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夫人放弃了让给连青烽治病的大夫诊治儿子,不过,却没放弃寻根究底。

“那大夫会不会是诓你的?你治病,他收了多少银子?”

连青烽满脸不以为然:“人家日行一善,根本就不要钱。”

连夫人满脸不信:“怎么可能?我看你是故意应付我和你爹,我们是你亲人,不会害你,你就算瞒着外人,你不该瞒着我们啊!”她说着说着,眼圈通红,掏帕子擦泪:“青烽,我知道你对我有诸多误会,可是,你和青扬是亲兄弟,血缘抹除不了,你们要互帮互助,你对我这样的态度,让你弟弟情何以堪?”

她哭得伤心,抽泣连连,到得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

连家主看了,安慰道:“别哭!”

连夫人愈发来劲,几乎是嚎啕大哭。

周氏满脸为难,想劝吧,又觉得身份悬殊太大,自己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只看了看女儿。

楚云梨上前两步:“伯母。”

连夫人趴在桌子上哭,没听见似的。

楚云梨再上前一步,后面的连青烽垂下眼眸。以为未婚妻会在父亲面前劝慰继母……虽然他知道这是表面功夫,可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到底还是带累了妻子……正想着呢,就听到未婚妻语气漠然:“伯母身为连府夫人,外人提及都会多加追捧称赞。我如今是青烽未婚妻,算不得外人。既然不是外人,那就是自家人了,自家人说话没必要遮遮掩掩,有话我就直说了。”

连夫人恍若未闻,哭得浑身颤抖。

“伯母可能不知道,咱们普通百姓之家有些规矩。比如,无论是谁,都不能到别人家去哭。做生意的人尤其忌讳,这样会给自身带来霉运。”对上连夫人诧异的泪眼,楚云梨一本正经:“伯母,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做的这个生意,但这是我的立身之本,我想把它做好,青烽也很支持,你也不想让我倒霉,对不对?”

所以,要哭就滚出去。

连家主看到儿子不悦的脸,也知道夫人犯了人家的忌讳,免得两人的怨气越来越深,他站起身:“夫人,在别人家哭确实不妥,我们还是回去。”

他对着周氏笑着道:“杨夫人,今日之事实在抱歉。回去之后我会备上赔礼。”

周氏急忙谦虚:“不用这么客气。”

楚云梨对着连家主一福:“多谢伯父。最好是往里放一根红布,如此,也能冲淡霉运。”

连夫人:“……”还要挂红?

她是个普通人,不过哭了两声,又不是霉头子。

楚云梨伸手一引:“二位请!”

语气虽然客气,却也没多亲近。

连家主做了多年生意,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看到未来儿媳这副态度,哪里不知道今日确实惹恼了人?

这份恼怒,应该不止是因为夫人在她铺子里哭。兴许……还猜到了儿子中毒的幕后主使。

他长长叹息一声:“走吧!”

语罢,不由分说拉起妻子就走。

连夫人跑了一趟,没得到满意的回答,却得知了继子痊愈的事,可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回去的路上,她在马车上真真切切为自己这些年白费的心思哭了一场。

连家主听得满心烦躁:“能不能别哭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连夫人抬起满是泪水的脸:“还不是大事吗?你儿子那般顶撞于我,那媳妇也不是个省油的。不过是个出身普通人家的姑娘,哪来的底气冲我不客气?你方才还拉我,你这是故意宠着她,惯得她无法无天,以后她就敢不听我的话……到时候,家里更会乱作一团!”

连家主揉了揉眉心:“夫人,只要你不闹事,家里就不会乱。青烽都已经搬出去住了,就算成亲时会搬回来,可那姑娘的铺子开在那里,离家这么远,到时候还是会住到小院去,你还要如何?”

连夫人瞪着他:“你这是何意?说我无理取闹吗?”

“难道不是吗?”连家主不耐烦的摆摆手:“我今日就不该带你过来。”

连夫人哭得更加伤心:“青扬病成那样,你就不着急吗?我听到有名医,当然要过来请。刚才我态度那么好,都被他们气哭了,我闹什么了?我哪无理取闹了?你今日非跟我说清楚不可,还是你在外头又有了相好,想要让我自请下堂?”

