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辉道:“我看他一点不笨,就是记吃不记打。”

清哑听了手一顿。

郭勤忙警惕地看向她——莫非还要打他?

清哑却道:“你用心学,我做好吃的给你吃。”

郭勤暗喜,急问“真的?”

清哑点头,道:“学的好就做。”

既然记吃不记打,那她就把学习跟吃挂上钩。

江明辉忍不住道:“你太惯他们了。”

他想,等将来他们有了娃,她肯定也是这样。

因此那语气似怨似嗔又轻柔,还含着劝慰的意思。

清哑对他笑笑,道:“他们还小。”

她记得,前世爸妈对她可有耐心了。

江明辉感受她的温柔和安静,心也跟着静下来,觉得小娃儿的淘气也没那么讨厌了,反成了可爱,为日子增添了乐趣。因示意她道:“你起来。我帮他揉。这脚臭死了。”

清哑便转身去收拾碗筷。

郭巧很不忿,对清哑道:“小姑,我和弟弟学的好。”

清哑点头,道:“都给吃。”

郭巧却误会了,以为只有三个人都学好了,才有的吃。因严正警告郭勤道:“你不好好学,我和弟弟吃不成,我叫奶奶打你!”

郭勤恨她恨得牙痒痒的,却终究没敢再反驳。

江明辉看得好笑,扶他起来,“走走看。”

郭勤趔趄了几步,跺跺脚,才恢复正常。

当下,江明辉提了篮子,和清哑带着三小走出去,

外面,郭大贵砸得累了,让给郭大有砸。他正擦汗呢,看见郭勤出来,笑道:“哟,勤娃子好大架子,还要人请才出来!早不出来帮忙,三叔把肉砸好了你出来了,是估摸着要吃饭了是吧?”

郭勤没答应,别别扭扭的缩在江明辉身边,眼神闪烁。

郭守业那时也坐在廊下,见大孙子出来了,装没看见他。

本来他还要训他几句以示威严,一是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跟个几岁的小娃儿生闷气有些不像,有失长辈气度;再者女婿来了,当着他骂孙子不大好,可他又不愿纵容了郭勤,断不会出言哄他,所以就这副模样了。

他不训,郭大全却是要做做样子的。

因放脸对郭勤喝道:“还敢骂小姑?没良心的东西,也不想想除了小姑谁这么疼你!你娘也没成天做好吃的喂你。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郭勤低头不敢吭声。

众人都似笑非笑地看他。

郭巧因此心情很好,蹦蹦跳跳的。

她问郭大有道:“爹,肉砸好了没?”

郭大有便停手,问清哑:“小妹,你看可好了?”

清哑上前看了看,肉已经烂了,点头道:“好了。”

郭大有便撂下木锤,叫拿碗来装肉糜。

蔡氏从厨房出来,瞄了儿子一眼,满面春风地对清哑道:“小妹,面揉好了。擀什么样的?包饺子么?”

清哑道:“擀薄些,包馄饨。”

蔡氏听明白了,忙风风火火地又进了厨房。

她力气大,所以擀面这样的活计都是她来。

清哑将肉装了,去厨房调拌馄饨馅儿。

这时阮氏也歇了织机,出来帮忙。

见这样,咂舌道:“包个馄饨这么费事!”

清哑笑笑,道:“肉黏糊些,也嫩。”

这叫扁肉,是福建一种小吃。

当下,她妯娌姑嫂就在厨房忙活开来,香气四溢;郭守业父子也和江明辉坐着闲谈,问他些生意如何、将来打算如何、家中如何等事;这样雪天,又有美食可以期待,小娃儿们格外开心,在外面疯一样跑,仰面接雪花,或者堆雪人,被大人呵斥一顿后,趁机跑回屋拿了江明辉送的新斗笠,戴了继续在雪中追逐。

郭勤早把之前的委屈和愤懑忘光光了。

这件事总算是落下帷幕。

吃饭时,大家发现馄饨果然鲜美,肉馅脆嫩柔滑,非刀剁的肉馅可比,加上鸡蛋饼卷着洁白如玉的炒冬芹,个个吃得眉开眼笑。

郭守业两口子不时瞄向女儿女婿,心情十分好。

这晚,郭家就跟过年一样热闹。

饭后玩笑一阵,江明辉依然去郭大贵屋里歇息。

清哑招呼他二人,从楼上抱了几十卷图纸下来。

堆在郭大贵房内的方桌上,满满一堆。

这些都是她近日为他绘制的图稿,让他为来年去县城开铺子准备货品。分几类:一类是小幅图画,可独立也可镶嵌在其他器具上,如床围、柜门、屏风,或做扇面等;再就是大幅的,可做屏风、隔扇等物,但是用粗一些的竹丝编制而成;最后才是用很细致的竹丝编织的大幅图画,只绘了两幅。

