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91
C市作为典型的江南城市,本身并不沿海,从C市出发上高速,车程大约三小时,便能抵达Z市。
一直到前年为止,它都还是一座鲜为人知的小城市,因为一面靠山,一面靠海,有着得天独厚的疗养条件,然而一直没有被发掘出来。
前年,一位出身Z市的富商乡贤,怀着报答家乡的念头,斥巨资在这边修建了一家高端养老院,这才逐渐被人们知道。
而在更早的时候,弥月的外公外婆便发现了这里。
据说,当时外公外婆还很年轻,自驾游的路上来到了这座山海皆有的城市,外婆喜欢的不行,外公也很爱这里的风景,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可惜当时两个人在C市还有工作,不可能随随便便抛下工作就走了,于是约定以后过来养老。甚至在手头有闲钱的时候,已经开始看起了这边的房子。
当时有朋友听说他俩的这个想法,哈哈一笑,说哎呀你们还这么年轻,想法多变着呢!说不定以后老了就不想去了。
但就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吸引,外公外婆退休了之后,便真的到了Z市的海边,物色到一处很棒的老房子——后来,外婆生了一场病,外公只得把那座房子卖掉了。
去Z市的一路,谢不琢一边开车,一边听弥月说起在Z市的种种。
弥月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偶尔说起那个记忆中的小男孩,“就记得他身上总是有股药味,不知道现在身体好点了没有。”
谢不琢瞥了眼后视镜,揉了把方向盘超车,边道,“我猜应该很好。”
“是吗?”弥月把这当做谢不琢的美好祝愿,并没有多想。
三个小时的车程一晃而过,比记忆中的快上很多。不知道是因为小时候对时间概念比较模糊,还是因为那会儿来的时候光顾着哭了。据说,伤心的时候时间会变慢,而开心的时间总是一晃而过。
下车之后,弥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了海边空气的清新沁凉。
十多年没有来,Z市的风貌变了不少,许多建筑物都换了位置,弥月一路看过去,只能靠着记忆依稀认个大致。那幢百货大楼换了新,也换掉了名字,弥月记得外婆曾经带自己逛过这里,买了条新裙子。
“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外公外婆年轻的时候创业,经营一家餐饮,后来年纪大了实在太累,退位让贤,将品牌交给了我大舅。我大舅这个人赌性很重,家业很快被他败完了。”弥月说,“大舅对我外公外婆也不好,我妈——弥令慧,也不怎么样,后来我外公外婆的晚年其实过的并不大好,但他们留下了很多照片,彼此都是笑着的。现在想来,大概是他们教会了我喜欢一个人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谢不琢问,“是什么样?”
弥月轻轻晃了下两个人牵着的手,笑了笑,“就是这样的。”
不用去变成另一个样子,自然的,幸福的相处,就是喜欢一个人也被喜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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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这天自驾过来,因为出发的时间比较晚,到达时刚好是傍晚,夕阳下落,给大地和海绵都涂上了一抹绚丽的光彩。两个人不是很饿,就散着步,走到了沙滩上。
这片沙滩和滨城的不太一样,也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海水没有滨城那样蓝,而是一种偏青的颜色,淡淡的,像是加了层怀旧滤镜。在摄影作品中,海水往往都是一望无际、平静光滑的,但是实际上,浪头拍到岸边的礁石上会激起一阵阵白沫,混杂着落叶、轻薄的石子片,还有一种独属于海水的咸腥味。
但漫步其中会觉得很自然也和舒服。
这个时间有很多小孩子拎着铲子和塑料桶过来赶海,小小的身影在礁石上四处走,时不时弯腰下来在缝隙里掏,也有蹲在沙地上挖的,弥月路过时,好奇的往桶里看了一眼,发现收获不少,螃蟹、贝壳什么的应有尽有,顿时也有点手痒。
她今天穿的刚好是棉麻质地的上衣,宽松牛仔长裤,蹲下来也不怕走光,于是便加入了赶海大军中,旁边的小孩儿见状,殷勤的递上了一把铲子,脆生生的说,“阿姨,您是游客吗?”