连家主这些年来身边虽有妾室,可唯二的子嗣就是兄弟两人,之前倒是有个二公子,可刚周岁排上序齿,没多久就生病夭折了。

所以,现如今连青扬才被唤做三公子。

连家主很重视子嗣传承,家里还有几个弟弟和侄子在铺子里帮忙,他们是很乐意他膝下无子,然后把生意交给他们的。

所以,对着小儿子的母亲,连家主平时颇给脸面,无论是谁,都不能越过连夫人去。

连夫人知情识趣,夫妻俩一个敬重妻子,一个懂事乖巧,这些年来相处得不错。偶尔,连夫人也会说些醋话。

但是,放在连家主满心不耐烦时,就有些不合时宜。简直堪称火上浇油。

“夫人!”连家主语气严厉:“不许胡说。”

连夫人被吼得一愣,明白自己失言惹恼了男人,当下也不再大吼,委委屈屈趴在桌上继续哭:“要是青扬出了事,我就不活了……本来底下两个妯娌就看我不顺眼,奚落大房子嗣单薄。青扬若是……他们更要笑话了。”

连家主面色铁青:“回头我就去找大夫,城里的不行,就去外地找,一定会把人治好。”

得到确切的答复,连夫人脸上的眼泪才渐渐收了,又道:“那杨细兰忒没有规矩,对着长辈也不冷不热。她这样的性子,只怕要把人得罪个遍。青烽摊上她,以后会很累。”

连家主闭上眼睛:“婚期已定,即将迎亲,此事已无可更改,还说这些做甚?”

未来儿媳分别是为儿子抱不平!

再说了,身为连家的大少夫人,没有点脾气怎么行?真软得跟面团似的谁都可以捏一下,那儿子才是真的累!

连家主不喜欢那样的儿媳,说实话,今日未来儿媳发脾气还挺让人意外。处事有理有据,既发了脾气,又把自己摘出来,不让人抓住把柄,挺好!

他心里得知儿子痊愈后想要换一个儿媳的想法刚刚升起,就在刚才的相处中抹掉了。

好些大家闺秀,还不如杨细兰懂事,何必折腾?

再说,连家主看得出来,自己答应了这门婚事后,儿子待自己亲近不少,只为了这,他就不会轻易换人。

连夫人哭了一路,回府后,听到自己男人吩咐下人送上赔礼,还特意添了库房中两件挺贵重的东西,那是她打算放在儿子聘礼中的,当下不满:“杨家只是普通人家,真给了好东西,万一不识货随便放,给摔坏了怎么办?”

“那也让他们听了响!”连家主回过头:“我有跟你说过,当家主母不要小气,眼光要放长远一些。”

连夫人嘟囔:“反正我是没看出来杨家有讨好的必要。”

连家主:“……”

“那是青烽的岳父母,是我们连府正经的亲家,这些礼物我还嫌轻呢。”说着,又命人添了两件。

连夫人气得慌,跺跺脚道:“你别忘了给儿子请大夫,我先去看看他!”

眼不见心不烦。

*

不提连家夫妻各自的心思,楚云梨这边把人怼走之后。回头就对上了未婚夫满是笑意的目光。

楚云梨冷哼:“你呀,笨嘴拙舌,要不是有我在,非得让人欺负死。”

连青烽失笑着摇头:“我爹的性子你不懂。他最怜惜弱者,我要是真的跟他吵跟他闹,才是遂了那女人的意。”

与之相反,他话不多说,只适时让父亲知道他受的委屈。那女人的日子定然就不好过了。

楚云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满脸不以为然:“我这个人向来不记仇,因为我有仇当时就报了,不想让自己憋屈。想说就说,想骂就骂。你那个后娘,以后要是再阴阳怪气,把我气着了,我会动手的。”

连青烽忍不住笑开,解释:“以前我身子弱,吵架费神。”

这倒也是。

楚云梨不再纠结于此,和他一起往回走。

刚回到房中不久,周氏就在外面叫:“细兰,料子怎么泡了水?你快来看看。”

楚云梨到了隔壁的绣房,压根没有泡水的料子,只有周氏一人,看到她进门立刻招手,明显是有话要说。

“细兰,”周氏把人拉到身边,迫不及待问:“刚才那大夫说,青烽的病能治好?”

