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地,这冰天雪地,真的冻死人了,这次换防之后,谁下次还让老子来北山,老子先锤了他个狗日的再说,不管官大官小……”

二月初二,当北方已经开始耕种,比起河套还要北上数千里的北山以北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在这白茫茫的树林中,也响起了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

“别骂了,别把河对面的罗刹鬼引来。”

在一名明军士卒脱裤子撒尿的时候,旁边警惕的另一名骑兵提醒了一下他。

“怕甚?那罗刹鬼敢来,我两枪把它天灵盖打飞!”

撒尿的士卒叫嚣着,但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老实的系好了腰带,翻身上马,跟着同袍一起继续巡视了起来。

这里是北山北部的东西伯利亚地区,从天启十年开始,明军就在这块地方驻扎着数百名士兵。

在天启十一年,这块地方的士兵被增加到了三千零三十一名,整整一营兵马。

他们驻扎在勒拿河以东,防备着河西的罗刹鬼。

在这全年有七个月都在零下的东西伯利亚,除了部分河谷可以开垦耕地外,其它土地坚硬的和铁块一样难以开发。

因此,每年六月的北山行省都会组织数千艘船只来运送物资给当地的明军。

这个时代没有国界,但一些潜规则还是有的。

例如沙俄和大明的疆域以勒拿河来划分,河东归大明,河西归沙俄,两方从天启十二年接触以来,并没有爆发太大的战事。

沙俄是无力东进,明军则是无暇西进。

天启十二年的时候,明军在收拾后金,天启十三年又开始忙于抗旱。

由于漠北一直没有拿下,明军向西打就代表要拉长上千里的补给线,以北山省的实力是难以供应的。

不过,随着明军拿下漠北地区,贝加尔湖东侧被纳入疆域,而漠东省也可以依靠勒拿河源头之一的阿尔丹河将物资运往勒拿河沿岸的明军石堡了。

勒拿河的流域很奇怪,它很适合由西向东的迁移,但掌握了它源头的明军也可以从捕鱼儿海的北部山岭中的发源地向北运送部分物资,尤其是阿尔丹河段。

顺着阿尔丹河段,明军能轻松进如宽数十丈的中游,并且可以走西面进入另一条大支流。

这条支流叫维柳尹河,它的河源靠近叶尼塞河的支流通古斯卡河。

这是从中西伯利亚高原的叶尼塞河流域进入东西伯利亚勒拿河流域的便捷的通道,沙俄探险队就是依托它从这里东进的。

与鄂毕河和叶尼塞河相比,勒拿河的规模也是很大的,它的长度大约是七千余里,流域面积为二百三十万平方公里。

它在北西伯利亚平原入海,冲积成世界上最大的三角洲之一。

不过,这些对于驻守在勒拿河东部的北海营来说没太大用处,身处勒拿河,他们只感受到了寒冷、偏僻和孤独。

硕大的疆域,居然只有几万使鹿部的人生活在这里,并且由于大明将这里纳入疆域,使鹿部的人也开始陆续迁移,谁都不愿意在这冰天雪地里呆着。

有很多时候,很多明军士卒都抱怨这地方冰天雪地毫无用处。

对此,带兵换防这里的将领们也只能沉默,因为他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除了木头和毛皮,他们想不出这里有什么值得朝廷驻兵的优点。

如这两名明军,他们按照规矩巡视了自己的巡查地区,然后便骑马向着自己这一部兵马驻扎的长山堡返回。

长山堡位于勒拿河中部,明军在这里驻扎的兵马达到了一哨,也就是整整五百四十五人,而这里也是明军在北山以北兵马最多的一个石堡。

之所以在这里驻扎那么多兵马,也是因为这块地区并不太平。

“河西的罗刹鬼开始做饭了,有炊烟。”

当一道年轻的声音在长山堡的城头响起,长相清秀的吴三桂也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

二月东西伯利亚那凛冽的寒风似乎要将人的耳朵刮掉,吴三桂只觉得自家的脸颊毫无感觉,但心里却并没有什么难受的。

调来北山以北是他自己申请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他瞅准了东军都督府很长时间会没有战事。

作为一个武将,吴三桂可不仅仅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总兵,他要拿爵,拿伯爵、侯爵、公爵!

想要拿爵,就得拿出军功来,而东军都督府唯一还能有军功的地方,也就是北山以北的这块地方了。

《大明坤舆总图》这张图,吴三桂曾经在来州东军都督府驻地的孙应元书房里看过。

地图的内容他记得很清楚,因此他也明白,齐王殿下不会让北方的罗刹鬼成为大明朝新的北患。

既然如此,那么对罗刹国用兵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凭借天启十一式步枪,吴三桂有自信带领一营兵马就击败罗刹国,因此他才申请把自己调来了这苦寒之地。

如今已经是他调来的第二年,而他的任期只有三年。

如果两年之内,齐王再不下令对罗刹国发动进攻,那他的军功就要飞走了。

“都不打,那我自己打!”

