,一边烤着火,一边等候着灵寿县的人抵达。

他们没有等太久,不到一个时辰,夜色之中,一条火龙便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跑在最前面的自然便是灵寿县令冯澄以及县尉,主薄这些灵寿县的官员们。

他们好歹还有一匹马,剩下的人骑剩的可大都是驴子,骡子等牲口了。

看到一个文官就带了几百口子乌合之众就敢来追击数千向氏骑兵,留下来的几名内卫倒也是佩服得很。

冯澄愕然拉住了马匹,火把的照耀之下,眼前看到的一切,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到了九幽地狱之中。

“灵寿冯县尊吗?”一名内卫大步向前,拱手道。“卑职奉成勇将军之令在此等候。”

“某家正是冯澄。你刚刚是说成勇将军?”冯澄翻身下马,大步向前,一不小心脚下不知踩倒了什么,顿时一跤滑倒在地上,摔了一个嘴啃地,一抬头,便看见一个血糊隆咚的脑袋正瞪着两只死鱼般的眼睛与自己四目相视。

一阵恶心之下,冯澄两手一撑想要站起来,两只手里却不知抓到了什么东西,勉强爬起来一瞅,再也忍不住翻肠倒胃地哇哇大吐起来,他的两只手里,一只抓了一只断手,另一只,却是扯着血糊刺啦的长长的一截肠子。

不只冯澄在吐,到场的绝大部分人都在吐。一个个吐得声嘶力竭,吐得有气无力,那些面不改色的家伙们,大多数都是退役兵士,见过这样的场景,只不过也就是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而已。

好不容易等到冯澄吐得差不多了,这名内卫才接着道:“成勇将军让我告诉冯县令,你带来的人,就负责收拾这里的战场好了,至于镇州城里的那些事情,您就不要管了。当然,您还要派一支人马去向氏庄园,看看还能搜检到一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有,立即便封存起来,回头我们会派人来取!”

冯澄有些羞耻地连连点头。

真他妈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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