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府满腹怨念,可是面对一脸懵然眼神清澈的房遗直,忽然又觉得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这人固然愚蠢,可是心性纯粹,心底一丝一毫害人之心都不会滋生,自己与其亲近的确是藏着“曲线救国”之意,希望以此接近房俊,可房遗直却是真心想要跟自己结交。

李义府可以保证,若是自己央求其在房俊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甚至帮助自己讨个人情往上升一升,房遗直必然欣然前往,根本不会考虑是否被自己利用……

这样一个人,你又如何能对他生出怨恨之心?

可是只要想想房俊的缺德招数,顿时又气得牙痒痒。

太狠了!

房俊只是临时被李二陛下叫去政事堂,适逢其会,身上两一个参豫朝政的资格都没有,提出增设管理教派之衙门,附和了绝大多数宰辅大臣的利益,所以予以采纳通过,但是你凭什么还敢举荐担任这个衙门长官之人选?

而且房俊明知长孙无忌素来瞧他不顺眼,凡事他赞成的,必定予以反对,其余大臣又岂会为了一个连参豫朝政的资格都没有的人去得罪长孙无忌?

别看你房二在京师之中横行霸道,但是政事堂里,人家长孙无忌就是一头猛虎!

更何况,所有大臣心里怕是各有心思,谁不想将自己夹带中的人塞进去?

瞧瞧,最终的人选是张行成,一个山东世家的代表,由江南士族之领袖萧瑀提出,然后关陇贵族予以赞同……这就说明管理天下教派乃是大势所趋,大家抱成一团,稍后这个衙门的大大小小官吏,都将由各自商讨妥协之后产生。

他李义府不仅毛都捞不到一根,反而在长孙无忌哪里留下了案底,以长孙无忌目前强势打压房俊的势头来看,无论自己是否当真房俊的人,极有可能成为那只宰掉之后吓唬房俊的小鸡仔……

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娘咧!

房二你个王八蛋,老子招你惹你了?

房遗直将李义府当朋友,倾心相交,但是他更相信自家兄弟:“吾家二郎固然脾气暴烈一些,行事有时也肆无忌惮,但心地仁爱、为人敦厚,万万不会做出断人前程这种事,李兄弟必然是误会了。”

听得房遗直言辞灼灼,李义府深吸口气,暗暗后悔自己刚才没能掌控好心思,使得心中愤怒而形于色,这可不是一贯以之的作风。

强自将怒火压在心底,起身离席,抱拳施礼,愧疚道:“是在下莽撞了,二郎义薄云天,当年对吾更有赠衣之恩,此番定然是急于举荐在下尚未,却不防被长孙无忌给生生破坏,在下却不辨忠奸,汗颜无地矣!”

不辨忠奸么?

老子分辨得清清楚楚!

以前自己也愿意鞍前马后的忠心房二,可房二却始终不曾那正眼相看自己,迫不得已之下才意欲投靠晋王,去搏那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当然机会固然渺茫,但是一旦成事,巨大的获益是他愿意冒一冒险。

但晋王若无长孙无忌之扶持,焉能战胜太子取而代之?

如今长孙无忌弃我如敝履,必然已经认定吾乃房二之人,纵然日后晋王大事可期,又岂能重用于吾?

满朝上下皆以为房二对吾信重有加,实则却是斩断了吾投靠晋王之前程,往后想要在官场上厮混,就只能跟进房二之脚步,用一腔热忱去博取房二那微不足道的关心,否则一旦脱离房二之羽翼,便会遭受长孙无忌的无差别攻击。

而待在房二阵营之中……他根本就不重视吾,往后必然投闲置散,在看看房二的年纪,往后悠悠漫长的岁月里,怕是永远也不能在于仕途之上有所成就,今日之县令,便是他一生之巅峰。

待到恭送房遗直离开,李义府不仅仰天长叹,悲愤莫名!

不是我李义府无能,实在是命运不公、奸佞作祟,时不利兮锥不逝,虞兮虞兮奈若何!

