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大廳裏靜得可怕，許久才傳來一陣蒼白的笑聲。
    “是啊!我也想知道，我為什麽不像我的爸媽?為什麽…我長得一點也不像他們?”蘇瑾琛一邊哭一邊笑，眼淚控制不住地從眼角滑落。
    “我以為我只是長得不像他們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是爺爺的親孫子。”他顫抖着身體蹲下來，眼淚在臉上縱橫交錯，看起來十分可憐。
    蘇老都看懵了，啞着嗓子問: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所以葉昀剛才說的都是真的，瑾琛不是他的孫子，言言才是?
    瑾琛為什麽要去整容，他自己早就知道麽?
    “有一個人知道答案。”葉昀說完，門外忽然走過來幾個人。
    其中兩個顧思言認識，是葉昀的助理和司機，另外一個高大壯碩的男人壓着一個中年瘦削的男子，把人推了進來。
    “蘇蔚?”蘇老訝異地看向來人。
    瘦削男子心虛地喊了他一聲: “爸。”
    “你自己說，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件事情跟你又有什麽關系?”蘇老板着臉，聲音也比剛才大了幾分。
    話音剛落，被喊做蘇蔚的男人便“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一邊哭一邊說: “爸，我對不起你……”
    蘇蔚原本不是蘇老的兒子，而是他的侄子。
    三十多年前，蘇家遠沒有現在的顯赫富貴，家裏面人口也不多。
    蘇老上頭只有一個大哥，因為得病過世得早，老婆跟着別人跑了，只留下一個兒子，也就是蘇老的侄子蘇蔚。
    蘇蔚太過年幼，又沒有父母，蘇老和妻子便把他收養做兒子，和自家年歲相仿的兒子蘇揚一起養着。
    蘇揚比蘇蔚大半歲，蘇蔚要叫他一聲哥哥。
    後來，蘇老越來越有名氣，做的生意也蒸蒸日上，短短數十年便一躍成了京城的名門。
    蘇蔚和蘇揚也都長大了。
    這些年，雖說蘇蔚不是自己親生的，但也是自己至親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脈，蘇老盡心盡力地培養兩個孩子，一視同仁地對待。
    只是蘇蔚從小就不是什麽讀書的料，功課總是落後蘇揚一大截。
    兩人的學業完成後，都進入了蘇家的公司工作。但因為蘇揚工作和管理能力突出，很快就得到了董事會的認可，一路升到ceo位置。
    而蘇蔚在公司幾年了也只是個不尴不尬的總管。
    心思敏感的蘇蔚越發覺得不服氣，再加上他知道自己不是蘇老親生的，難免心裏會多想。
    他軟磨硬泡，想讓蘇老給他去管分公司的權利。
    蘇老深知他的能力，自然是不肯點頭。
    蘇蔚心裏有氣，本就積怨已久，便越發記恨蘇老和比他優秀出衆的蘇揚。
    眼看着蘇揚越來越優秀，把公司管理得越來好，公司上下都對他贊不絕口。
    蘇蔚越來越慌了。
    蘇揚作為蘇老的親兒子，能力又強，以後蘇家的企業由誰來接管已經毋庸置疑了。
    但他也是蘇家的人，憑什麽家産都是蘇揚的，他不甘心!
    尤其是之後蘇揚還娶了個溫柔漂亮會談鋼琴的音樂家，婚後幸福美貌，很快還生了個兒子。
    事業有成，婚姻幸福。
    積怨和嫉妒在蘇蔚內心逐日增加，他終于忍不住…對自己的哥哥下手了。
    他知道蘇揚雖然平時工作忙，但周末都會帶着老婆孩子出去玩。
    顧彤很喜歡去戶外，也很喜歡帶着寶寶一起出去。
    蘇蔚深知蘇揚一般出去玩會開哪輛車，提前在蘇揚的車上動了手腳，弄斷了剎車線。
    和他期盼的一樣，蘇揚那天出去後，就再也沒能回來。
    他們的車開在盤山公路上，發生意外從山頭撞了下去，墜落山崖。
    蘇老聽到消息的時候，當即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蘇蔚匆匆趕到現場，只剩下被火燒得剩下一個車殼的狼藉。蘇揚的屍體已經面目全非，連帶着被他剪斷剎車線的車，沒有留下半點證據。
    連老天爺都在幫他。
    車子旁邊的血跡一直蔓延到五十米外，顧彤死的地方。她的手臂半撐在地上，另一只手維持着一個抱住什麽的動作。
