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人女子瞧着巨蟹沉入海底,拍手笑道:“活该!”凝视蚩尤,脸蛋红扑扑地笑道:“小女子寄居人族海梦,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蚩尤心中一凛,原来她竟是传闻中的西海寄居人。
西海寄居人身高不过三尺,喜欢寄居于西海大螺或蟹壳之内,适应生存能力极强。勇敢团结,遇到攻击之时,群体作战,极为凶猛。
寄居人手上有吸盘,可牢牢吸附于任何物体之上;背脊上三只触角,可以喷射出极烈的毒液,熔化一切硬物,麻痹敌人神经。一旦钻入敌人体内,据之不去。是以虽然外表娇小柔弱,却是极为难缠可怕的族群。这寄居人女子若非落单,被巨蟹紧紧钳住,动弹不得,多半无须蚩尤相救。
蚩尤心中记挂晏紫苏,不愿盘桓,说道:“既然姑娘已经没事,我便告辞了。”海梦叫道:“公子且慢!”见蚩尤诧异望来,嫣然一笑,道:“不知公子将欲何往?”
蚩尤指了指东北方向。海梦“哎呀”失声,摇头道:“那里危险得紧,公子切莫过去!”
蚩尤一凛,脱口道:“难道妖龙在那里么?”海梦奇道:“妖龙?是了!西海上的许多怪龙海兽都被吸到大漩涡里去了。若不是我们逃得快,这次也要完蛋啦!”心有余悸,忍不住拍了拍胸脯。
蚩尤皱眉道:“漩涡?”海梦道:“是啊,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漩涡,把鲸鱼鲨鱼、小虾小米全部都吸进去了。我们逃得快,不过偏生遇上那群该死的斑点蟹,险些要了我的小命呢。”
蚩尤心下大奇,自己从白石岛过来之时,虽然风浪甚大,但绝无涡流海漩,难道又是那妖龙使得怪么?当下精神大振,便要前往。海梦听他要去彼处,俏脸煞白,连连劝阻。
正说话间,忽听鸟声如雷,轰鸣阵阵。转头望去,只见蓝空中突然乌云弥漫,急速飞移,定睛望去,竟是黑压压的鸟群,惊慌失措,汹汹飞掠。
东北海面上白浪滚滚,无数龙鱼高飞低掠,在海面上滑翔撞击,乱冲而来。既而是无数飞鱼、翼海兽,成群结队破空穿舞。过了片刻,波涛越发汹涌,突然之间海面上又多了无数的海兽巨鱼,在海面飞速穿行,发出此起彼伏的怪叫声,乘风破浪而来。
海梦花容失色,叫道:“公子,瞧见了么?它们定然都是逃避那漩涡而来的。”突听许多人迭声叫道:“海梦!海梦!”却见一只巨大的虎皮鲸喷吐着冲天水柱,急速游来。斑纹糙皮上附着了万千彩螺、贝壳,壳内尽是身高不及三尺的寄居人,男女老少一齐不住地挥手,极是欢喜。
海梦大喜,对蚩尤笑道:“公子,我的族人来啦!”
