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河内郡,怀县。

九曲蜿蜒的沁水,在怀县城下折了一个大弯,以近乎九十度的变向往北留去。

怀县城,正好就处在沁水这个巨大折弯的位置,北面是沁水,南面则是一片错落的坞堡群。

亲率十万匈奴骑兵至此的匈奴皇帝刘聪,刚刚抵达怀县城外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个低矮的县城能有足够的力量阻挡自己。

但是,当怀县城头上那一面面赤红的‘汉’字旗帜树立起来的时候,匈奴人全军上下都见识到了怀县守军不同于之前晋军的气势。

“陛下,那是青州贼虏的旗号!”

一直紧随在匈奴皇帝刘聪身边的车骑大将军呼延晏说道。

“哼!青州贼子,也敢称汉?也配称汉?”

匈奴皇帝刘聪望着远处的赤底玄龙的汉旗,十分轻蔑的嘲讽了一下。

如今的刘聪早已经是以强汉继承者自居,不仅言必称‘汉’,更是不允许将领官吏称呼青州贼人为‘汉’。

就算是称呼为‘伪汉’都是不行,一概是以‘青州贼虏’代指,哪怕是青州贼早已经不局限在青州了。

“陛下,末将愿意为前锋,先去挫一挫这些青州贼人的锐气!”

一名匈奴部将大声的主动请战。

因为这个时候,怀县城头的青州汉军已经号鼓响起,各种旗帜也是往来奔走,一支大约数千人的兵马,立刻在怀县城外列出了阵型。

“陛下,是青州贼人的大将祖逖!”

呼延晏又是一声提醒,刘聪顺着呼延晏所指望去,果然看到一面硕大的‘祖’字将旗。

“祖逖?朕虽先皇游于洛阳之时,曾经与祖逖有过数面之缘,朕观其人,不过是平平之辈,如何当得起大将之职!”

刘聪说罢,用手中的马鞭一指前方出城列阵的青州汉军,向旁边的几个羌胡将领说道。

“诸位,谁能破青州贼此军,朕以绢帛女子重赏!”

几个素来嚣张悍勇的匈奴将领,立刻就是鼓噪请战了起来。

旁边的车骑大将军呼延晏,却是微微皱眉,赶紧向匈奴皇帝刘聪劝道。

“陛下,不可大意啊,祖逖用兵正奇自如,要想进攻这些怀县城外的贼军,只怕要死伤不少啊。”

呼延晏清楚的看到,怀县城外列阵的青州汉军虽然数量不多,但是早已经在阵前布置妥当,要是贸然冲锋,只会徒增死伤。

听到车骑大将军呼延晏的劝谏后,匈奴皇帝刘聪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呼延将军多虑了,此番道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如此冲阵死伤之事,自然是要以降人打前锋了!”

原来,匈奴皇帝刘聪的意思,是让这些羌胡将领为督阵,强迫那些被俘虏来的晋人冲击青州汉军阵列。

“末将愚钝,还请陛下恕罪!”呼延晏赶紧说道。

很快,一名羌胡将领就争取到了这个督阵的机会。

从匈奴大军的后面,很快有数千衣衫破烂,浑身瑟瑟发抖的晋人俘虏被驱赶到了阵前。

“这些晋奴,要是白白饿死了,就太可惜了,不如现在物尽其用,哈哈哈。”

匈奴皇帝刘聪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些晋人俘虏,都是一路上承担苦力的劳作,本来匈奴人打算在战后把这些人都押送回平阳当做耕种的奴隶,但是如今匈奴军中粮草已经不是很充足,所以匈奴皇帝刘聪已经改变了主意,决定用这些晋人俘虏来消耗青州贼的箭支和体力。

与此同时,大约同等数量的羌胡骑兵,也在这些俘虏身后列好了阵势,这些羌胡骑兵人人手持刀枪弓箭,虎视眈眈的盯着前面的这些晋人俘虏。

一些匈奴士兵抬着一捆又一捆的枪矛来到了前方,开始给这些晋人俘虏发放武器。

只见一名头戴皮毡帽的匈奴将领,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威风凛凛的向着这些晋人俘虏高声的喊道。

“都给我听好了!”

“要想活命的话,就拼了命的往前冲!”

