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幸而不死,却也因毒已深埋他的体内,以致落下终年咳疾的后患,至今仍在叶游医的妙手之下,日夜不停地医治着。

而原来叶游医是打算在年宴之前便会将他的咳疾治愈,岂料叶游医还是低估了他体内毒素之狠辣,医治之路不得已延长至年后。

或至元宵之后,或……说不准。

拥用强大的母族,母后仍离了世,他仍中了毒,那杨家是否根基浅薄,又有何不同?

然他深知母后之死,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父皇心上的一根刺。

家国天下,父皇身为江山之主,已然承受了太多的不易,舍弃了太多的不得已,他不忍再刺激一心为他的父皇,终是将这些事实吞回肚子里,什么也没说。

再者,家世背景是很重要,却非衡量此生最爱的唯一依据。

他体弱含毒,纵然能得叶游医在此后根除体内之毒,他的身体也早在这些年,被毒素侵蚀至深,尚需此后年月的慢慢调养。

他爱芸钗,欲聘芸钗为妻,此生唯恐也只能娶此一妻。

芸钗不嫌弃他,愿意照顾他,不惧他随时都有可能英年早逝,便是他此生生而为人,最大的幸运。

东宫需要一位太孙,他不是不知道,父皇真心为他好,想让他早早娶太子妃生下太孙,是为免他有个不测,却尚未能留下香火,而后悔莫及,他也不是不明白。

然则,父皇却太低估了他对芸钗的感情。

所有的现实,所有的不足,皆不能成为他此生非芸钗不娶的阻碍。

父皇已为他考虑到百年之后,可以他的身体,能不能平安活到不惑之年,都是个未知,与其说考虑到他的百年之后,不如说是考虑到他若体弱早逝,芸钗作为无强大母族的太子妃,即使生有太孙,亦难以护住太孙。

届时父皇作为一国之主,纵然爱屋及乌,因疼爱他而疼爱他留下的太孙,却也不得不考虑现实的残酷,继而动摇立他的儿子为储的决心。

他在,他的儿子是太孙,也必然是继他之后的储君。

他不在,他的太子妃,是否有强大的娘家,他的儿子,是否有强大的外家,便成了他的儿子能否继他之后也成为储君的关键。

父皇为他打算的没有错,然而父皇却忽略了芸钗与夜家非同寻常的关系,也忽略了因着至今生死不明的夜表妹,那些早年与夜表妹交好,尔今亦与芸钗走得颇近的各路勋贵与权贵,更忽略了芸钗本身的聪慧隐忍、睿智谋略。

她今晚要他护着的人,何尝不是日后他若不在,也会拼尽全力护她周全的人。

阿息当初暗引马文池入东宫阵营,是为夜家,而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一是因着马文池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一是因着马文池是夜表妹的师父,即便夜表妹不在,这些年马文池也因着夜表妹看重芸钗,而对芸钗多有照顾。

当年他被立为太子,同时也内定了太子妃,他起先不知晓,知晓后拒不迎娶,险些与父皇闹僵,后来是马文池暗下操作,帮他解的围。

那会儿他并不知晓,是事发之后他问阿息,阿息同他实言,说是马文池为了芸钗,不忍芸钗一片真心付诸东流,方对内定太子妃苏云梦下手,令苏云梦于天寒地冻里落湖,虽捡回一条命,却自此落下不易受孕之病症。

当时苏家掩盖得严严实实,企图悄悄医治,保下内定太子妃之位,怎么也得先进了东宫再说,岂料被马文池揪了个时机,彻底将此事儿暴了岀来。

父皇得知后,立刻将苏云梦从内定太子妃的名单上划掉。

此后,父皇再想内定太子妃,不是被他自己破坏了,便是阿息帮忙伸的手,再不然便是他也不知是何人作的怪,生生把父皇刚起的念头瞬息就给摁灭了。

慢慢的,自然而然的,东宫的女主人,虽至今未定,但朝中文武百官,谁不知芸钗是他认定的太子妃。

就算是阿息,多年来顶着他父皇的压力,表面遵圣命,实则并未真正劝他放下芸钗,纵然阿息清楚地知道,芸钗非是他的最佳选择。

如父皇所言,早些生下太孙,让东宫有位小主子,亦是作为他的外家,莫家的期望。

但阿息却没有像父皇那样对他施压,甚至帮着他顶住了这些年来除却父皇之外,朝中个个打着为他好为大魏好,总想往东宫塞进各府闺秀的文武百官,等所有压力。

这一切的一切,说到底处处皆有夜表妹的影子。

故而他与父皇所思所虑不同,强大的后靠,芸钗如今所得,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强大的后靠。

可惜这一切,他并不能与父皇明言。

安贤妃作为四妃之一,从前没有五皇子,是怎么低调怎么来,连谢皇后都看她最顺眼,现在有了五皇子,作为五皇子的母妃,又是让安氏一族重振雄风的倚仗,于今晚的年宴上,她既是受够了其他膝下无靠的妃嫔的羡慕嫉妒的视线,亦怕极了谢皇后时不时往她这边瞟的目光。

大皇子已落败,沦为庶民,虽衣食无忧,确已然无法再为储,只能沉浸于酒肉玩乐之中,渡过余生。

谢家若仍有夺嫡之心,朱柯公主无法为储,除了谢皇后再生一位嫡出皇子之外,再好也再便捷的法子,便是将她膝下的五皇子抱至凤仪宫,养在谢皇后膝下,作为中宫的嫡子。

英南候虽已闲赋,英南候府也渐渐式微,与这些年的夜家无异,然谢家还有谢皇后,还有能力手段皆不可小视的谢元阳。

她这样想,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大有可能。

况且近日来,谢皇后虽和以往无太大的不同,但却从以往只是看她顺眼,变换成时不时就得关照她几句,令她受宠若惊的同时,亦感到危机重重。

便如此时此刻,高居凤座的谢皇后的目光,时不时得往她这边扫一扫,扫得她心惊胆颤,她知谢皇后非是在看她,而是在看仅有数月大的五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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