突听一声轰隆巨响,海面突然掀起数十丈高的浪墙,无数鱼兽怪叫声中,被抛飞而起,相互撞在一处,血肉横飞,簌簌掉落。
蚩尤大喝一声,右手抓起铁木船,左手抓握海梦寄身的彩螺,借着那惊天海浪狂嚣之势,穿过缤纷交错的鱼兽尸体,朝后上方疾冲而去。
海梦失声惊叫,只见那虎皮鲸被高高抛摔,凌空翻滚,无数寄生人纷纷尖叫掉落。
突然,平空响起一声震天裂云的狂吼,令人肝胆尽裂。浪墙坍塌,海面陡然迸炸,冲涌起数十丈高浪花。漫天白沫中,一条巨大的独角怪龙腾身甩尾,张牙舞爪,冲天飞起。
巨浪滔天,海兽悲呼辟易。那怪龙身长六十余丈,周身冰甲,寒光闪闪,如轮血眼,獠牙森森。独角如冰月弯刀,隐隐带着淡淡的血色,张口狂吼,长舌跳跃,狰狞凶厉。
“冰甲角魔龙!”蚩尤惊喜狂怒,脱口而出。
妖龙狂吼声中,翻腾电冲,巨口突然变大数倍,将虎皮鲸一口吞入。“哧哧”轻响,獠牙没入斑纹鲸皮,鲜血激射数丈来高。虎皮鲸剧烈挣扎,附着其上的寄居人纷纷摔飞落海,仍有不少苦苦吸附其上,状极惊险。
妖龙咆哮,仰颈甩身,巨口撕咬,虎皮鲸悲鸣声中被倏然吞入。附着鲸皮的数百名寄居人也随之消失在那血盆巨口中。海梦掩口惊呼,泪水蓦地流了出来。
那妖龙意犹未矣,飞舞怒吼,蓦然朝身在半空的蚩尤电冲而至,巨尾轰然横甩,惊涛狂浪飞卷高射。
蚩尤只觉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铺天盖地地猛撞而来,避无可避,惟有奋尽全力抵挡,借势后退。但真气方甫激生,胸膛便如被万钧重击,大叫一声,喷出一股鲜血,冲天摔飞。
妖龙狂吼声中,巨尾接连飞甩。方圆十里之内,万千水柱冲天喷涌,碧浪如道道巨墙倾摇崩塌,鱼兽被旋风激浪掀带,破空乱舞,血肉迸飞。
蚩尤麦杆似的飘摇悬浮,险象环生。海梦更是惊叫迭声,手盘紧紧吸住蚩尤的左臂不放。
蚩尤苦撑片刻,方知晏紫苏所言非虚,在这妖龙面前,他惟有逃避之功,殊无反击之力,心中暗惊:“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难怪这妖孽是大荒十大凶兽之一,竟和那赤炎金猊不相上下。”热血上涌,斗志被激得越发昂扬,心道:“这妖龙独角之下、两眼之间的那块软肉必是其要害,老子将他剜出来!”
蓦地怒吼,背负铁木船,踏风穿掠。从妖龙巨尾下卷舞翻过,冲天而起,怒箭似的电射到妖龙额头,右手真气鼓舞,五道青光从指尖爆射飞舞,朝着妖龙两眼间的软肉全力击下。
妖龙如雷咆哮,那巨大的独角突然绽出一道汹涌的银光,霹雳似的怒射在蚩尤身上。蚩尤“啊”的惨叫一声,周身仿佛被利刃突然劈开,迸飞碎裂,身不由己地朝后飘荡飞去。
妖龙怪啸声中,曲身腾舞,巨尾当头砸下!
蚩尤此时任督二脉灼烧似裂,剧痛欲死,丝毫不能调集真气闪避,眼睁睁地看着那银光白弧夹带凶厉狂风劈头击来,却徒呼奈何。正暗呼糟糕,忽听海梦吹出一声清亮的口哨,海浪飞溅,无数寄生人驮着彩螺贝壳,倒射冲天,“咄咄”连声,紧紧地吸附在妖龙冰甲上。
众寄生人一齐发出清亮口哨,如蝉声密集,三只触角纷纷从壳内弹出,绿浆喷射。妖龙发出凄冽狂怒的嚎叫,周身陡然抽紧,银白色的冰甲上冒出万千道青烟,这至为坚硬、连苗刀无锋也只能伤之毫厘的冰甲,竟被万千寄生人的毒液灼穿出无数小洞!
