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人人都想去锦绣堂,想看郭织女。

准确地说,是看被掳劫过的织女首次亮相人前。

方家,方老太太听见说清哑大摇大摆地来参加织锦大会,又吃惊又钦佩,好奇心旺盛,就想去锦绣堂看看这个传闻中的织女到底是什么样子,竟然让自己的孙子如此痴狂。

方瀚海赔笑道:“儿子以为,母亲不宜去。母亲可是方家老祖母,见了郭织女,太过轻慢则显无情,太亲热了又叫人误会。”

方老太太一想,可不是吗,这才不甘地歇了心思。

方瀚海擦了把汗,自去和严氏商议。

最后,他们夫妻带着方则去锦绣堂。

严家,依然是严纪鹏带着严暮阳、严未央。严未央作为出嫁女,本不会来的,但她要为伊人坊挑选最时兴的锦绸,便来了。

沈家,沈寒秋已经去了南方,依旧经管瓷器买卖,织锦这一块就由沈亿三带着沈寒冰和沈怀玉经管。

高家,高老爷满脸喜气、兴致高昂,带着儿子女儿一起出现。

高云溪这段日子大显身手,获得了家人认可,又半推半就地答应了方家的亲事,高老爷父子万分开心,特别宠她。

韩家,韩希夷安葬了父亲后就返回霞照。听见清哑如期赶来参加织锦大会,他悲喜莫名,既想见她,又怕见她。

最难捱的是曾家和刘家,对织锦大会简直恐惧。

之前他们受各家联手打压,已经大伤元气,但曾少爷明白,那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打击将在织锦大会上。

到时,若他们签不到订单,就此败落是必然的。

因他们两家在妖孽案中的表现,商誉毁损,加上几大世家联手打压,又与郭家反目,再得不到郭织女支持,签不到订单也是必然的。

卫家彻底在织锦大会上消失了。

谢家,谢天护再次做出惊人之举:他要接手谢家少东。

他对谢明理和谢吟月道:“大姐既已定亲,又在孝期,就不要参加织锦大会了。安心在家为母亲守孝,等脱了孝服,正好出嫁。”

谢明理呆呆地看着儿子,这是要夺权吗?

他板脸道:“天护,你想干什么?你姐还没出嫁!”

谢天护道:“那就在家守孝!我这么大了,还不能出头经管买卖吗?父亲若觉得儿子不成器,就留下大姐掌家,把我嫁人好了。”

谢明理听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谢吟月心情黯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反劝谢明理道:“父亲,弟弟能这样想是好事,说明他长大了。再说,谢家正要韬光养晦,并不指望在这次织锦大会上出风头,就让弟弟接手少东好了。”

谢明理看着儿子,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他也觉得是该让儿子好好历练了。

方家不也让方则接手了吗。

谢吟月又对谢天护道:“不过,我还是要去的。”

谢天护警惕道:“大姐做什么一定要去?”

谢吟月淡淡一笑,道:“难道我还会惹事?我既已答应韩家的条件,怎会出尔反尔。不过是去瞧瞧罢了。”

谢天护断然道:“有什么好瞧的!大姐都瞧了这么些年了,不厌烦吗?还是在家刺绣是正经。”

谢吟月终于变色,淡然崩裂。

她道:“那就请弟弟带姐姐去散散心吧。”

说完,对谢明理福了福,先告退了。

谢明理严厉叱责儿子:“为什么这样对你大姐说话?”

谢天护木然看着门口不语。

他这样对大姐说话有用吗?

大姐强势惯了的,他根本压不住她。

七月一日,霞照万众瞩目的日子。

郭家人还没来,锦绣堂先就掀起一波轰动。

引起轰动的是方初主仆。

方初带着圆儿、牛二子两个小少年,以及牛姑娘和虞南梦两个女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天字五号廊亭,惊掉一地眼球。

大家不仅惊讶他占据那么靠前位置,还震惊牛二子这个霞照新冒出来的土少爷,居然跟在他身后做小厮!

这意味着,周记是被方初拿下了。

周记如今已改名为“舒雅行”。

《广雅》云:初,舒也。即展开布帛准备裁剪的意思。

舒雅行,暗合了方初和清哑的名字。

方家廊亭内,高云溪吃惊地问方则:“金氏也是你大哥的?他还占了兴隆银号五成干股?”

方则笑道:“正是。”

又小声道:“什么我大哥,不也是你大哥么!”

高云溪瞪了他一眼,十分娇媚。

一旁,高老爷也对方瀚海竖起大拇指。

方瀚海谦虚地笑笑,笑得合不拢嘴。

这一波热潮尚未退,入口处便传来此起彼伏的招呼声:

“郭老爷来了!”