望着勒拿河对岸的炊烟,吴三桂眯了眯眼睛……

“呜呜——”

“东军都督府八百里加急!”

二月十三,在吴三桂呢喃后的第十一天,当朱由检抵达河西西宁府,并且刚下火车的时候。

他同时也接到了来自东军都督府的八百里加急。

【二月初二甲申,罗刹兵渡河袭扰,幸得塘骑英勇击溃来犯之敌。】

【桂乞请大都督下令旨出兵,还北地使鹿部百姓安乐。】

“罗刹国主动袭扰我军?”

火车站里,朱由检一边走向站外的马车,一边呢喃自语,不由皱眉。

“怎么了殿下?”

跟着队伍从宁夏一路到西宁的满桂好奇询问,朱由检也把东军都督府的军报拿给了满桂看。

两人上了一辆马车,而周素洁也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带着四小只上了后面的马车。

由于已经是黄昏,因此对百姓生活的探访只能在明天进行了。

随着朱由检他们上车坐好,百余名锦衣卫缇骑开道,车队向着西宁城驶去。

上了车后,满桂大致看了加急内容,面对这样的内容,他不由笑道:

“就这点小事也需要八百里加急?”

“那是对于你来说……”朱由检轻笑打趣着他,而满桂也抓了抓胡子。

北军都督府和西军都督府眼下是战事最频繁的地方,北军都督府主要是收拾盘踞在哈密到嘉峪关之间的盗贼土寇和马匪,还有就是受降东逃的一些牧民。

自从和硕特部进入大明被接纳,并且每户得到万亩草场后,西域的许多牧民就和疯了一样。

在锦衣卫的有意传播下,许多叶尔羌和吐鲁番汗国的牧民不断东逃,对待他们,大明也是如数安置到了朵甘,并且按照每户万亩来发放草场。

眼下大明本土的草场足有三十几亿亩,虽然其中近八成的草原很脆弱,远不如呼伦贝尔那样的优质草场,但安置几十万牧民还是没有问题的。

因此,西域的局势越乱,大明就越容易浑水摸鱼。

只要东逃的牧民足够多,西域蒙古人的数量足够少,那大明就能用更少的本钱来获取最大的利益。

眼下的西域尚有五六十万人口,这些人口足以养活五万军队。

虽然比起大明动辄十几万十几万的出兵来说,这点兵力很不够看,但要对付他们,还是得出动不少于一万的骑兵部队。

朱由检从来都不觉得收复西域很难,甚至可以说很简单。

清朝之所以打的那么艰难,主要是因为地理、气候和准噶尔实力问题。

这三点,朱由检都做足了准备。

首先,西域有着自身的优势,清军之所以难以征讨准噶尔,首要就是对西域比较陌生,熟悉程度不够,军事能力遭到一定的限制。

受制于地理位置的限制,清军容易中埋伏,或者半天找不到敌人。

军事行动越拖越久,军队士气就会被耗尽,战斗力会下降。

但是这点根本不用朱由检担心,因为他已经收服了和硕特蒙古人,只要给每队兵马派一个和硕特蒙古人充当向导,明军对西域的熟悉程度,不比西域本土蒙古人差。

至于西域的气候,也是清军的一大考验。

地处内陆的西域,昼夜温差大,来自中原的清军,并没有像准噶尔汗国军队那样,完全适应这种问题。

加上西域戈壁和沙漠又多,绿洲的分布又是必须要了解和掌握的。

一旦却少水,那一场战争下来,就会面临被灭的威胁。

除了这些,更可怕的是还要面临沙尘暴的威胁。

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沙尘暴,足于让一支军队全军覆没。

哪怕沙尘暴没有干扰到军队,但随着战线拉长,一旦沙尘暴对辎重部队造成影响,前方也将面对断粮的威胁。

然而,这一点对于朱由检来说也不是问题,因为他需要保障的军队补给并不算多,而且明军没有小族凌大族的困扰,可以凭借火车来动用全国的资源。

至于最后一点,明清两国面对的局面也是极为不同。

即便明军没有步枪,凭借现在还是分裂状态的西域也很难抵挡明军。

并且,朱由检已经通过和硕特蒙古人了解到了西域的情况。

眼下叶尔羌汗国只有不到两万骑兵,吐鲁番汗国只有不到一万骑兵,而北边的准噶尔也不过一万出头的骑兵。

唯一的大势力就是带着人口进入西域的林丹汗,算上他的人口,西域的人口估计能在六七十万左右。

也就是只要击垮林丹汗,那剩下的三股势力就是粘板上的肉,想切哪块切哪块。

先拿下西域,再利用河流北上来对付沙俄,这是朱由检能想到实行起来最低成本的办法。

可是,想要收复西域,火车就必须先修到嘉峪关,因此朱由检还有两年的时间需要等。

但问题出现在了现在,那就是北边的沙俄主动“挑衅”,那朱由检是收拾还是不收拾?