    可是她懷裏什麽都沒有了。
    當時報案的人是山下的住戶，他發現時蘇揚和顧彤兩個人已經斷了氣，便趕緊報了警。
    後來經過警方推測，這是一起車禍意外。蘇揚的車子因為意外墜落山崖後，蘇揚當場死亡，但顧彤僥幸還存活着，她強忍着痛苦從燃燒的車子裏爬出來，靠着強大的意志力走到了車子五十米外的地方，或許是想呼救，但最終還是沒能獲救。
    “她懷裏是不是抱着什麽東西?”有個警官問。
    蘇蔚知道那是什麽，是他們的孩子。
    發生意外時，顧彤可能拼命護住了孩子，最後也是拼盡全力，也要把孩子帶離那個着火的車。
    只是孩子…下落不明了。
    孩子丢了，換個角落來說對蘇家未必不是個好事。
    因為他大概率還活着，很可能在報警的村民之前就被人抱走了。
    但對蘇蔚來說，卻是一個麻煩。
    好不容易解決掉蘇揚，他的兒子卻有可能存于世上，本就是對他的一個威脅。
    蘇老醒來後，開始瘋狂地尋找那個孩子。
    蘇蔚也是。
    他當時想的是，要趕緊找到，除掉那個孩子，不能讓他再回到蘇家。
    老天又幫了他一次，他趕在蘇老前面找到了那個孩子。
    事發當天，有幾個小混混偷了別人家的錢跑到後山分贓，沒想到會撞見一場車禍意外。
    當時顧彤只剩下一口氣了，但她緊緊摟着孩子，孩子在她懷裏被保護得很好，沒有受一點傷。
    她懇求小混混們，救她的兒子出去，把他帶走。
    一句話沒說完，苦苦支撐的一口氣就咽下了。
    小混混們被吓慘了，因為剛偷了錢又不敢去報案。其中一個心軟的不忍看着小孩在深山裏死去，便抱走了她懷裏的孩子，帶回了家。
    他一個年紀輕輕的男人，也不知道怎麽養孩子，便謊稱這是路邊撿的，給在鎮上福利院上班的姑姑送進了福利院。
    那個孩子進了福利院沒幾天，便被蘇蔚找到了。
    蘇蔚看着那個才一歲的孩子，不知是不是蘇揚和顧彤的死使他良心不安，他居然下不去手了。
    那時也不是一個下手的好時機，蘇揚他們剛死，若是那個孩子又莫名其妙死在了福利院，必定會引起懷疑。
    于是蘇蔚謊稱在福利院沒有找到孩子，并僞造孩子已經被人販子拐賣到別的市的假線索。
    蘇老信了，不遠萬裏趕到別的市去找，可是怎麽也找不到。
    一找便找了好幾年。
    蘇蔚以為，蘇老找不到孫子就會放棄，沒想到他依然堅持不懈地找人，只要有一點希望都不放過。
    他甚至立下遺囑，若是他的小孫子沒找回來，蘇家這偌大的家業他便全部捐出去，一分都不留。
    ……
    “我不甘心啊!”蘇蔚癱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地說， “憑什麽我費勁心力都得不到我想要的?我明明做了那麽多事!”
    “憑什麽!我明明也是蘇家的人，為什麽卻什麽都不肯給我?!”
    “我想了一個辦法，我在另一家孤兒院裏找了個和那個孩子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謊稱找到了你的小孫子。”
    蘇蔚當時想的是，先弄一個冒牌的蘇家小少爺進門，等到蘇老百年過世後，再當衆揭穿蘇瑾琛不是蘇家血脈的事實。到時候，他作為蘇蔚的侄子兼養子，再怎麽也比一個冒牌貨名正言順。
    到那時…他就能名正言順地接管蘇家，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經過了三四年，孩子的模樣都長開了，找個和之前那個長得差不多的并不難。更何況他還拿到了那個孩子身上留着的顧彤的平安扣，轉套在他挑的人身上。
    在他的操控下，親子鑒定也僞造得很成功。
    那個他從另一家孤兒院領回家的孩子，一躍成了蘇家的小少爺，也有了他的名字——蘇瑾琛。
    而那個真正的蘇家小少爺，被遺棄在外這麽多年的，是顧思言。
    蘇瑾琛白着一張臉聽着，眼中像是沒有焦距一樣，只直愣愣地盯着一個地方看。
    原來他的身世是這樣的……
    原來他是個被父母遺棄的孤兒。
    怪不得…在他年少時，蘇蔚就一直慫恿他去整容，還說要照着他的爸媽整，這樣更像是蘇家的孩子。
    原來他從來都不是蘇家的孩子……
    “你這個…這個孽子!”蘇老已經氣得渾身發抖，紅着眼睛從沙發上起來。因為心痛，幾乎要站立不穩。
    他從沒想過，他的兒子，他的兒媳竟然…竟然是這樣被人害死的!
