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墙地底深处,负责为神弩提供元气的禁阵一切如常。

神弩之所以没有向中州派的云船发起攻击,是因为那座高台上有些混乱,城墙上的神卫军根本没有收到任何指令。

那名清天司副指挥使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身上满是焦糊的痕迹,应该是被某种高阶的雷系法宝所杀,至于胸口的那些血洞还有已经变成青烟的元婴,则不知道是谁的手段。

“高敬修与外人勾结,意图破坏禁阵,现已被杀!”

顾盼对着台下的官员们沉声说道,“诸位好生维持阵法,只要接到宫里的命令,神弩便开始攻击。”

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话,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清天司副指挥使高大人想做什么,只是人们一时间有些无法反应过来,心想顾统领难道不是中州派的外门弟子吗?居然是他出手杀了高敬修?

顾盼轻轻揉了揉依然在冒着青烟的指尖,望向不远处的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依然脸色苍白,但顾盼知道那绝不是受惊的缘故。

高敬修胸口的血洞还有碎裂的元婴,都是这位大人的手笔。

两个人的视线稍一接触便分开,彼此没有说一句话。

“原来是不老林的人。”顾盼向外走去,在心里默默想着。

礼部侍郎回首望向他的背影,心想都在猜你是中州派的奸细,谁能想到你居然是个卷帘人?

顾盼从暗门来到城墙外的石阶上,看了眼星空里的云船,走到最高处的城门楼里,对着清天司指挥使张遗爱行了一礼,平静说道:“处理了。”

……

……

观星台上到处都是血,顺着石阶不停向下流淌。

一名穿着青衣的小厮走到尸堆里,用了些时间才找到了钦天正的尸体,扳开他的手指从里面取出了一样东西。

……

……

数代詹国公都在神卫军里领兵,治府极严,却唯独奈何不了自己的老母。

今日朝歌城疏散走了很多人,老太君却坚持不肯走,说要等宫里的儿子回来才走。国公夫人拗不过老人家,急得无可奈何,最后还是詹国公世子决意留下来照顾祖母,才把母亲与府里其余人都劝走了。

这时候,国公府的老太君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屋顶,身体不停起伏,喉间嗬嗬有声,却说不出话来。

詹国公世子生得一表人材,看着很是成熟稳重,当年向相府提亲不成,看来还是有了些进益。

他坐在床边,没有理会难受至极的祖母,左手伸在被子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一件事物,脸上流露出喜意。

老太君感觉到了,脸涨的通红,竟是逼出了一句话来:“不孝子!”

“我是您孙子,又不是儿子。”詹国公世子笑着说道,拿着那件事物便向屋外走去。

老太君又怒又急,一口气没喘过来,竟是瞪圆了眼睛便没了气息。

来到屋外,詹国公世子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井梨,说道:“幸不辱命。”

井梨看了屋里一眼,问道:“要不要帮忙?”

孙子亲手杀死祖母,在他看来着实有些难以接受。

“反正是死不瞑目的下场。”詹国公世子笑着说道。

井梨看着他说道:“我真有些后悔当初得罪过你。”

詹国公世子正色道:“忠孝不能两全,我也是不得已,可不是心黑手辣。”

紧接着他的神情便变了,紧张问道:“什么时候给我解毒?”

井梨说道:“那是南蛊,无药可解,蛊母在贵妃娘娘手里,如果陛下不能顺利登基,娘娘想必不愿独活。”

詹国公世子闻言更加紧张,心想贵妃娘娘如果想寻死,那死之前肯定也没心情来救自己的命,声音微颤道:“要不要我进宫去劝说我爹?或者我偷袭他?”

“宫里的事情哪是我们能够影响的,你就在府里好好祈愿詹国公在殿上不要乱动。”

井梨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詹国公府,然后把手里的那件东西交给了一名神卫军校尉。

……

……

城墙下的禁阵、观星台、詹国公府……这样的情形在朝歌城里很多地方都在发生着。

皇城大阵由十三座阵法组成,每座阵法都有一道阵眼,阵眼可能是一盆花,可能是一块命牌,分别被放在十三个地方。这是景氏皇族最大的秘密,除了神皇,便没有人知道那些阵眼在哪里,至少不可能知道全部。

先前白真人说开阵,皇城大阵便有散开的征兆,便是因为有些拿着阵眼的人,按照她的意志在行事。

现在那些人都死了,阵眼重新被宫里收回。

这就是神皇的准备。

哪怕他已经离开了一夜时间,依然在掌握着这座都城,这个朝廷。

就像他对白真人说的那样,就算朕走了,你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是的,无论是各部衙、神卫军还是那些世家都有很多忠于云梦山的人,中州派为了今天准备了很多年,但神皇又准备了多少年?他准备了三百年时间,怎么可能让中州派在一夕之间便夺去朝歌城的控制权?