妖龙痛极号啸,顾不得蚩尤,在空中发疯似的乱舞,巨尾击在海面,狂浪冲天,将蚩尤卷得朝后翻滚。
妖龙曲弹腾舞,竭力将众寄生人甩脱,但这万千小人紧紧吸附,只有少数被簌簌震落。妖龙狂吼声中,忽然一头栽入西海,波涛汹涌,消逝无踪。
蚩尤在波浪上疾冲出数百步,方才调整过来,体内剧痛少消,但任督二脉又受重伤,绝非一时可以修复,低头对海梦道:“多谢!”
海梦格格笑道:“你先救了我一命,这下总算是扯平啦!”
当是时,惊涛飞涌,绿浪摩云,妖龙笔直冲天飞去,在空中忽然一震,逸射出万道金光。众寄居人惊叫声中,纷纷被金光弹射抛落,只有百余名勇悍小人依旧苦苦吸附在冰甲上,再次喷出烧灼毒液。
妖龙怒号,利箭似的俯冲而下,堪堪朝蚩尤扑来。
腥臭寒风轰然鼓舞,妖龙巨口暴张,如纵横十丈的血红大洞般迎头罩下!密集獠牙仿佛万刀交错,红信如赤蛇拍卷,恶臭涎水更仿佛暴雨洒落。
蚩尤不怒反喜,大喝:“来得正好!”右手抡舞铁木船,倏地卡在它巨口之间。
“当!”铁木船极是结实,被妖龙上下颚夹击,竟仍坚韧地支持了刹那。电光石火,獠牙交错,就在铁木船即将弯曲迸碎的瞬间,蚩尤夹抱海梦,奋起周身真气,闪电般冲入妖龙口内。
蚩尤当年在东海,与拓拔野一道不知降伏了多少恶龙凶兽,经验颇为老道。与这等凶兽相斗,最为危险的便是在其体外之时,若能顺利进入其口腔之中,反倒大大安全;倘若能进得凶兽肝脏,取其灵珠,无论它有多么凶狂,也立时变得服服帖帖。
冰甲角魔龙的独角凶威极烈,周身冰甲坚不可摧,长牙锐利可破钢铁,巨尾又有开山裂地之神力。他眼下重伤未愈,若在妖龙体外恶斗,不出三十合,必定非死即伤,是以见它狂乱中张口咬来,反倒大喜,趁势冲入其口中,寻机入其肝脏,取其灵珠。
这妖龙被众寄居人所制,剧痛难忍,威力大减,被他瞅空从牙隙倏然穿过。蚩尤凝身站定,长舒一口气,凝神聚气,右手挥舞“奔雷刀”,碧光呼啸,怒斩在挥卷而来的妖龙长舌上。
“嘭!”长舌断裂,血光喷舞。
那妖龙痛极狂吼,声浪从喉中轰然冲出,如狂风澎湃,登时将蚩尤冲得重重撞在上颚。妖龙体内除了那舌头之外,无一处不是坚硬逾钢。蚩尤在它口中东飞西撞,痛得骨架仿佛要震散一般。
当下运转真气,收住身形,在妖龙口颚上贴滑游走,趁着妖龙嘶吼方毕的刹那,倏然冲入它的咽喉,朝下径直飞掠。
妖龙剧痛摆舞,时而上天,时而入海。蚩尤在它体内奔窜,亦是东摇西撞,若非护体真气极强,早已撞成了残肢断体。海梦吸附在他臂膀,尖叫不断。
蚩尤青光眼碧芒绽放,洞悉毫厘,奔行片刻,终于到了妖龙肝脏处,远远地便瞧见一颗直径两尺的银色龙珠在肝脏中韵律跳动,闪耀着柔和的光晕。蚩尤大喜,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瞧你现在还能如何猖狂!”
正飞身掠去,突然寒毛直乍,心中一凛,前方、左右,三股可怕的锐利杀气轰然冲到!