    是他引狼入室，是他教養無方，還傻傻的察覺不出來!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這個孽障!”蘇老紅着眼去踹跪在地上的蘇蔚，眼淚控制不住地從他眼角滑出。
    “我的兒啊…彤彤……我對不起你們吶!”老人悲痛欲絕地哭起來。
    十幾年前的痛在今天又一次的落到了他身上，甚至是比十幾年前更痛苦。
    因為害死他兒子的，是他另一個兒子。
    一直沉默聽着的顧思言也紅了眼眶，只覺心中酸楚無比。
    “這不是真的對不對?”他嘶啞着聲音問葉昀。
    如果可以，他情願這一切都是假的，情願他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也不想他的父母死得這麽凄慘，他的媽媽，臨死前還拼命地護着他，為他尋求生的希望。
    然而真相總是那麽殘酷。
    葉昀把人摟進懷裏，溫柔地安撫着。
    蘇蔚自首完後，就被人拖着帶出去了。
    蘇瑾琛坐在地上又哭又笑，情緒看起來十分不穩定，也被葉昀叫人帶回房了。
    偌大的客廳裏，只剩下了顧思言葉昀，還有蘇老。
    蘇老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幾歲，怔怔地盯着地面出神，葉昀叫了他好幾聲也不應。
    顧思言擔心他出事，強忍着內心的悲痛走到他身邊。
    “爺爺。”他輕聲喊着。
    蘇老轉過頭來看到是他，眸中終于有一些清明。
    “好孩子”他眼睛裏湧起淚花，小心地把顧思言抱緊在了懷裏。
    他終于找到了，他的小孫子。
    “這些年讓你受苦了，爺爺對不起你……”
    顧思言在他懷裏搖頭: “沒有，我不苦。”
    爺孫倆緊緊抱着，給予對方自己的溫暖，也是彌補十幾年前的遺憾。
    ……
    蘇蔚自首了十幾年前他故意殺害蘇揚一家的事，被判了死刑。
    “其實他早就後悔了，一直被那件事折磨得夜不能眠。”葉昀說， “再加上他資質平庸，就算沒有蘇揚讓他接手公司，他也做不好。這些年事業也做得一事無成。”
    所以在他調查顧思言的身世出奇得順利，找到蘇蔚哪兒時，他都沒有反抗兩下就全部說了出來。
    他背負得太多，也知曉自己罪孽深重，恐怕也是想趁早解脫。
    “我想搬到爺爺那兒住一段時間，多陪陪他。”顧思言和他商量， “他一直在內疚自責，我想讓他早點走出來。”
    葉昀握住他的手，溫聲說: “可以。”
    “待會兒我送你過去。”
    蘇家養子害死了蘇老親生兒子這個重大新聞震驚了整個豪門名流。
    緊接着蘇老又對外公開了顧思言的身份，讓他認祖歸宗，是蘇家名正言順的小少爺。
    至于蘇瑾琛，這麽多年過去，蘇老早就把他當成親孫子養着的。不可能說不要就不要，依然還是認他是蘇家的孩子，也是他的孫子。
    但蘇瑾琛卻拒絕了再在蘇家住下去，請求蘇老送他去國外留學。
    蘇老猶豫了下，同意了。
    顧思言搬到蘇家住了幾天，回到了他小時候只住了一年多的家。
    蘇老在他的細心照料和開導下漸漸從悲痛中走了出來，這讓顧思言也稍稍放下了幾分心。
    又過了幾天，蘇老帶他去給蘇揚和顧彤掃墓。
    天空灰蒙蒙的，剛下了場小雨，将一切洗得透亮。
    穿着一身黑衣的顧思言對着墓碑上熟悉的兩張照片深深鞠了一躬。
    “爸，媽。”他喊得生澀，似乎是第一次這麽喊人， “我來看你們了。”
    話一說完，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怎麽能忍住不哭呢?他剛知道他的爸爸媽媽是誰，卻永遠都不能在他們懷裏撒嬌了。
    葉昀牽住他的手，幫他把挑選好的白菊送到墓碑前。
    “爸，媽。你們放心，言言他很好，我也會好好照顧他的。”他輕聲說， “他是個很優秀的孩子，你們會為他驕傲的。”
    站在他們身後的蘇老也忍不住摸了一把淚，哽咽着說: “是的…言言他是個很好的孩子，葉昀也是個好孩子，他們倆前不久剛訂婚，你們在下面也能安心了。”
    寂靜的墓園裏忽然起了一陣風，擺在墓碑前的白菊花瓣迎風動了動，像是對親人做出的回應。
    顧思言吸了吸被風吹得通紅的鼻子，摟住葉昀的胳膊: “葉昀…謝謝你。”
    他把頭緩緩靠在葉昀的肩上，輕聲說: “謝謝你…帶我找到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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