“国朝实力强大,第二次下西洋让西欧诸国都了解到了国朝的力量。”

“罗刹国虽然居北,但应该不至于没有听说过国朝的实力,他们会主动袭击,这点很是奇怪……”

马车上的朱由检冷静分析,但满桂没有想那么多,而是直接笑道:

“殿下,反正罗刹国在北边实力不行,干脆就让吴三桂那小子带兵越过勒拿河去收拾一下这些罗刹鬼,最好把疆域打到冰河(叶尼塞河)。”

满桂的话倒是不无道理,朱由检其实没把沙俄放眼里,他考虑的无非就是成本问题。

因此,他抬手从书架上拿来了一份世界地图,摊开后指着北方说道:

“眼下吴三桂麾下的北海营有一营兵马驻扎在勒拿河以东,全营装备步枪,还配有驽马,一营都是马步兵。”

“欧洲人虽然火枪不行,但他们的城堡建造技术还不错,想要攻打他们,只能通过围城。”

“不能调火炮吗?”满桂不解询问,朱由检闻言则是和他解释了一下西伯利亚的气候和情况。

当满桂听到这块地方终年有近七个月的时间都被大雪覆盖后,他也知道使用火炮大概是不可能的。

不说明军的燕山十斤炮,单单五斤炮的重量就达到了五百斤,在当地那种泥泞的道路肯定是走不了的。

所以要打沙俄,只能用围城战术,不过明军想围城也容易。

以明军的装备和军事素质来说,一百明军完全可以压着一千沙俄军队打。

眼下沙俄在乌拉尔山脉以东军队的数量不过三四千人,明军想要对付他们很容易,唯一要注意的就是补给问题。

由于西伯利亚仅在每年五月到九月这五个月里处于解冻期,因此明军需要在第一个月就奔袭围城,将沙俄在叶尼塞河以东的所有城堡围困,然后驻守叶尼塞河,切断双方联系。

当然,以明军的实力,还可以向西继续推进,甚至推进到乌拉尔山脉。

但问题在于,打过去容易,补给就成了问题。

关外四省现在都没有自给自足的能力,所以朱由检只能把短期战略目标放到叶尼塞河身上。

拿下叶尼塞河,同时将贝加尔湖西侧的不里牙锡、以及漠北西部的札萨克图部灭亡或吞并,让明军以叶尼塞河、金山为界,等待嘉峪关铁路修通。

按照北镇抚司的情报来看,沙俄在叶尼塞河以东分别有七座棱堡,驻扎兵力约一千五百人左右。

以吴三桂所部北海营的情况来看,只需要留兵三百作为辎重兵,配合当地使鹿部的女真人运送物资,然后七百人包围七座棱堡,剩下两千人饮马叶尼塞河据敌便足够。

从长山堡到叶尼塞河的距离,朱由检记不清了,但应该不会超过三千里。

带足一个月辎重的情况下,后方大概需要排除九千民夫来运送物资,并且装备三匹驽马。

一马乘骑,两马运送物资,也就是需要调动最少两万七千匹驽马,运送最少足够三千人吃六个月的粮食。

算上路上的损耗,大概需要四万石,

“代价倒也不大,从瀛洲运粮抵达奴儿干的话……”

朱由检呢喃一声,随后对随二人上车后一直没有开口的陆元高说道:

“着御马监掌印太监王承恩调驽马三万匹前往奴儿干城,再令北山总兵郭桑岱募集九千民夫。”

“着吴三桂为岭北总兵,领北海营,以及北山九千民夫,于今岁六月出征,饮马冰河以东。”

“再命瀛洲布政使司杨文岳筹措军粮四万石运抵奴儿干城,由九千民夫、两万七千匹驽马随北海营出征。”

“卑职领命!”听到朱由检要动兵,陆元高稍微精神了一些,满桂闻言也开口道:

“殿下,北边都动兵了,那我们北军……”

满桂眼里满是战意,朱由检闻言也笑道:

“既然岭北都饮马冰河了,那南边就刻石金山吧。”

“不过,不要只顾着打,先命人去试着招降,如果招降不行,到时候再打。”

