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高平国,昌邑城。

经过几天的休整,驻扎在昌邑城的青州军,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状态,而且后续的粮食辎重也已经陆续抵达。

至少一个月之内,这数万青州军的补给是得到了保障。

在一切都已经完成后,刘预却迟迟没有得到南面关于东海王司马越行台的任何有用信息。

行台和中军此时正处在什么位置,他们到底要往哪里前进,也统统没有准确的情报。

虽然刘预知道在历史上,永嘉五年三月的时侯,司马越已经一命呜呼了,剩余的行台百官和中军将士一同前往徐州东海国。

但是,根据刘预探知到的消息,根本没有任何司马越死亡的消息,也没有关于行台百官和中军的消息。

刘预不是没有想过,直接率领这数万青州兵,本着梁国项城的方向杀去,但是,在广阔的豫东平原上,要找到这些百官行台并不容易,而且在这些人的心中,刘预的威胁未必就比那些胡虏的威胁小。

“大人,难道你就那么肯定,这些行台的百官和中军士卒,在遇到胡虏后,会兵败如山倒吗?我的意思是,他们可是近乎十万之众,是这么简单就能被击溃的吗?”

侄子刘珣,在听到刘预这一猜测后,就一直不太相信。

毕竟,那可是号称天下精锐的洛阳中军啊,而且是近乎十万之众,怎么可能如同刘预所说的那样,在遇到胡虏骑兵后就一击而溃呢?

“我这也只是一种猜测,不过,行台的这些百官和士卒,早就已经缺吃少穿,如果再遇到东海王司马越病死的情况,在军心涣散,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

刘预并没有把话说的很肯定。

毕竟历史的进程不是宿命一般早已经注定的,而是一系列的必然和偶然一起遭遇杂糅而成的,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细节上的变动,比如司马越死亡的时间问题。

“那我们这一次出师,就是为了讨伐司马越,要是司马越病死了,那又该当如何呢?”刘珣好奇的问道。

青州军这一次出师的口号,就是要清除奸臣司马越,要是这个大奸臣司马越病死了,那青州军之后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呵呵,要是司马越死了,那是他这一辈子命好,不用经历一番凄惨的晚景,如今席卷了天下无数人性命的滔天洪水,最起码一半的功劳就是司马越的。”

刘预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些不屑的说道。

“司马越死了,那是便宜他了,但是留下的行台百官和中军,除了其中司马越的党羽,其余的人可都是中原士民的精锐,要是能为我所用,那将来堪平乱世,必定能大有可为。”

其实,刘预对于自己最后的两句话,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自东汉末年的党锢之事开始,天下的世家豪强就已经清楚的意识到了自身实力的强大,此后的魏晋两朝,更是世家豪强与军事强人联手缔造的王朝,哪怕是现在惨烈的战乱频发,这些世家豪强在面对刘预的时候,也未必会乖乖的合作。

“只怕到时候,还是要亲自操刀杀人立威了。”

对于这些已经被权力惯坏了的世家豪强,刘预也不得不认为,暴力和利益相结合,才是让与这些世家合作的基础。

这时候,一名卫兵领着吴信急步走了进来。

“齐公,黑云营的游骑,抓到了一个南边逃来的人。”

吴信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说道。

“什么人?官吏还是军卒?”刘预立刻问道。

“官不大,只是一个中军的队主,不过,好像知道不少那边的情况。”

“那就快把人带过来。”刘预吩咐道。

不一会儿,吴信带着几名卫兵,把一个高高瘦瘦的士兵带了进来。

刘预打量了他一下,身上的杂色白袍已经破烂又脏兮兮的,一看就是许多时日没有打理过了。

不过,漏出来的戎服还是能辨别出来,正是洛阳的晋廷中军的戎服样式。

这名晋廷的中军士兵,被带进来后,满脸的惶恐和紧张,就呆愣愣的站在那里。

“大胆,见了齐公,还不速速拜见!”

一旁的刘珣见状,立即做声呵斥。

那名士兵闻言下了一大跳,急忙拜倒在地。

“小人惶恐无礼,望齐公恕罪!”

刘预无暇与他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而是很干脆的说道。

“起来吧,不知者不罪。你是哪里的军卒?”

“小人是左卫将军麾下的骑军小校。”这名士兵站起来后,立刻说道。

“既然是中军的兵,为何跑到兖州来了,不是应该在苦县吗?”

刘预故意说了一个“苦县”的地名,以此来观察他的反应,判断是不是与自己猜测的相符。

“实不敢欺瞒齐公,小人就是这高平国人,家在巨野大泽,我是当了逃兵,我是自己逃回来的。”这名士兵说着说着,眼睛一红,竟然留下来了眼泪。

“齐公,您是有所不知啊,项城已经完全乱了,太傅已经死了,王太尉他们秘不发丧,想要把行台和中军,带到徐州东海国,然后还要南下江东,小人是家中长子,我要是去了江东,恐怕就再也不能回来了,所以,我才与胞弟一起偷了两匹马,逃回高平来,只是可怜我那胞弟,在路上被胡虏的游骑给射死了!”

说罢,他就在那嚎啕大哭起来,其声音悲切,不禁让在场的闻着动容。

“司马越已经死了?你是如何肯定的?”刘预却继续问道。

“小人,是左卫将军麾下,正好是执守太傅军帐,对于当日发生的事情,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现在项城行台和中军的情况如何?”刘预并没有给他思索的机会,继续追问。

“太傅一死,那些公卿们就全乱了,几个藩王和王太尉他们,都不肯领军,最后才定下来要先回东海国给太傅送丧,然后再南下江左。”

“项城那里总共有多少人?”刘预对于这个士兵有些欣赏了,不仅能在关键时刻做出大胆的决定,在面对逼问的时候,回答问题叙述清晰,丝毫没有普通士兵那种结巴和逻辑不清的毛病。

“回齐公,具体有多少人,小的不知道,不过我曾听王太尉他们说过,差不多得有十万人吧。”

刘预换了一种和蔼的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丁义,没有字。”

“哈哈,丁义,我看你不错,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壮士。”刘预夸了一句,敢伙同兄弟偷盗马匹逃跑,又一路上躲过了胡骑、盗匪的威胁,的确当得起一个壮士了。

“丁义,我问你,你走的时候,项城的粮食可充足?”

