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血珠依次而破,发出啪啪的轻响,海上仿佛落了一场暴雨。

通天杀阵就像被风雨蚀化的巨大石像一般,慢慢地磨损、变小、直至最后崩解,化作乌有。

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实则已经接近时间的本质力量,或者说神迹。

当通天杀阵随海风而散的时候,距离那道剑光的到来不过数十息时间,但对那道剑光来说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天。

井九的身影重新出现,踏着海浪,白衣轻飘,却不像往日那般仙意十足。

因为那件白衣上到处都是破洞,衣袂已然破成丝缕,看着就如乞丐一般,十分狼狈。

他的状态也很糟糕,脸色苍白,满是疲惫。

海面生出一道大浪,巨人一步便来到了海瀑边。

他看着天空里通天杀阵的残余气息,脸上满是震撼的神情,把手里的巨树夹到腋下,对着井九连连鼓掌表示赞美。

狂风从巨大的手掌间呼啸而出,又带起数道大浪。

井九摆了摆手。

巨人醒过神来,伸出手指向自己的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他这是在问井九脑子是不是坏了,不然为什么会做这些以前绝对不会做的事。

井九自然不会解释晨光、大道那些事情,再次摆了摆手,准备告辞。

巨人更加疑惑,伸手指向大漩涡里,表示大海还在往冥界里落,你准备怎么办?

大漩涡被白真人握着仙箓一拳击穿,形成十余里方圆的大洞,无数海水倾落,这是天地自然的力量。

井九能够破掉通天杀阵,难道还能把这个洞补好吗?

他指了指巨人,又指了指大漩涡底的巨洞,然后横起手掌。

这个意思是让巨人用自己庞大的身躯直接把这个洞堵起来。

巨人连连摇头。

高空里层云尽碎。

他如果去堵洞,会被大海直接冲去冥界,到时候不用等着青烟灭世,冥界的子民会直接被他引发的地震碾死。

“你先在这里挡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这句话,井九化作一道剑光向着海水里冲去,瞬间消失无踪。

巨人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心想冥界的天空破了,你不急着补天,这是要去做什么呢?

……

……

冥界向来只有黑白两种颜色,晦暗与灰都是黑白的交错,冥河的火光也只是明亮而已。

今天的冥界却多了一种颜色,那就是碧蓝。

前后两次,天空里落下了无尽海水。

这种陌生的颜色带来的不是新世界的美丽,而是死亡的阴影。

海水从天而降,穿越无比遥远的空间,来到冥界的地面时,已然变成比石头更加坚硬的事物。不管是山崖还是没有颜色的树木或是那些奇异的、视力极差的野兽又或者是冥界的子民,在天降海水的冲击下都会瞬间变成齑粉。

冥河两岸的山野间到处都是惊恐的呼叫与惨号,与海水与地面的轰隆撞击声相比却是那样的微弱。

对冥界的生灵来说,天空里落下的无尽海水就像是数百条无情的碧蓝巨龙,正在吞噬掉这里的一切。

晦暗的高空忽然出现了一道极其明亮的光线,照亮了深渊与在深渊里如浮岛般无规律出现的穹顶。

听说人间传闻的冥界子民,看着那道光下意识里想到了一个有些陌生、但很美好的词语——星辰。

事实上那是一道剑光。

那道明亮至极的剑光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冥界的天空里穿行着,在极短的时间里出现在百余里方圆的每一处,斩断了所有海水形成的粗大水柱,就像是同时斩落了数百条碧蓝巨龙的龙首。

海水柱被斩断,向着四周散开,虽然继续向地面落下,威力还是减弱了很多。

那道剑光忽然在冥界的天空里停止,无数道明亮的丝线凝成一道人影。

数十道剑意自衣袂里飘出,又撕出了几道口子。

井九没有理会这些,望向下方那片黑白的山水。

很多海水已经流进了冥河里,生出了很多青烟,让那片黑白山水蒙上了一层诡异而恐怖的氛围。

漫山遍野的冥界士兵就像被大风吹垮的树木一般,倒在泥泞的山崖间,有的已经没了呼吸,有的捂着咽喉痛苦地抽搐。

他与冥界之间有着很复杂且紧密的联系,比如阿飘、童颜、蚊子以及冥师。

更重要的是,冥皇是他的朋友。

这却是他第一次来到冥界。

他就要拯救这个世界。

冥部的强者与祭司们不受那些青烟的影响,依然活着,在冥河两岸布下了一座阵法,围住了某座大山。

那座大佛就在此山中。

森然而深远的刀意,破空而起,就连数百里外的野草,都应之而偃。

无数魂火熊熊燃烧,形成一道巨大的幕布,抵挡着那道刀意。

冥师与大祭司站在巨大幕布的两端,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不停有祭司选择自尽,爆体而亡把自己的魂火送入阵中。