每一类都定了不同参考价格。

小图一般要几两或几十两一幅。

像最细致的大幅竹丝图,没有百两纹银绝不能出售。

因为竹丝越细,越难编制,那样的图要一个月才能编出一幅来。

类似的设计图,之前清哑已经交给江明辉一批了。

他送了回去,让爹和哥哥们加紧制作。

这图他也会制,却没有清哑的绘画功底,制出来的图意境上要差些;清哑绘制的无一不是意境优美的图画,画中有诗,诗画相得益彰,且连编制手法、色彩花样如何变化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善画之人不一定能绘制出设计图;江明辉会做设计图,却不具备绘画功底,只能描摹别人的;像清哑这样二者皆备、一气呵成的,自是难得,且是她自己画的,最清楚图画细节处的变化。

在两盏油灯映照下,江明辉一一展开图纸观看。

清哑和郭大贵一坐一站,与他共同观看。

江明辉手里展开一幅春花图,问清哑:“这个最低卖五十两,不贵?”

清哑摇头。

他便含笑自语道:“是不贵。这不是一般用的东西,是摆给人观赏的。要花好多天才能编出来,又雅致又少见,是不贵。”

郭大贵担心地问道:“有人买吗?”

江明辉肯定道:“有。上个月还有人花了六十两跟我定了一幅呢。我做这些,专卖给识货的富贵人家。所以我才要到县城去开铺子,在乌油镇不成。县城那地方,有钱人遍地都是。”

说着将那图重新卷好,放在一旁。

又拿了一幅展开,一看,是幅小图。

因问清哑:“这图才卖三两银子,不少?”

清哑摇头道:“用料粗。”

江明辉点头道:“是不少了。上次那扇子我才卖三百文呢。”

郭大贵惊道:“三百文?你不是卖小妹三十文么?”

不等他回答,随即醒悟,叫道:“哦,我晓得了,你故意的!嗨呀你好坏,故意便宜卖给我小妹,好叫她感谢你……”

江明辉不料说漏了馅,急忙道:“我因为认得大嫂,才给你们便宜的。不是为别的。”

一便宜就降十倍,这话太缺少说服力。

他便尴尬地看向清哑。

清哑没动声色,目光却很了然。

江明辉忙转头,又展开一幅大的。

“这张最低一百两?不贵?”他随口又问。

清哑依然摇头。

这幅图非同小可,用的都是头发丝一样的竹丝编织,她因为不了解行情,才暂时定了最低不少于一百两,其实真正卖价应该等铺子开张后,视顾客反应再定。

江明辉没再就此发表看法,而是盯着图上的各处注释细看。

看一会,侧头指一处告诉清哑,这样编织有何问题。

清哑听了,或点头或摇头,向他解释。

虽只说一两个字,他却总能听明白。

他不断这样问她,并非真的拿不准卖价,或者没看懂注释,他就是想和她说话讨论而已。

这样的夜晚,她坐在他身边,与他近在咫尺,他一侧脸便可看见她的面庞,闻见她身上清甜的气息,让他十分欢喜,巴望坐到天明。

他们讨论的十分投入,郭大贵成了摆设。

后来,郭大全和郭大有也进来了。

他们又问起编织法和卖价,不时惊叹,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郭大有扫一眼桌上一堆卷轴,再看看正一脸认真和江明辉讨论图纸的小妹子,目光微闪,随即朝郭大全看去。

郭大全正笑呢,见老二这样看他,不禁一愣。

他顺着弟弟的目光看向桌上,又看向小妹。

慢慢的,他笑容敛去了,目露沉思。

郭大贵则对江明辉嚷道:“照这么算,这生意真要做开了,江家可要发财了。到时候明辉你可要感谢我小妹。”

江明辉道:“感谢什么?将来都是她的。”

脱口说完,感觉不妥,脸就红了,垂眸不敢看人。

清哑看着单纯明朗的少年,竟微微有些羞涩。

蓦然间就有了恋爱的感觉。

忽然间就体会到:其实她跟前世男友才是父母之命。爸爸说他不错,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她便误以为他们在恋爱了,以为那就是爱情了。可他们谈了三年,还不如和江明辉寥寥数次见面触及的心动感觉深刻。

她因为天生残疾,不大接触社会,二十多岁了,文化知识固然很丰富,阅历人情上比那中学生也不强多少,有的中学生只怕比她还圆滑世故呢。所以,她和江明辉很投契,这份青涩的感觉好像初恋,是她以前从未经过的。

这才是上天让她来这的目的吗?

江明辉尴尬了一会,随即鼓起勇气抬头,像对清哑,又像对几位舅兄保证道:“我一定用心做。将来……将来让清哑过好日子。”

他还能说什么呢?

若是这样都不能壮大家业,他真蠢死了。

郭大全和郭大有都微笑,郭大贵哼哼道:“那是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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