听到刘预这么问,丁义立刻一脸的痛苦,说道,“将军,自从二月开始,军中的粮草就已经不济了,那些公卿将军们还好,可是我们这些小校兵卒就已经开始缺食少餐了,等到我逃走的时候,马军中的马匹都已经杀了好多了,要不是小人的马也被营将给杀了,我也不会去偷马逃跑了。”

刘预听后,心中猜想,如此看来这些军心早已经涣散的中军,真要是遇上了如狼似虎的胡汉骑兵,真的是很难抵抗的。

最起码的第一件事,堂堂一个行台之中,在权臣司马越死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接管危局,安抚百官和将士,反而想着借口送司马越回东海国安葬,想着溜之大吉。

这就是敌虏未见,而胜败已分。

“丁义,你可知道,王弥、石勒这些胡汉贼人,此时正在什么地方?你一路上,遇到的胡虏骑兵是哪里的,知道吗?”

“小人离开项城的时候,石勒这些胡虏,似乎还在颍川,自从二月许昌落入胡虏手中后,这些胡虏就一直在颍川四处掳掠。至于小人回来的途中,遇到的胡虏骑兵,都是些散兵游勇,并不能看出来是哪一部虏酋的。”

听到这里,刘预立刻取出来一副地图。

这一副地图,是在青州的时候,一个手下的官吏献给刘预的所谓山河险要图。

其实,在刘预看来,这幅地图的表现形式有些太写意了,上面的城邑地方的具体方位就有不少偏差,而且没有比例尺的概念,再加上并不是后世“上北下南”的描述法。

为了能看懂这幅地图,刘预也是花了好久,才适应过来。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这时候可没有什么高超的地图测绘技术,能把一个又一个的城池方位画的差不过,也就是算合格了。

而且,在古代,这些地图,特别是标注了行政区划和山河险要的地图,更是在大部分时间之内,属于npn,几乎和天文星象差不多了。

刘预在地图上端详了一会,又想了想之后,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了出来。

“现在给司马越送丧的行台和中军,就算是最快的速度,恐怕也就是能到谯县一带,如果是稍慢一点可能离开城池不过二三十里。”

“可是,昌邑距离那里足足有三百里之多,而在颍川的石勒等人,却是二百里多,而且石勒有大量骑兵,这么说来,要是石勒知道了这些行台百官和中军的动向,肯定要在我之前追上行台了。”

“哎,如此看来,可能这些人真正的活命机会,就是坚守一座坚城,不然的话,只能沦为胡骑背后追杀的靶子,至于野战之中击败石勒胡虏,在太尉王衍等人无能无耻的定下逃走策略开始,更是送死一样的行为。”

随后,刘预命人把丁义,这个刚刚提供了大量信息的逃兵,给好生安置了起来。

刘预越想,越觉得这种事情丝毫耽误不得,如果自己能先石勒一步,先遇到行台和中军,恐怕就能避免一场关乎十万人生死的灾难。

刘预立刻命令卫兵,去替他召集各个营军的部将。

在传令的随从卫兵离开后,吴信一直看着刘预,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但是又不好开口的样子。

刘预一直低着头,查看桌案上那一副颇为抽象的中原地图,并没有察觉到这些。

还是他身边的侄子刘珣,注意到了吴信的模样,刘珣凑到刘预的面前,向他提醒了一下。

“伯诚,有什么话要说?”

刘预看着吴信说道。

“齐公,吴某却是有一番话,想要对齐公说。”吴信有些忐忑的说道。

看到吴信的样子,竟然看不到往日那副慷慨燕赵壮士的气魄,反而让刘预对于这件事非常的好奇有趣。

“哈哈哈,伯诚但说无妨,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开口的呢?”刘预爽朗的笑道。

“齐公,我听说派来传旨的荀岿,还有离开是不是?”

“对啊,是还没有离开,他还要等待仓垣的乞活军,击退进犯的胡汉骑兵之后,才能返回洛阳,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对于吴信,刘预所说的没有丝毫隐瞒,因为兖州的仓垣附近,一直都是黄河南北沟通的重要通道,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白马、延津就是在仓垣不远的北处。

“依我之见,齐公还是速速让荀岿上表,就说将军自己谦逊不骄,对于大将军一职务实在是陌生的很,无法胜任,所以辞而不受。”

吴信的这一番话,倒是让刘预极为吃惊,这样一来,岂不是把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又给扔回来哦。

“伯诚,你这番话,到底是何意?”

“信,敢问齐公,可知道这大将军是位在三公之上吗?”吴信问道。

“这个嘛,当然知道。”刘预说道。

“如果齐公,您奉诏接受了这个大将军的任命,那从此以后,天下人都会把你看成,一个身受晋室殊荣皇恩的一方节将。”

“这种情况下,如果是安安稳稳的做一辈子的晋廷忠臣,那谁也不能说出来什么。”

“但是,如果,有朝一日,齐公与晋廷翻脸,甚至于刀兵相见,那么,天下人就会说这一件事。”

“什么事?”刘预脸色如常的问道。

“恐怕就会有人说,齐公,身受晋室隆恩,却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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