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慢悠悠往回走,之前跳傩舞时燃烧的火堆仍然火势大盛,傩人和鼓手都走了,除了两个加柴守火的衙役,其他的都是烤火唠嗑的百姓。
“这个火要一直烧到天明。”赵西平说。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去年我跟良哥儿从城外回来直接回家了。”隋玉探头往那边看,说:“我们也去烤烤火?”
“行。”
三人走过去,围坐的人让出空位,隋玉跟赵西平将隋良夹在中间坐下,地上堆的是干柴,被火焰烤得炙热,坐下也不凉屁股。
一人多高的火焰在寒风中肆意变换形状,有调皮的小孩追着拉长的火焰跑,火像是故意逗这些孩子,在他们惊呼大叫时,又迅速收回燎人的火苗。
隋玉推隋良,说:“你也去跑跑,去跟他们一起玩。”
隋良意动,他站了起来,走之前不放心地交代:“你们走的时候记得喊我。”
“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我就在这儿等你,哪儿也不去。”隋玉觉得好笑。
隋良欢欣雀跃地走了,他跟在那群孩子后面跑,火光映亮了他的脸,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你年纪不大吧?孩子都这么大了?”旁边坐的阿婶问。
隋玉惊诧地瞪大眼,摆手说:“不,我还没有孩子,这是我弟弟。”
正巧隋良跑过来了,他从背后大声喊:“姐——”
隋玉捂耳朵,隋良嘻嘻大笑。
又坐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隋良跑累了,他坐回来,说渴了要喝水。
“我们回去,天也不早了。”赵西平说,“没玩够就明天再来,火要烧几天,每天晚上这儿都有烤火唠嗑的。”
隋玉和隋良跟他走。
路上还有行人,长街上的酒肆、杂货铺都还开着门,门前挂着明亮的灯笼,穿皮袄戴皮帽的小孩在杂货铺穿梭。
“吃不吃饴糖?”赵西平低头问隋良。
“吃。”隋玉抢答,“走,我们去买,我想吃。”
走进杂货铺,守店的老板正在擦拭柜台,听到脚步声抬头,满面含笑道:“新年安康。”
“您也安康。”隋玉掏出铜板,说:“给我们拿三块儿饴糖,多少钱?”
“十五文。”
“比往日贵不少啊。”赵西平又数六枚铜板递过去。
老板笑了笑,说:“讨个吉利钱。”
饴糖递过来,隋良接住,他站在灯笼下认真地比大小,两块儿大点的给大人吃,他吃最小的。
三人含着甜滋滋的饴糖迎着寒风往家走,门还没开,猫官喵喵叫着迎了出来。
“猫官,你吃不吃糖?”隋良从嘴里抠出一点递给猫官,猫官舔了一舌头,咔了两声甩头跑了。
隋良看了看手上被猫舔过的糖,犹豫了一下扔在地上,没有再吃。抬头发现他姐夫瞅着他,他缩脖嘻嘻一笑。
“明天再给你买。”赵西平说。
隋良摇头,他大步往灶房跑,摇头晃脑说:“不买了,我已经尝过味了。”
“什么?”隋玉问,“我打算煮桃汤,你再等一会儿,待会喝桃汤。”
隋良点头。
“你饿不饿?”隋玉看向走进来的男人,说:“给你热一碗羊肉汤?”
“不饿,洗洗睡吧。”
煮一锅桃汤,三人各喝一碗,剩下的水用来洗脸泡脚。
一通忙活,躺床上了鸡叫了。
隋良打个哈欠,他瞌睡了,掖好褥子躺下,不过片刻的功夫就睡着了。
听着脚边的呼吸声平稳下来,赵西平捏了捏隋玉的脚,他低声说:“睡过来。”
一听声音,隋玉就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她不动,说:“大半夜了,我要睡了。”
男人不再吭声,褥子下的手却一点点上移,粗糙的指腹碾过伶仃的脚踝,皮下的骨节小巧,还不足他的大拇指指腹宽。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底往上蹿,隋玉咬唇,感受到粗糙的指腹顺着小腿肚滑向膝窝,她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
男人轻笑一声,再一次说:“过来。”
隋玉过去了,她气不顺地咬他一口。
赵西平掰过她的脸,俯身亲了上去。
褥子下变得潮热,男人如弓一样弯下身子,他捞起那双柔软又冰凉的脚搭上去,不要脸地说:“我给你捂捂脚。”
隋玉哼笑一声,她抬起脚趾轻轻一摩挲,听到呼吸声一紧,她又笑一声。
鸡叫两声,房门开阖,男人出去了,隋玉垂着手趴在床侧往外看,她听到猫官叫了一声,猪圈里的猪也醒了,哼哼了两声。
锅里的水烧热了,赵西平擦洗过后端水进来,见隋玉已经睡着了,他拧干布巾给她擦干净手,再擦擦脚,倒了水关门进来抱着她睡觉。
之后的几天如除夕一样,除了吃饭就是玩乐。
过了初五,赵西平耗三天的时间将晾干的狼皮鞣制好,有了狼皮,隋玉再出门打猎就不怕冷了,他这才牵着骆驼带隋玉和隋良出门。
南及沙漠,北至长城,在无人居住的荒野上,赵西平和隋玉拉弓射箭,天上的飞鸟、地下的田鼠、寻食的野兔、过路的老鼠,都是夫妻俩射箭的目标。
隋良拖着厚重的狼皮四处跑,箭落在哪里他往哪处跑。
过了正月十五,秦大顺也加入了进来。
早上二人肉搏,下午出门练箭,傍晚比划棍棒,赵西平一天天过得十分充实。
有秦大顺同行后,隋玉就不再陪赵西平出门,她在家处理打回来的猎物,田鼠皮、鸟毛、兔子皮这些都要收拾。
到了二月初,攒下的田鼠皮又够做个皮坎肩了。
隋玉在街上转了小半个月,终于从一个胡商手里买到一块儿鞣制好的牛皮,二尺长一尺多宽就要了她二两银子。
牛皮薄且韧,裁剪好后,隋玉用箭头在牛皮上钻洞,再将牛皮缝在鼠皮坎肩外面,剩下没用完的牛皮
,又补在胸口的位置护住心脏。
一件坎肩完工,时间进入二月底,土壤即将开冻,在这之前,赵西平要回老家一趟。
隋玉取下晾干的狼肉,一头五十斤左右的狼,肉晾干后估摸只有二十余斤。(是隋玉概念里的斤两)
狼肉装袋,隋玉又从墙上取下两只风干的野鸡和五只风干的田鼠,这些装进麻布袋里了,她在屋里转一圈,说:“我晒的萝卜干给爹娘带一兜回去?”