“只要打垮前面那些列阵的青州贼,就放你们回家!”

“谁要是敢后退逃跑,格杀勿论!”

几轮喊话之后,所有的俘虏都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连日以来的俘虏奴隶一般的境遇,早已经让这些人把匈奴胡虏的残暴给看的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不敢忤逆这些匈奴胡虏的意图,全都顺从的接过了发放的武器,等待着冲锋送死的命令。

没有人还有胆量反抗这些匈奴人,除了一些早已经麻木,对于生死已经没有了感觉的人之外,其余的俘虏,都纷纷在心中祈盼着,能一阵冲击打垮对面的‘贼军’,这样的话,自己就能继续活下来了。

“陛下,给这些晋奴发兵器在手,要是临阵倒戈,岂不是危险?”侍从在旁边的皇太弟刘乂情不自禁的说道。

虽然因为朝野内外的风言风语,让皇太弟刘乂对匈奴皇帝刘聪有了许多的不满,但是今日之战,毕竟是匈奴汉国对阵‘贼虏’,刘乂心中自然是倾向于皇帝刘聪的。

听到皇太弟刘乂的疑问后,匈奴皇帝刘聪轻轻一笑,十分轻蔑的一指前方的那些晋人俘虏。

“这些晋奴,早已经是一群牛羊了,你可曾见过,有哪个牛羊会咬牧人吗?”

因为老爹刘渊留给自己的氐族女人单氏,十分的得自己喜欢,就连单氏与刘渊的儿子刘乂,刘聪也是爱屋及乌,十分的喜爱。

故而刘聪又是多说了两句。

“小郎,你身为皇太弟,那是皇帝的储君,将来是要统御这些晋人的,一定要明白,要想让这些晋人听话,只是凭那些经史子集可是不行的,一定要让手中的刀枪时常见血才行!”

“你那些儒生宾客,还是少一些为好!”

皇太弟刘乂虽然为匈奴人和氐人之子,但是自幼喜好文学典籍,身边也是聚集了一大群晋人降臣儒生。

听到匈奴皇帝刘聪的言语后,皇太弟刘乂刚想要辩解两句,却忽然听到阵前响起了一阵阵的鼓号声和呼喝声。

这时候,数千羌胡骑兵居后督阵,押着前方的数千晋人俘虏开始向着前方的青州贼军的方向进发。

皇太弟刘乂虽然素爱儒学,但是对于兵书纪略也是博览熟读的。

他知道,这一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只能算是试探性的初战,重在借机打压青州贼军的士气。

不过,饶是这样,皇太弟刘乂还是兴致勃勃的盯着前方,期待着匈奴汉国的羌胡义从军,能一战击溃青州贼军的前锋。

怀县城外。

原本在城外的护城河,早已经在前几年的混战中消失不见了,如今只剩下了一条浅浅的土沟。

身穿着一身牛皮轻甲的张楚,此时正如同一根木头一样,笔直的站在阵列之中。

自从被征发为兵之后,因为身量高大健壮,张楚兄弟就被挑选进入了预备战兵之中。

如今的张楚,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从顿丘一路走来,至少有五六座沿途的坞堡被他们攻破,至于原因,当然军中乏粮,这些刁民恶霸又不肯主动奉献,自然是让祖大将军怒不可遏,愤而发兵了。

不过,在亲眼看到呼啸而至的匈奴大军之后,自以为是‘老兵’的张楚心中,却是又产生了害怕和恐惧。

浩浩荡荡而来的匈奴骑兵,仿佛是踏着惊雷而来一般,轰隆隆作响的马蹄声,甚至让大地都颤抖了起来。

等到匈奴兵马停止前进之后,刚刚出城列阵的张楚,只是远远望了一眼,就觉得这些匈奴胡虏的人数根本数不清,怕是比田野里的杂草还要多。

张楚一阵阵紧张,立刻感到双腿微微发抖,强烈的尿意差一点让他尿了裤子,手中握着长矛的手指已经僵硬了起来,喉咙里感到阵阵的干痒。

忽然,一声粗鲁的喝骂声音传来。

“狗才,怕个卵子!”

“这些胡虏刚到,根本不可能全军压上来,都给我涨点出息!”