卷帘人表面是个情报机构,实际上早就悄无声息地潜入到朝廷的各个角落里,时刻准备展现他的意志。

更重要的是,在朝歌城里的夜色里,还有一道暗流正在帮助朝廷。

观星台被血洗,某个世家被焚为灰烬,都是那道暗流的力量。

不老林动用了隐藏多年的那些刺客,那些隐藏最深的人都在今夜行动了起来。

再加上卷帘人的手段,中州派一时间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礼部尚书府里,青儿看着重新穿回红衣的阴三,有些不解问道:“你不是要天下大乱吗?为何要阻止中州派?”

阴三微笑说道:“中州派势盛,如果让他们很快便掌握局面,哪里乱得起来?”

……

……

皇宫最深处的地底,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正在发生着一场无人知晓的对峙。

如果让人看到对峙的双方,一定会惊的说不出话来,因为那两个人是金供奉与牛供奉。

地面有一块缓缓转动的白玉盘,正散发着白色的光毫,随着光毫进入空气,很快便消散无踪,却没有真正消失,而是沿循着某些无形的轨迹进入了整座皇城。这里便是皇城大阵最重要的那个阵眼。

神皇离世,他最信任也是最亲近的两名供奉没在身边,就是因为他们要在这里镇守阵眼。

金供奉怎样也想不到,他要防备的人是自己数百年的老搭挡。他的视线穿过那些如烟的白色光毫落在牛供奉满是皱纹的脸上:“你问我为何要祭出本命法宝,那你呢?为何一直在玄阴刺隐在我的头顶,随时准备落下?”

对峙其实已经持续了数个时辰,他们的全部心神与气息都放在对方的身上,知道对方是如何的强大而且危险,不敢有半点分神,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直到此时,可能是想着陛下已走,可能是觉得有些无趣,牛供奉才冒着风险开口说话,然后等到了金明城的回答。

牛供奉眼神微冷,说道:“因为今天你的呼吸乱的次数有些多。”

金明城微微眯眼,说道:“你不是中州派的人?”

牛供奉沉默了会儿,说道:“不是。”

金明城若有所悟,说道:“原来你是不老林的人。”

两个人放松了警惕,至少没有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想法。

牛供奉忽然说道:“我不是不老林的人。”

金明城眯着眼睛看着他,说道:“谁会承认呢?”

……

……

眼看着便要被解除的皇城大阵,忽然恢复了全部的威力,用人们的眼睛能够看到的画面便是,那道正在变淡、变薄的光圈,忽然重新变得坚固起来。

最前方的那艘中州派云船险些直接撞了上去,船首与那道青色光圈擦了一下。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满天繁星失去了颜色,无数天地元气狂暴地向那里涌去,经由青色光圈喷涌而出。

那艘云船只是稍微擦了一下,附着强大阵法的舟首便被尽数毁去,露出里面的结构,看着很是惨淡。

紧接着,朝歌城东南城角处的神弩集体发射,十余射流光像飞剑射向那艘云船。

轰隆如雷的巨响里,云船底部生起十余道焰火,受损更为严重,无法再做支撑,向着夜空后方退去。

那些神弩的数量并不多,射击的位置也很安全,明显只是想略作警告,不想就此掀起战争。

布秋霄与一茅斋的书生们很是意外,没有想到朝廷的准备竟是如此充分。皇宫里的那些大臣们则是神情各异,有的面露喜色,有的则是脸色铁青,尤其是那些家中藏着阵眼的国公与将领,眼神更是复杂。

朝歌城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景尧还没有从偏殿走到皇位上。

这大概便是天子一步,千里流血的意思。

他离那把椅子还有几步的距离。

这个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

站在最前列的一位将军忽然挥动右臂,隔空向着景尧斩了过去!

北神卫军指挥使辛海辰。

景氏皇朝军方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前些天他便被陛下急召回京,然后一直留在宫里,没有让他离开。

他知道陛下对自己起了疑心,但不知为何陛下没有处死自己。

现在陛下死了。

如果让景尧登上皇位,他还能再活几天?

所以他必须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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