“郭织女好!”

“郭大爷!”

……

于是前面天字号和地字号廊亭的人全部屏息等待。

很快,郭守业、郭大全、清哑,带着郭勤、郭巧、盼弟走进锦绣堂,另有仇管事和细腰细妹等人跟在一旁。

在他们后面,沈家人落后一丈来地,也进来了。

今日,依然是细腰帮清哑装扮的,依旧是浅绿的衣裙,素面朝天,清新娇嫩,如同才抽嫩芽的兰草。

一路走来,她虽未开口,却面含微笑,以目对人致意。

在场均是富贾,凡有点年纪的男人,哪个不是阅女无数、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郭织女冰清玉洁,仍然是处子之身。

难怪,难怪她能坦然面对一众目光。

这也就是郭织女,换一个女孩子未必能做到这样镇定自如,因为郭织女心思纯净无邪,我行我素,从不大理会世俗眼光和言论的。

清哑等人照直向天字一号廊亭走去。

经过五号亭时,早等待多时的方初看向清哑,目光浓烈,深邃不见底,嘴角洋溢着淡淡的笑。

清哑也回了他一笑,却没有停留。

等走到通道尽头,郭勤等人进了天字一号廊亭,清哑则和郭守业郭大全去了官厅,先拜见诸葛鸿。

诸葛鸿见郭家人如此识趣,十分欣慰。

他仔细打量清哑一番,和颜悦色道:“郭织女,起来。本官早闻织女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俗。想必今日织女定有创新!”

清哑清脆圆润的声音响起:“是。今日民女向大人敬献毛巾纺织技术,还有织锦。民女还代郭家宣告:从此郭家无秘密!”

诸葛鸿心头一跳,急问:“此话何意?”

清哑道:“就是说,从此我郭家凡有创新,必定献于朝廷。”

诸葛鸿目光大盛,连声道:“好,好,好!”

又深吸一口气,道:“本官定具本上奏,将郭家忠心如实禀告皇上。”

他刚上任便遇见这样好事,简直是鸿运当头!

清哑便恭敬地将一叠文书和图纸递交上去,然后盈盈告退。

郭守业父子也叩头然后告退出来。

这是清哑和父兄商定的郭家下一步发展规划:郭家但凡有创新都要敬献给朝廷,不能像其他商家一样敝帚自珍。郭家女儿以钻研纺织为目标,不负郭家织女的称号和那牌坊;郭家子孙朝仕途努力,即便不能立于朝堂,也以耕读纺织为主业。

专利,算是在这异世尝试失败了。

出来后,清哑站在官厅前的平台上,看向下方。

下面所有人也都抬头看着她。

忍不住的,她就展开笑容。

然后,那笑容就像水中涟漪,不断扩散、扩展。

她紧闭着嘴唇,竭力想忍住,却怎么也忍不住。

因为,这一刻她想起前世爸爸,在家常诙谐地说一句经典台词“我胡汉三又回来啦!”她不能这样大叫,便微笑道:“我回来了!”

有点羞涩,还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羞怯的女儿态,由衷的喜悦,让人心柔软。

下面的人就发现她双目抑制不住地流光溢彩,先愕然,接着情不自禁被她感染了心境,也不知是谁开的头,鼓起掌来。

一人带头,其他人跟随,竟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这一刻,大家都对她充满了敬佩。

她将一众异样目光和窃窃私语都漠视了。不是刻意漠视,而是根本没往心里去。她让人领略到什么才是真正的花中君子,不被风刀霜剑、冰雪严寒所逼,越逼开得越灿烂、越娇艳。

面对掌声,清哑就站在上面朝众人笑。

静静地灿笑,无声的,绚烂的!

方初低声自语道:“这么高兴!”

他可是愁死了,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面对此情此景,谢吟月失魂落魄,不敢相信。

她这时才惊觉:谢天护不让她来也许是对的。

她坚持要来,无非是想看郭清哑的下场。

结果,她看到了什么?

先是方初,居然在短短的时间内聚敛了不亚于二流锦商的家业和根基,锋芒毕露。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接着,原该被人践踏和嘲笑的郭清哑,却被人欢呼和吹捧。

她耿耿意难平:一个被掳劫、失踪数天的女孩子,怎么可以若无其事、理直气壮地站在人前?怎么能那样坦然地面对世俗眼光?

她往韩家那边一看,更加心冷,如坠冰窟。

韩希夷痴痴地看着上方那个女子,目光既欣慰又不舍,刺得她眼疼;之前郭清哑没来时,他看上去萧索又寂寥,可不像这样。

清哑下来后,诸葛鸿便宣布织锦大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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