相处的这些日子,周氏对待未来女婿那是越来越随意,已经开始直呼其名。

连青烽为此强调了不少次,才让夫妻俩改了口。

楚云梨并不隐瞒:“已经快要痊愈,调理得好,不影响寿数。”

听到这话,周氏眼中骤然满是喜悦,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多谢各路菩萨,等到来年三月,信女一定备上香烛还愿。”

楚云梨都不知道她何时还求过各路菩萨,心下感动:“娘,我们会好好的。”

周氏这些日子看到了女儿和未来女婿相处,现在看着是挺好,可一辈子那么长,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山盟海誓才在一起的男女反目成仇的可不少。这个世上,很少有从一而终的感情,她活了这么久,听说了不少,亲眼看了不少,想到女儿对连青烽那么信任,她有些不安,强调道:“闺女,你记着,女人无论何时都要有底气。现如今这间铺子就是你的底气,若你真有事,也还有退路,不至于一败涂地。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你不能亲自动手绣花,也不要关了这间绣楼……哪怕你多请几个绣娘,手艺没那么好,只勉强维持着够你的花销也行。”

絮絮叨叨的嘱咐,字字句句都是为女儿考虑。

楚云梨听得感动:“娘,我记住了。”

周氏摸了摸她的发:“你是个聪慧的姑娘,能躲过那么多次算计……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日子在后头。无论到了何种地步,都不要放弃自己。”

楚云梨颔首,眼中酸酸胀胀:“我记着了。”

又是两日过去。

连青烽午睡醒了,看到窗前绣花的姑娘,只觉得岁月正好。

楚云梨听到动静侧头看去,笑问:“你那个弟弟生了什么病?”

连青烽清咳一声:“肾虚。”

楚云梨恍然,又问:“很严重?”

本来连青烽也不知道,不过,他看连夫人都坐不住了,让人去打听了一下,道:“子嗣艰难。”www.

楚云梨讶然:“这么严重?”

连青烽颔首:“不要管那个混账,他已经被他娘宠坏了。夫人甚至还想让他继承家业。”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以前爹没少说过,如果他有我的脑子,或是我有他康健的体魄就好了。”

楚云梨扬眉:“现在你有了啊!”

连青烽站起身走到她对面坐下:“细兰,遇上你是我的福气。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会对你好。”说到这里,他笑中颇有深意:“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嘛。”

两人的笑闹声传出。

外面很快响起了周氏的声音:“细兰,你快来看看这绣花。”

每日午后,连青烽都会在这间绣房午睡。

未婚夫妻偶尔能单独相处,可天天这么粘着,天天都这么长的时辰,周氏看在眼中,怕两人太过亲密,情难自禁之下做出那些出格的事,时常提醒。

连青烽听到外面的声音,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我真的是迫不及待想要娶你。”

如此,岳母不能隔开二人了吧?

楚云梨看向窗外:“娘。”

连青烽:“……”

他急忙收回自己的手,白皙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强制镇定:“伯母。”

周氏将二人手交握的情形看在眼中,道:“青烽,天色不早,你明日再来吧!”

连青烽客气了几句,起身告辞。

周氏亲自把人送了出去。

对于这个女婿,她是很满意的,如果他不那么粘人的话,她就更满意了。

连青烽走了,楚云梨飞针走线,动作比起方才快了不少。

周氏的心愿是让女儿有退路,不过顺手的事,楚云梨还是愿意满足她的。

再说,绣花这种事情得多练,练得越多,绣得越好。

“细兰。”

听到母亲的声音,楚云梨回神,发现外面太阳已经落山,屋中也已经点上了烛火。

“娘,何事?”

周氏飞快过来:“有客人上门,连三公子到了。”

楚云梨满脸诧异:“他来做甚?”

周氏摊手:“就是不知道嘛。非说要见你,我拦了一下,他说见不到人就不走。”

未来小叔子要见未来嫂嫂,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人多的情形下是可以见面说说话的。但是,楚云梨和连青扬情形不同。

当初连青扬想要找个清白之身的姑娘,福娘带了她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两人如今已经是最亲密的男女。

知道这事的也不是一两人,两人若是过从甚密,到底好说不好听。

绣了这许久,楚云梨眼睛都有点花,刚好能歇会。她放下手中的绣活儿,起身去了前面铺子里。

此时太阳落山,街上行人寥寥。真有客人买料子,也不会这个时辰来,此时铺子门口已经上好了门板,只剩一块没上,刚好够一个人进出。

连青扬负手站在柜台前,听到轻巧的脚步声后回身,看到楚云梨时,笑道:“杨姑娘,别来无恙。”

楚云梨有些无语。

两人当初发生的那些事,连青扬这脸皮到底得多厚才能这么坦然?

楚云梨揉了揉手指:“有事就说。”

一来是因为手指太僵,二来嘛,她知道连青扬是个混账性子,且他和连青烽之间互别苗头,甚至堪称有仇。要是他敢说不好听的话,楚云梨就敢揍人!