弥月点点头,“是呀。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很白,”小孩子乐呵呵的笑起来,把手臂亮给她看,“如果是我们这边的,早就黑漆漆啦!”他仰起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像海边的阳光一样治愈。
弥月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和小男孩一块儿挖了会儿沙子,收获了一只小小的贝壳,只有一片,应该是被浪头打碎了,想了想,怎么也算是一个战利品,于是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
谢不琢则在旁边堆沙子。
弥月不知道他对这种小朋友的活动也感兴趣,饶有兴致的在旁边看起来。看着看着,觉得哪里不对,好眼熟啊。
“这不是我之前堆的雪人吗?”还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她被谢不琢从广西深山里捞出来,在A市郊外疗养,下雪天里她就堆了这样的雪“雪人”。说是雪人,其实是一排小动物,像是故宫房檐顶上的屋脊兽,当然没有那么精美复杂就是了。
谢不琢堆的很快,似乎对这些图案很了解,弥月原本以为他是按着手机照片堆出来的,没想到,他根本没打开手机。
光靠脑子就记住了么。
“有一个不是,”谢不琢完工之后,示意她看这一堆沙子,“哪一个?”
这是要考她一下吗?弥月好笑,很快指了下其中的一个,那是一只小鸟。不,谢不琢不知道为什么把它做得特别大,按照体型来说,或许不应该叫作小鸟,而应该叫座山雕。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乱堆的,”弥月收回手,笑了笑,“不是啊,我是从小就这样堆的,固定五个形状,因为是一本故事书里看见的,就这五个动物。”
“是么?”谢不琢应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那你就把这个多余的推了好了。”
事实上,男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若有似无的朝她看来一眼,那一眼中好像饱含什么深意,有点儿意味深长,但弥月没往深了想,或者说,大脑听到了谢不琢这个简单的指令,下意识就动了手。
柔软白皙的指尖触碰到沙子,稍微用了用力,把那只体型庞大的“座山雕”弄塌,沙子像是质地绵密的绿豆糕,有点不情不愿的松散下去,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东西。
这是什么?
弥月看见了,手指的动作改为小心翼翼,就像考古学家一样慢慢刷掉表面的沙子,从里边把一张照片抽了出来。
是塑封过的一张,所以,沙子的湿润完全没有影响到里面的照片。拍的是一片海滩,旁边有一棵古老的榕树,底下是柔软的浅黄色沙滩,拍的是一圈围在一起玩沙子的小孩子。弥月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钱孟乐寄给自己的那张,但凭借着印象她很快判断出来这并不是。
虽然两张照片拍摄地点在同一个地方,人物一样,色调也类似,但人物的姿势有一些微妙的不同。
比如,她的那张照片中,她是微微向前的姿态,头发被风吹的也向前飘去,而埋在沙子里的这一张,她的手已经举起来了,手里还拿了个红色的小铲子。
脑海中隐隐冒出了个猜测,然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否定着:没有这么巧吧?
可是,就又这么巧。
谢不琢见她看这张照片看的出神,神色还有点儿迷茫,笑了下,又拿出了另一张给她,“看这张呢,想得起来吗?”
弥月看过去。
这是一张竖版照片,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站在偌大茂盛的榕树底下,手里一人拿着一支冰棍儿,小女孩是她,白皙皮肤,有点儿婴儿肥的脸颊,小男孩容貌清秀,虽然眉宇间带了一点点虚弱憔悴的颜色,但并不妨碍看出他的英俊。这也是弥月时隔多年,第一次看清自己这位童年玩伴的样子,越看越眼熟。
她忍不住抬起头。
视线落在谢不琢身上,当初的小男孩的模样好像可以无缝重叠到他的脸上,而后,属于小男孩的五官慢慢淡去,呈现在眼前的,是谢不琢一张英俊的脸。
“是你吗?”弥月满是不可思议,再问一遍时,又有些激动,“是你呀!”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小时候那个身娇体弱的小男孩,玩儿在一起要人处处留心,生怕一不小心就加重他病情的小男孩,就是谢不琢。
