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李子与花溪完全没有听懂这两句简单的对话。江与夏却是听懂了,知道井九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简单,脸色变得苍白无比,跪拜于地,说道:“如果此事与家叔有关,请您饶……请您暂留下他问清楚。”

井九是个重视承诺的人,不管对人还是对己,所以还是没有理她。

女祭司看着她神情淡然说道:“我给你三分钟说服他,不然谁也无法留下他的生命。”

夜风轻拂着她的衣袂,也拂动了水面的花瓣,直到这时候,她才展现出来一位女祭司的威严。

她想着所余不多的生命,想着自己的人生,生出无限感慨,说道:“刚刚准备踏上新的道路,便会迎来一场内部的叛乱吗?”

“不是叛乱,你也不用去了。”井九望向远方的草原。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江与夏,便不是对她在说话。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让她不用去了。

……

……

可能是为了突显祭堂的宏伟,也可能是上一次暗物之海入侵造成的惨烈后果,祭堂方圆数百里的范围内再没有任何建筑,只有一望无垠的草原。

这片草原实际上土质沙化严重,之所以还能保持常年绿色,全靠政府用极昂贵的代价维持,土壤养分不足,自然也没有什么森林,要隔着很远的距离才会出现一棵树。

野旷天低树,从画面来说自然极美,对隐匿踪迹却极不方便。

所以莫家的高速飞行器的隐形装置一直处于启动状态,带来的后果便是那棵树不停地颤抖,树叶落了满地。

夏先生面无表情摘掉肩上的落叶,看着莫家家主说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莫家家主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长时间,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要做的不是祭司家族想做了几百年的事吗?”

“你把我骗到这里来,就是想用祭司家族的名义做这件事?”夏先生面无表情说道:“我要提醒你的是,就算我们再如何胆大妄为,也不敢对祭司大人有丝毫不敬,难道你真的不怕整个家族都被灭掉?”

在各行星,女祭司都拥有非常崇高的地位,会得到政府与军部的全力支持,拥有教士以及信徒的忠诚。

但真正能够让女祭司保持神圣性的力量,源自祭司一脉的整体。

任何试图挑衅女祭司尊严的势力,必然会受到星河联盟里所有女祭司的集体打击。

历史早已证明,无论那些势力看着如何强大,最终也只能迎来灰飞烟灭的下场。

以夏先生为代表的祭司家族,在星门行星侍奉女祭司无数代,确实有着自己的野心,但也仅限于让家族培养出一位女祭司,绝然不敢做出叛变之类的行为。

今夜他得知了女祭司的意图后,意志变得很消沉,却不敢做出反抗,就是这个原因。

“当然怕,所以我需要你,还要通过你把祭司家族的人以及你能影响的人都调离祭堂。”

莫家家主看着他微笑说道:“而且你放心,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对祭司大人有任何不敬,也不会动你女儿,但那几个人如果敢离开祭堂,那就一定要死。”

夏先生如木头般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说道:“你知道这时候祭堂里都有谁吗?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莫家家主微微一怔,说道:“你是说……那个军官?”

在女祭司征选现场,他看到了行政长官和基地主任对那名少女军官的态度,猜到对方应该来历不凡。

“对于祭司一脉的底蕴,你根本一无所知,居然敢随便伸手,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夏先生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他,走到那棵树下,靠着树干闭上眼睛开始休息,明显就是等着他去死的态度。

莫家家主沉默了很长时间,望向夜空里的繁星,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说道:“问题是,有些人的力量……我是知道的啊,我又能怎么办呢?”

……

……

灰色幕布忽然被人掀开一角,然后近乎粗暴地放下。

真不知道这幕布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只是荡了两下便恢复了绝对的平整。

“我收到舰队的消息,有异常启动……”

冉寒冬揉了揉凌乱的头发,右手提着军帽向女祭司走去,忽然看到了井九,挑眉问道:“你是谁?”

她离开舰队休假,今天才来到了星门基地,便被女祭司请求主持第二项考核,谈不上累,但松动了一下身体反而更想睡,于是便睡了一觉——谁会成为星门下一任的女祭司,她不怎么在乎。

井九没有理她。

冉寒冬不再盯着他看,对女祭司说道:“姨母,我刚才看了一下,祭堂里很多人离开了。”

女祭司看了江与夏一眼。

江与夏知道,祭司家族肯定在里面扮演了某种角色,脸色更加苍白。

“不过无所谓,我们就在这里呆会儿,反正谁也攻不进祭堂。”

冉寒冬把军帽戴到头上,说道:“我已经通知了舰队,过会儿便会有战舰下来,到时候把那些家伙全部抓过去军事审判,真是一群白痴……居然敢打祭堂的主意。”

出乎她的意料,女祭司没有理她,望向井九轻声问道:“您的意思?”

女祭司刻意表现的淡然,冉寒冬还是看出了她隐藏极深的那份尊敬,很是吃惊,心想这个蓝衣少年到底是谁?

井九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起身说道:“走。”

这话自然是对钟李子说的,就像在那个世界里对神末峰的弟子说话一样。

钟李子想也没想,赶紧起身,提起祀服的下摆,踩着小碎步跟了上去,就像神末峰的那些弟子一样。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女祭司的继承者,应该留在祭堂里。

看着这幕画面,花溪捂着嘴,完全说不出话来。

冉寒冬嘴唇微动,看着消失在灰色幕布那边的两道身影,转身对女祭司说道:“这就是您挑的继承人?莫不是脑子有问……”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女祭司这时候已经拜伏在地,对着幕布外的那道身影告别。

江与夏醒过神来,赶紧起身追了出去。

井九与钟李子已经来到了祭堂的正殿里,顺着长长的石道向外面走去。

那位守二都市的主教躬着身子,在石道下方亦步亦趋,急的满额头的汗,想要劝劝二人,祭堂外的夜色里隐藏着无数凶险,为了安全起见……他忽然想到井九的身份,心想对啊,神明无所不能,又怎么会在意凡人的恶意?

……

……

祭堂外的夜色很深沉,仿佛即将吞噬这座宏伟的建筑。

十余名主教与江与夏跟着二人来到了祭堂的正门处,停下脚步。

长长的白色石阶就像从深渊到神国之间的通道,前方一片安静,只能听到风拂野草的声音,隐隐可以看到远方旷野里的那些零落的树。

夜空的最高处有几颗闪亮的星辰,那是准备归来的战舰。

宁静的深夜似乎很安全,事实上不知道有多少冷酷的视线正注视着这里。

井九示意钟李子跟在自己身后,没有任何犹豫向着石阶下走去。

一个小时前还在这里接受无数大人物与民众的行礼,这时候却要逃亡了吗?

想到这里,钟李子的情绪有些复杂,却没有停下脚步,紧紧跟在了井九的身后。

江与夏和那些主教们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脚步,偶尔抬眼望向夜色,想要看到那些随时准备出击的野兽。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钟李子的脚步落在石阶上,发出清楚的声音。

直到走下最后一级石阶,井九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管风雨多大,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从来没有任何人或事能让他的脚步停留,哪怕是世界毁灭在他的眼前。

是什么事情或者说东西拦住了他?

钟李子没想到他停的如此之急,反应不及,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擦的几声轻响。

蓝色运动服上出现了几道线。

裤子上也出现了几道线。

井九的脸上也出现了几道线。

夜风轻拂,那些线像水纹一样荡开,渐渐分离,形成破口。

当然,他脸上的那几道线只是微微下陷,便恢复了正常。

原来他身前的空中有很多道无形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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