蚩尤念力及处,发觉右侧敌人最为脆弱,大喝一声,朝右电冲,双掌翻飞,两道翠绿光弧从掌心交错飞舞,合掌旋斫,倏地化为一道凛冽光刀,向那人呼啸怒斩。
“轰”一声的闷响,蚩尤全身剧震,任督二脉有如迸裂一般。那人大叫一声,朝后败退。
蚩尤强忍剧痛,急旋转身,将海梦推送到安全的角落,真气鼓舞,气刀如奔雷海啸,猛地将左侧那人砍得踉跄奔退。
最后那人嘿然道:“好小子,难怪老祖杀你不死!”突然金光怒放,蚩尤眼前一花,神识倏地溃散,剧痛攻心,全身仿佛炸将开来一般。
天旋地转,仿佛被那金光连地拔起,陷入耀眼的涡漩,朝着金光中心冲去。那金光耀眼迷乱,恍惚之中,似乎听见无数凶厉的猛兽嘶吼,瞧见无数狞厉凶兽从金光中狂奔而出,咆哮着向他扑来。
无数血盆大口当头噬下,森然獠牙如万刀交错,利爪尖角西面八方围攻而来。刹那间,他仿佛被撕成了碎片,痛得连知觉也迟钝起来。
迷迷糊糊中他忽地想起:这是春秋镜!是百里春秋御兽吸魂的念力妖镜!心中大凛,倘若被这金光吸入镜中,只怕再也没有生还余地!神智陡然一醒。
海梦从彩螺中探出头来,却见黑暗中,一个仙风道骨的白发老者微笑而立,手中一面青铜镜耀射绚丽金光。蚩尤翻卷摇摆,在那道金光苦苦挣扎,一点一点地朝青铜镜中飞去。两个黑衣男子怪笑着袖手旁观。
海梦心中暗暗担心,突然想出一个主意,悄悄地绕过众人身后,无声无息地爬去。
蚩尤大喝一声,摒除所有杂念,凝神朝后方飞退。但那金光犹如无形而坚韧的铁索,将他紧紧缠缚。他站在金光中剧烈震动,周身衣袂翻飞,突然“嗤”的撕裂开来,断布碎帛纷乱狂舞,倏然吸卷入春秋镜中。
大荒中高手相争,最为忌讳的便是念力的直接对决。盖因念力相近者,如此缠斗必定两败俱伤;而若是念力弱于对方,稍有不慎,元神为之所控,便有魂飞魄散之虞,极为凶险。
百里春秋自恃念力高强,借助神镜威力,其念力更是倍增倍长,是以毫无顾忌,妄图将蚩尤一举收入镜中。
却不知蚩尤天生木灵,意志又极是坚定,念力之强犹在拓拔野之上,此刻经络虽有多处重伤,但斗志昂扬,念力积聚,反倒比平素更加鼎盛。
百里春秋一时之间也不能将他封印纳入,心中讶异恼怒,想起当日败给拓拔野的羞辱,不敢大意,聚精会神,全力以赴。
那两个黑衣男子瞧得老大不耐,但深知百里春秋脾气,不敢上前相助。一人笑道:“百里神上,眼下正事要紧,不必与这小子较劲斗狠。”另一人笑道:“蚩尤小子,你看看她是谁?还不乖乖投降?”
蚩尤心中一寒,忍不住转头望去,脑中轰然一响,遍体森冷,如坠万丈冰崖之中。只见那两个黑衣男子之间,绑了一个紫衣女子,黑发凌乱,衣裳破碎褴褛,雪白的肌肤上尽是道道血痕,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折磨。俏脸上淤紫了一块,脸颊高高隆起,一双盈盈泪眼,哀伤、欢喜、凄凉、担忧地凝望着他,经脉被封,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来。正是九尾狐晏紫苏。
百里春秋蓦地一声清啸,金光震动,蚩尤闷哼一声朝后摔飞。
百里春秋大袖飘飘,将神镜收纳其中,哈哈笑道:“说得不错,有晏国主在手,我又何必动用神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