“是我。”谢不琢笑了下。
“原来你那时候不是生病,是养伤吗……”弥月回想了下,清楚的记得当初外公和她说的是,这个小男孩身体不是很好,所以玩耍的时候要多照顾他一点。弥月先入为主,以为身体不好就是生病的意思,后来这么多年中偶尔想到他,心里也有个希望他身体健康的念头。
谢不琢“嗯”一声,“我以前遭到过我爷爷老部下的绑架……徐朗行应该和你说过。”
“嗯,”弥月点点头,“但是没有说的很仔细。”
于是,接下来,谢不琢就将那件事讲给她听。其实还挺令人唏嘘的,那个老部下深受爷爷的信任,谢不琢也很喜欢他,可以说,因为谢老爷子和谢父都很忙,他小时候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是那个老部下带的,说是亲叔叔一样的人也不为过。所以,才会给对方提供可乘之机,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把人从A市带走,带上了去往港市的渡轮。
老部下索要天价赎金,双方约定在中间的某个市交易,当时,谢家都在犹豫给不给——倒不是觉得谢不琢这条命不值这个价,而是,对方在港市,谢家短时间内难免有点鞭长莫及,收了赎金,把人送回来还好,万一对方就是报复来的,顺便收一笔赎金不过是“锦上添花”,那谢家无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后来,谢家做了两手准备,一边准备大笔赎金,一边暗地连通警察准备营救,就在这时,派出调查的暗线也传递过来一条重要消息,那就是,约定好交易的地点之后,对方购买了一张回来的船票。
一张。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谢母和谢老太太差一点晕过去,还好佣人扶住了,谢老爷子和谢父也是两眼昏花,当时大家都想到了最坏的一个结果——有可能谢不琢已经被他撕票了。
听到这里,即便是知道谢不琢有惊无险,如今依然好好的站在这里,弥月还是止不住有点儿后怕。她心疼的握住他的手,谢不琢轻轻反握。
“没事。”
谢老爷子立刻要求和谢不琢进行视频通话,被拒绝,而后要求发一张谢不琢与当天正在放送的电视节目的照片,态度略显强硬的说如果不发视频就默认谢不琢已经遇害,那他们也没什么好谈了,只能等着鱼死网破。
对方考虑之后同意了。
而谢不琢很巧妙的通过那则视频,传递了自己大概的位置。
“你怎么做到的?”弥月好奇的问。
“其实还要多亏徐朗行。”谢不琢笑了下,“他小时候有抽动症,是看鬼片吓出来的。”
“…………”
这……弥月想到了一个词叫“人菜瘾大”。
“我通过他知道了两点,一,抽动症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面部的肌肉,这种抽动是无规律的,时有时无,二,抽动症是可以被吓出来的,比如徐朗行就是由于心理压力过大,总觉得鬼会来找他,被吓出的抽动症,我遭遇了绑架,被吓出来也合情合理。”谢不琢顿了下,“从意识到自己被绑架的时候开始,我就装出了抽动症的样子,从A市到港城,他观察我、或者没观察我的时候,我都时不时在抽动。所以,出现在视频里时,我总是抽动一边面颊,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能够引起警惕的事情——更何况那时候我还小。”
“爷爷教过我摩斯电码,我们偶尔会用这种方式沟通,他看见我这种频率的抽动,就明白了什么。我想绑匪应该不会录太长时间的视频,于是把我所在的位置用三个字母很简单的缩略了,就是中文地标的大写字母。”
弥月听着,不由深深佩服,想说谢不琢不愧是谢不琢,从小就心理素质就很好,别的小孩子遭遇这种事应该吓到六神无主了吧,他居然还可以冷静的思考对策,嗯,也很博学。
“你好厉害。”她发自内心的说。
谢不琢笑了下,“也没,回去之后……做了挺久的噩梦。”
那之后,落下了无法跟人一块儿睡觉的毛病,其实早些时候更夸张,房间里有别人都不行,因为他就是在熟睡中被绑匪带走,一觉醒来就被关进了黑漆漆的车厢中。
“那……”弥月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我们第一次睡在一起的晚上,你还好吗?”
谢不琢笑了下,“说来奇怪,那天我睡得很好。”
“嗯,可能是累了。”弥月认真分析。
她是正儿八经的在分析,人累了之后本来就顾不上那么多,会睡得好一点,没想到,谢不琢却不太满意似的,轻弹了下她的额头,“谁累了?那天你一直哭,我都没怎么用劲儿。”
“…………”
弥月的脸腾的一下都快红了。
虽然太阳要落山了,勉强来说,这也不算光天化日,可也不带这么耍流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