*****

晋王府。

晋王夫妻在骊山别苑暂居多日,将将回到府中,便有侍者入内通禀,说是长孙无忌求见。

晋王李治就有些挠头……

他的确觊觎储君之位,也想利用长孙无忌的权势来帮助自己,但他对于长孙无忌表现得这般急切却甚为不满。

谋求储位,那是一件事关国祚、攸关帝国的大事情,对于个人来讲更是一生之成就,父皇当年发动玄武门之变,那实是迫不得已,不得快刀斩乱麻,以雷霆之势诛灭建成、元吉。然则如今形势却大不相同,太子哥哥虽然无能,但是仁孝慈爱、品行敦厚,对于弟弟妹妹们关怀备至、爱护有加,岂能用当年的老法子对待?

纵然自己成功夺取储位,那也是想要更好的建设大唐,将父皇的基业发扬光大,对于太子哥哥依旧会予以妥帖照料,断然不会伤害他一分一毫。

可是瞅瞅如今长孙无忌急迫的样子……李治怀疑一旦夺得储位,这位舅舅定然怂恿他诛除太子哥哥,永绝后患。

那是人能够干的事儿么?

可若是此刻疏远长孙无忌……李治又丝毫没有底气能够战胜太子哥哥,成功谋取储位。

纠结啊……

沉吟良久,李治方才叹息一声,起身前往前厅会见。

……

前厅之中,长孙无忌端坐椅上,王府内侍婢女尽皆束手立于两侧,见到李治入内,这才起身见礼:“老臣见过殿下……”

李治赶紧上前两步,在礼数刚至一半之时将长孙无忌搀扶起来,抱怨道:“自家舅甥,私下相见,何须这等俗礼?舅父快请上座。”

长孙无忌也不坚持,礼数施了一半,顺势起身,却坚持不肯上座。

李治只得作罢,自己在上首坐了,看着长孙无忌问道:“外甥在骊山别苑小住了几日,的确是清凉幽静,浑不似长安酷热难耐,舅父家亦在骊山有庄子,何不过去住上几日?国事固然重要,却也不可太过操劳,如今大唐国富民安,正是舅父好好享清福的时候。”

长孙无忌圆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旋即又叹息一声,道:“老臣岂能不愿闲下来呢?这一辈子都在如晦风雨险恶风波之中挣扎打滚,早已厌倦了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如今看着房玄龄优游林泉、含饴弄孙,不只有多么艳羡。只是可惜啊,老臣天生劳碌命,纵然想要退下来,但是看看如今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奸佞横行,这心中却是无论如何也撇不开。更别说,老臣还想着能够扶持殿下多走一程,怎么也得憋着最后一口气,扶您上马!”

李治连忙起身,嗟叹道:“有舅父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若有那日,本王衔草接环,无以为报!”

心中却鄙视:你哪是不放心朝堂?你是不放心自家的权势!人家房玄龄虽然退下去了,但后继有人,房俊完全继承了房玄龄的人脉衣钵,假以时日便是朝中一道山岭,横亘一方。可你长孙家却是人才凋零,儿子倒是不少,除去一个长孙冲,却再无一个能够支撑得起门楣、出类拔萃的人物。

虎父犬子,大抵如是……

很奇怪的,两人尽皆避开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长孙冲暗杀案”不谈,颇有默契。

待到重新做好,有婢女奉上香茗,李治这才问道:“刚刚听人说,昨日政事堂中房俊举荐李义府担任管理教派的新衙门长官,却被舅父驳斥,可有此事?”

长孙无忌颔首道:“确有其事。”

李治忍不住蹙眉道:“当初房俊固然对李义府有赠衣之恩,但这几年两人早已渐行渐远,李义府意欲投靠本王门下,本王亦是予以允可的。此人才思敏捷、处事圆滑,乃是不可多得之人才,值此用人之际,何方顺水推舟,将李义府推上高位,却反而要将其拒之门外、断其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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