“末将领命!”满桂连忙作揖,而这时马车也抵达了西宁城内的府衙门口。

朱由检和满桂前后下车,刚下车就听到了西宁城钟鼓楼传来的鼓声。

晨钟暮鼓,当暮鼓敲完,西宁城也就进入宵禁了。

对于宵禁这件事情,朱由检也很是无奈。

他又何尝不向往夜市?但生活在这个时代,想要解除宵禁就需要面对治理成本的提升。

由于朱由检了解过古代许多更夫自己就是盗窃者的事情,因此自从刑部衙役和兵马司正规化后,更夫这个职业就取消了。

城池的巡夜基本是靠兵马司和衙役来维持的,但人数往往是在一百人到数千人之间。

像宁夏、西宁城这种人口十几万左右的城池,巡夜的兵马司士卒和衙役人数在两百人左右,但类似京城这种大城,需要的就是三千多人了。

自从这样规划以来,百姓夜间被盗窃的事情大大减少,但大明也为此要保持二十几万的夜巡队伍,每年投入三百多万两。

宵禁尚且需要那么多人,一旦放开宵禁,那夜巡的人数需要多少?

在没有路灯和监控的这个年代,宵禁能保证绝大多数人的安全。

“冬……冬……冬……”

当天色彻底变黑,最后一通鼓也敲完,而朱由检也洗漱好了一切,安静躺在了拔步床里面。

没了政务缠身,他的身心多少放松了许多,加上周素洁去照顾孩子们了,一时间朱由检似乎感觉自己回到了十七年前,自己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当他沉浸在过去的时候,渐渐地,那均匀的呼吸声也表示他深沉睡了过去。

也在他熟睡的同时,杭州城内的一家客栈窗户也被人推开。

“这杭州城,即便是宵禁,却也还是那么热闹……”

双手撑在窗口,披散着头发,等着头发被吹干的朱慈燃眺望远方。

在黑夜里,杭州以一种“不夜”的方式出现在了朱慈燃眼前。

尽管宵禁让许多人不能上街,但杭州的百姓和官员们早就找到了漏洞。

不能上街,并不代表不能玩。

只要不超过朝廷规定的人数,他们怎么玩都不碍事。

百姓们点着烛火开着窗,坐在自家屋里、院里玩着各种游戏,一些达官贵人则是住在杭州城的一些高塔、阁楼之上。

街上黑灯瞎火,房屋却灯火明亮,嘈杂不断……

这样的景象,在大明是很少能看见的。

吹了一会晚风,朱慈燃的头发也被吹干了,而这时刘顺也顶着湿哒哒的头发来到了窗前。

为了不引人瞩目,朱慈燃在京城前就换乘了交通工具,将四轮车换成了两轮的自行车。

他和刘顺住在一间客房里,以免遇到不测。

“殿下,这杭州城的规模,看样子可不止六十万人啊……”

刘顺望着那“灯火通明”的各处房屋小院,意有所指。

朱慈燃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从进入浙江开始,他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经过自家叔父的新政,朝廷尚且难以掌控江南,可想而知隆庆、万历年间的江南会是什么模样。

《杭州府志》说“杭州城有四十里之围,居有数百万之众。”

在人口上,这固然是夸张的,但也间接说明了杭州的人口到底有多少。

就从今天朱慈燃他们进入杭州城前,那向外蔓延十余里的集镇来说,单单杭州城外围城镇的人口恐怕就多达一二十万。

“今日来的太晚,杭州城具体怎么样,只有等你我去逛过之后才能了解。”

“不过就沿途来看,杭州一府之地的人口,恐怕不下二百万之多。”

朱慈燃沉吟着说出自己的答桉,刘顺也认可般的点了点头。

他们从金华府出来后,一路上在乡道上见到的人更多了。

在绍兴府地界,他们甚至能遇到一样骑着自行车从一个县去另一个县的人,以及十几人为规模的车队。

这一路上四处都是人,人口稠密度与西南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果说绍兴府还只能说是人多,那当他们来到杭州府地界后,乡道都罕见的堵了车。

他们只能跟随拥堵的队伍,在乡道上白白浪费两个多时辰,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晚到杭州的原因。

就从这些情况来看,浙江的人口问题已经是纸面上的事情了,只差一个句号就能给出完整答桉。

这个句号,朱慈燃把它放在了杭州和湖州、嘉兴这三个浙江最富裕的府县,相信他们会给朱慈燃一个完美的句号。

“睡吧,明天早起逛逛这杭州城……”

朱慈燃转身离去,刘顺闻言也撇了撇这“灯火通明”的杭州,嘴里啧啧几声便抬手关上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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