连青扬靠近了些:“杨姑娘,我今日上门确实有些事想要请教,既然你这么直接,我也就直说了。”

顿了顿,他看着她的面色,问:“我大哥最近经常到你这来,他的病以前有多重你我都知道,现在看起来如同常人一般。我今日来呢,是想问问你,帮我大哥治病的大夫到底是谁?”

楚云梨扬眉:“我为何要告诉你?”

连青扬看着她,半晌后,忽然笑了:“我大哥病成那样,现在看是好了,谁知道不是绣花枕头?”他缓缓靠近,嘴凑到她耳边:“万一以后生不出孩子,说不准嫂嫂还得求我帮忙……”

话语暧昧,语气里满是撩拨之意。

这么近的距离,如果楚云梨是一个普通姑娘,只怕早已脸红心跳心猿意马。

可她不是普通人,楚云梨抬眼看他。

昏暗的屋子里,她眼神晶亮:“你的意思是,你要帮我生孩子?”

连青扬声音低沉:“如果嫂嫂需要的话……”

特么的,这简直不是人!

楚云梨抬脚对着他小腹向某处狠狠一踢:“我让你生!”

连青扬连退几步,腰撞在柜台上,痛得他眼前一黑,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都喘不过气来。

楚云梨抱臂站在他面前:“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告诉伯父。”

连青扬死死瞪着她:“我大哥命不久矣……你怎么敢对我动手?”

言下之意,等连青烽死后,楚云梨这个遗孀以后还得看他脸色过日子,如果识时务的人,会好好捧着他。

楚云梨把人踢出去撞在柜台上,撞得“砰”一声,动静挺大。

本来就站在后门门口观望的周氏只看到连青扬靠近女儿说了句什么,那距离确实有点太近,她正想开口呢,就看到女儿把人踢了出去,听到这话,气得七窍生烟:“你这种混账,我要是你娘,早就打断你的腿了!毫无人伦的畜牲,简直不配为人……”

周氏这些日子迎来送往,见识过了不少富家夫人,也和连家主相处过,知道他是个讲道理的人,至少,不是只护着继室和小儿子而忽略长子的人。

今儿这事,说破大天也是连青扬的错。

连青扬从小到大从来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或者说,他压根就没见过这么泼辣的妇人,被这嗓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怒道:“你吼什么?”

周氏顺手拿起扫灰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就砸。

连青扬肚子疼腰疼,根本动弹不得。相比之下,鸡毛掸子那点疼痛倒不算什么了,可低头一瞧,微弱的光线中看得到手背上刚挨了一下就红肿起来,急忙捂着小腹往外逃。

周氏追到门口,还将手中的鸡毛掸子也扔了出去:“滚!”

连青扬:“……”

他站在绣楼门口,瞪着大门面色难看无比。

在他看来,杨细兰处心积虑嫁给自己生病的大哥,本就是为了银子。既然大哥那个病秧子都可以,他为何不行?

他今日上门确实是为了找帮大哥治病的大夫,他猜到杨细兰应该知道其中缘由,但那日大哥拒绝告知母亲,杨细兰兴许也不会明说。

女人嘛,只要动了情,那脑袋就是摆设。再说,抢大哥的女人,只要想象一下大哥知道内情后那崩溃的神情,他就愉悦无比。

本以为杨细兰就算泼辣,最多就是个小辣椒。可没想到……他娘的就是个荆棘丛!

别说收服,碰一下都会让自己浑身是伤。

连青扬痛得面色惨白,边上被打发等在门外的随从见主子落荒而逃,急忙迎上前:“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从受伤到现在这么半天过去,疼痛不止没减轻,反而越来越痛,连青扬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他本就子嗣艰难,再挨这一下……想到此,他全身的力气靠在了迎过来的随从身上:“带我去看大夫。”

一路紧赶慢赶,期间连青扬痛得叫唤起来,到了医馆后,大夫看他嚎得厉害,像是要死了,急忙丢下手头的病人迎上:“哪里受了伤?”

连青扬痛得说不出话,有随从在,也用不着他说。

随从伸手一指:“我家主子……”

大夫讶然:“怎么会伤到了那处?”他一边扒了衣衫,一边问:“怎么受伤的?”

随从摇头。

连青扬怕自己不吭声再延误了病情,深呼吸一口气道:“被踢的!”

大夫好奇:“男的女的?”

当着医馆中好几个人的面,连青扬羞愤不已:“女的。”

周围众人恍然大悟。

连大夫也上下打量他,眼神里满是惊异。

连青扬:“……能不能先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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