“只要首阵打垮胡虏前锋,回到城中好酒好肉!”

听到这一声喝骂之后,张楚的心中反而是不那么紧张了。

这个声音的主人,乃是张楚的旅帅,是张楚的本家,也姓张,叫做张寿,是青州出身的老兵。

从顿丘郡到河内郡的一路上,张楚等新入列的兵卒可没有少受旅帅的责罚。

如今的张楚心中甚至觉得,害怕旅帅甚至多于害怕匈奴胡虏。

“口中咽口唾沫,握住手中的枪矛,你们就是好样的,就足够打垮对面的胡虏!”

张楚闻言,努力抿紧了嘴巴,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干痒的嗓子,果然心中没有了什么紧张了。

“咦?”

“哈哈哈,胡虏这是送死来了吗?”

忽然,旅帅张寿大声的笑了起来。

只见前方的胡虏阵前,竟然出现了一大批如同乞丐奴隶一般瘦弱的人群,全都手持枪矛,准备着冲向自己打头阵。

“这些人,难道也是胡虏吗?怎么如此穷酸?”

张楚伸长了脖子,望着远处慢慢向自己阵列走来的那些胡虏军队。

“不是胡虏!”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到了张楚的耳朵里。

他知道,这是旁边的同袍黄增的声音。

“这些都是被俘虏的百姓!”

张楚闻言一愣,再自信看去,果然那些人衣衫虽然破烂,但是依稀能看出是中原晋人的服饰。

随着胡虏阵中号角又是一阵急促的响起,这些破烂衣衫的晋人奴隶手持着枪矛,嗷嗷叫着向张楚阵列的发足冲来。

“原来是些俘虏!”

“你们这些人,手中都有枪矛兵器,为什么不回身杀胡虏呢?”

“哪怕是往两边逃跑也行啊,这么冲过来,岂不是来找死吗?”

张楚心中却是不停的想到。

数千人马的跑动,很快就激起来大片的尘土,甚至遮蔽了视线,让张楚根本看不到两侧远处的情形了。

这时候,青州汉军的阵列中,也是响起来了阵阵的号角声,旅帅队正等人的口令哨音,也是紧随而起。

张楚立刻随着命令,向着旁边的士兵身侧又靠近了两分。

怀县城外的青州汉军,就如同一块坚硬的石头,准备承受呼啸而至的洪水。

声声的喊杀还有马匹的嘶鸣,也是同样传到了青州汉军后面不远处的怀县城上。

汉征西大将军祖逖,此时正一脸严肃的立于城墙之上,望着远处的即将发生的战斗。

旁边的参军殷义,只是看了一眼城外,就觉得胡虏这些俘虏士兵,根本就是来送命的。

“将军,今日胡虏刚至,肯定不会大举进攻,咱们为什么不以逸待劳,反而要出兵在城外列阵,引胡虏来攻呢?”

参军殷义刚刚在怀县城外联络周围的坞主,回到城中之后,才发现祖逖竟然派兵出城列阵了。

“呵呵,如今匈奴胡虏大军骤然而至,许多的坞主豪帅,都是已经快要吓破胆了。”

祖逖依旧是望着城外,口中却是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主动出战,以显示我军不惧胡虏的胆色,以此来提振士气!”

听到这话后,参军殷义似乎明白了一些,但是却依然觉得有些疑惑。

果然,祖逖又继续说道。

“而且,怀县城池残破狭小,数万大军固守一城,反而是一件难事。”

“要想守卫怀县,就必须不能仅仅守城,还要敢在城外列阵迎敌,如此一来,南面的那些坞堡,才能真的发挥呼应支援的作用。”

“否则的话,空有城池坞堡成群连片,却不过是各自为战罢了,反而会给胡虏各个击破的机会。”

听到这里,殷义才是完全明白了。

原来,祖逖的意思,是想要维持出城迎战的胆气,不然的话,那些在城外呼应的坞堡豪帅们只怕都会各个苟安起来,不能有效的配合。

“胡虏用这些俘虏冲阵,岂不是送给将军一场胜利嘛?”参军殷义却是说道。

“呵呵,未必如此轻松啊!”祖逖说罢,用手一指远处。

“你看,那些冲阵的俘虏后面,可是随着数千胡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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