那把铁刀孤镇风雪数百年,今天来到冥界依然无人敢挡其锋,只能靠命来挡。

……

……

冥界的天空便是人间的地底,只要相连便是通天。

太平真人以天地为炉的手段,最重要的便是这些通道。

入冥的通道太多,谁知道白真人接下来要攻击的地方是哪里,所以他不准备跟在她身后去补天。

在他看来要解决这件事情并不难,只需要把那些破天的人杀干净自然就好了。

当年在朝歌城里他见过大祭司的投影,确认自己不会认错。

冥师的那件宝蓝色的衣服也很醒眼。

那么自然不会杀错。

确定了二者的方位,他告知遥远的青山,再次化作了那道剑光。

……

……

那道剑光是如此的明亮,就像是传说里的星辰。

冥师与大祭师这种层级的强者,在剑光刚刚出现的时候便发现了它的存在,并且看到了它的本质。

“大师兄复生了吗?”

冥师的脸上散出震惊的光线,魂火最深处传来一抹颤栗。

他是太平真人的学生,也算青山宗一脉,面对着那道剑光,根本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念头或者说勇气。

他猛地转身便向着夜色里逃去,根本顾不得那道魂火凝成的巨幕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崩解。

大祭司的反应稍慢,也没有慢太久,发出一声惊惧而恼怒至极的厉啸,挥动缀着红色丝线的衣袖,便要用天地遁法逃走。

冥河之水忽然静止,然后出现一道裂口,就像是冰块被切开一般。

浓郁的青烟里也仿佛静止了一瞬,中间也出现了道裂口。

那些裂口里传来一股铁血的味道,然后耀起刺眼的光芒,凝在一起,便成了道横贯天地的刀光。

那道刀光斩开冥河与魂火,把大祭司从虚空里斩了出来,也斩断了冥师身前的那抹夜色。

几乎同时,那道明亮至极的剑光也来到了冥河岸边。

擦擦两声轻响,大祭司的身上出现无数道血线,就此爆成一蓬血花,消失无影。

蓝色衣衫破飞如蝶,那些蝶尚未来得及展翅便纷纷碎裂,就像冥师身周的魂火与齐膝而断的双腿。

只是瞬间,冥界最强大的两个大人物便一死一废。

这还没有结束,那道明亮的剑光借着刀意而去,飘飘摇摇落在了黑色的大地上。

轰隆巨响里,大地剧烈震动,生出裂缝,坚硬的地层彼此摩擦,斜斜离开地面向着天空而去,最终形成了一条数百里长、千余丈高的雄奇山脉,从天而降的无尽海水被这道山脉堵住,只能向着两侧流去,暂时无法进入冥河。

……

……

一百多年前,柳词的一道剑光照亮夜晚的冷山。

曹园远在白城拔刀相应。

烈阳峡从地面跳了起来,然后摔个粉碎,邪道第一大派玄阴宗就此消失。

一百多年后,那道剑光照亮了冥界,铁刀再次相应,只不过这次没有山川消失,反而让这个世间多了一道山脉。

汹涌的海水不停撞向那道山脉,发出沉闷如雷的声音,溅起惊天的巨浪。

从天空望过去,那道山脉就像是一道无比坚固的大堤。

井九收回视线,望向曹园说道:“四个时辰,海水便会绕过山脉。”

曹园说道:“到时候我会横刀,只是挡不了太久,而你这种情形也撑不了多久。”

海水与冥河相遇生出的青烟,缭绕在大佛四周,就像是庙里的那些香火。

他不停吸着青烟,袒露的腹部越来越鼓,就像被香火填饱了的真佛。

“你们来不及了。”

某处山崖下方传来冥师痛苦而低沉的声音。

如果有时间,换作别的人大概会想知道冥师为何会愿意帮助白真人,难道他与大祭司把冥界的生灵当成蝼蚁吗?

井九没有时间,也不关心,再次化作一道剑光离开。

幽暗的冥河上出现一条明亮的线,白莲花碎裂成絮,就像是三千院里随风而动的天蚕丝。

那道剑光很快便消失在幽暗里。

要解决一件事情并不见得需要知道原因。

比如你要炒一盘土豆片,不需要知道它是怎么发芽的。

妓院里的酒客太吵,骑马的家丁太闹,有人打老婆,有人打孩子,你也不需要知道他们的心路历程。

直接一剑切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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