“这些就够了,萝卜干家里有。”赵西平拿出狼皮捆背上,说:“你真的不回去?”
“回去干嘛?挨骂啊?”隋玉睨他。
赵西平想了想,点头说:“也好,家里养着猪,还有骆驼和鸡,这些东西离不了你。我快去快回,十天之内应该能回来。”
“你多住两天也行。”隋玉走过去给他扯扯衣裳,交代说:“路上慢点,别赶夜路,吃饭别糊弄。”
赵西平抬手,余光看隋良睁着大眼睛看得认真,他帮她捋了下头发。
“行了,我走了。”他推开她,走进骆驼圈去牵骆驼,出来说:“今天不用送了。”
装肉的麻布袋扔上骆驼背,路上吃的干粮挎肩上,一捆干柴两捆干草分别捆在骆驼背两侧,赵西平清点了下,什么东西都没少,他轻佻地冲檐下站着的女人吹个响哨,大步牵着骆驼出门。
隋玉笑着呸他一口,她跟着出门。
秦大顺坐在院子里编筐,见人路过,他快步走出去,问:“今天回去?”
赵西平点头,他朝家的方向比个手势,说:“劳大哥看顾些。”
“你放心,包我身上。”秦大顺大包大揽地说。
赵西平走了,隋玉拿上铁锹带上隋良去挖菜园,去年冬天撒下的荠菜发出嫩芽了,韭菜也出苗了,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吃上新鲜的绿叶菜。
“隋玉,你今年没种葱蒜?”杜婶子也在菜园里,她从菜地里拔两把小葱扔过去,说:“挖排沟,葱撇开,一根一根种下,长大了能窜根,一根变一窝。”
隋玉道声谢,她让隋良去捡,说:“我们吃蒜吃葱多是放羊的时候挖野生的回来,挖回来了埋沙坑里,保存好也能存放十天半个月。不过吃的时候不多,隋良不爱吃葱蒜,所以我就没种。”
隋良吐舌。
杜婶子看隋良一眼,说:“我家孙子也是不爱吃这东西的。对了,你听没听说一件事,妓营里又有个女人怀娃了,前两天有三个老男人去抢着认,都想学老牛抢个媳妇带个娃回去。”
隋玉摇头,这事她没听到音信。
“后续呢?”她打听。
“我也不清楚。”杜婶子摇头,“过几天再看看情况。”
隋玉心里有点不安,她将两把葱种下后,扛起铁锹带着隋良回家,两人没进门,直接去了十七屯。
老牛叔家的大门半敞着,隋玉拍了下门走进去,佟花儿抱着阿水在院子里晒太阳,地上铺着篾席和褥子,方便阿水在地上打滚。
“隋玉来了?”佟花儿起身,说:“老牛不在家,去河边洗尿布去了。”
“我不找他,你不用忙,我说几句话就走。我听说妓营那边有人怀孕了,有三个男人抢着要认孩子,妓营那边肯定不舍得放人,若是那边恼了,肯定会想起你,毕竟你是开头的第一个人。”隋玉说。
佟花儿点头,她也听说了这事。
“孩子生了,那边的人可能会想抓你回去,你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出门,让老牛叔也少出门,在家就栓上门。”隋玉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佟花儿脸色一白。
“你多注意点,我回去了。”隋玉转身往外走。
“我送你。”佟花儿抱着阿水送她出门,“隋玉,谢谢你。”
隋玉没作声。
佟花儿目送隋玉跟隋良走远,她关上门拉上门栓。
过了三天,隋玉正在菜园浇水,听到屯子里面有高亢的叫骂声,她以为是谁家在吵架,也就没搭理,两桶水浇完才牵着骆驼回去。
“谁家在吵架?”隋玉问巷子里的人。
“妓营来人要抓佟花儿,老牛不肯放人,他拎把菜刀在院子里叫骂,说谁进去就砍谁。”
隋玉开门将骆驼关进去,她去十七屯,巷子口堵着太多人,她看不清情况,听了一会儿见老牛叔没落下风,她就回去做饭了。
妓营的人来了三次,次次被老赖皮堵在门外,最后一次强行卸门闯进去,却发现屋里只有老牛叔一个人,死活都找不到佟花儿,最后被老牛叔挥刀撵了出去。
之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某天早上,隋玉正做饭的时候,大门被拍响了,她站院子里问:“谁啊?”
“我,老牛。”老牛叔吭一声。
门打开,一兜粮嗖的一下扔进去,老牛叔见是她,问:“赵西平不在家?”
“他回老家了,你这是……”不等她的话说完,老牛叔转身就跑。
老牛叔人老个矮跑得还快,一溜烟就出巷子了。
赵西平回去过两个夜就返程了,离开屯子走上大道,他遇到一队持旌旗的使团,他厚颜为其领路,傍晚时沾光住进驿站,吃住都不用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