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一身青袍再跑的正是老凉。

    一柄横刀被他持在身前,忽然转身,使尽巨力劈力,当即便劈断了李三儿的胳膊。

    但这次伏击还是比他预想中的不顺利,李三儿太过警觉了,否则在狭长的巷子里他就有可能得手。

    老凉折了几个人手,心中有怒意,面沉如水,一刀之后马上又起一刀,誓要斩杀李三儿于当场。

    自从他在伊洛河边撞见郭阿顺被灭口,他便意识到偃师县的水很深。不同于在长安,官员们行事都有顾忌,在偃师县,那些人是说动手就能动手杀人的。

    因此,老凉干脆隐于暗处保护薛白,如此,可注意到只顾着蒙蔽姜亥而靠近薛白的刺客,他是斥候出身,做此事甚是得心应手。

    他刚到偃师县时就露过面,之后久不露面,本有可能让有心人起疑。可惜没人留意到他这么一个不显眼的无名之辈,人们的眼睛都是往上看的。

    “保护我!

    李三儿断臂,血流不止。剧痛之下无力反抗,只好大喊一声,转身就跑。

    结果背上已又挨了一刀。

    老凉全力挥了三刀,没能杀死李三儿,也不着急,转身去助薛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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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合力砍杀了那些漕帮大汉,之后才踩着血迹去追李三儿。

    拐回长廊,前方姜亥正在与数人搏杀,那些漕帮帮众眼看渠帅断臂而逃,当即乱了分寸,被姜亥劈死一人,另有两人冲向李三儿,有三人转身逃了。

    姜亥也受了一些伤,犹不管不顾扑上去,连续砍杀了那两人。

    李三儿见他们凶猛异常,捂着断臂,跑向旁边的小径,希望能捱到高崇派人来相救。

    他拼命之下跑得反而很快,借着熟悉地形,往后罩院跑去。

    暗宅看似只有一个出入口,其实有一条地道直接通往巷墙之外。此事只有极少数几人知道,郭元良、徐善德、高崇.…..

    一路上,不时也有他的手下赶来相救,但他们先前被他派去包抄薛白,此时慌张过来,三三两两的,皆不是那两个军汉与薛崭的对手。

    拐过一道仪门,忽有一道穿着青色官袍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你!

    李三儿骇然色变,定睛一看,只见是薛白亲自候在那里。

    他原本还有些奇怪,薛白是何时换作替身的,此时才知那汉子早就穿好一身衣物躲在暗宅等他上钩。

    “咣唧。

    李三儿干脆把手里的刀丢到了地上。

    他断了左手,右手又有残疾,只凭恃武力恐怕已出不去。

    想来,薛白既然敢站在那,定是有所防备,旁边的暗处里还有人在保护。

    “县尉杀了我也没用。”

    “是吗?

    “虽然我是漕帮的渠帅,可事实上漕帮的事情……都是高县丞在管……我死了,换一个渠帅,他一样能对付你。”

    “那你说怎么办?”薛白问道:“你能帮我?”

    “可以,就在巷子外,还有数十号我的人.…”

    薛白岔开话题问道:“你们走私的货物都有哪些?

    “郾城的铁石,郭家私铸的钱币,江南的绢匹……什么都走私,县尉有帐簿,应该知道的。

    “高崇这么大胆,背后是还有人?”

    李三儿血流不止,愈发虚弱,应道:“便是我曾与县尉说的那位……与你很相像之人。

    “高尚?

    “是。

    “其实这架子是高尚搭起来的,高崇只是个看门的?

    “可以这般说……”李三儿痛苦地不能再继续答话,道:“我能帮县尉……县尉能否先救我?

    “你能如何帮我?”

    “只要我活着,也能号召一部分漕帮。”李三儿说着,目光瞥去,薛白正在思忖。

    他不再犹豫,倏地扑向薛白。

    方才薛白有所防备,此时他已弃了刀,又用投诚的话语放松了薛白的警惕,反而是更好的时机。

    他腰间还插着一柄匕首,正是杀郭阿顺时用的,此时可用来挟持薛白,让那些军汉投鼠忌器.....

    “噗。”

    倏地扑上的李三儿直直撞上了一把单刀。

    他低下头看去,原来薛白早有防备。

    “虽说杀了你没用,但必须杀掉你,不然就是你杀我了,不是吗?”

    薛白这般说着,转动了手里的刀,绞着李三儿的心腹。

    他等在这里,本还有许多话想要问,能利用李三儿的地方也有很多。

    可惜其人垂死挣扎,太过危险,干脆直接杀了。

    李三儿抬起那只缺了食指的右手,想刺薛白,但他已失了力气。

    .替我报仇...

    “高郎君……会杀了你……...

    薛白抬脚一踢,尸体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其实他觉得李三儿刚进院子时,大声喊叫的那些话没错,他一个县尉对付一个贼,不能一声令下就捉拿,要用到这种伏杀的手段,称不上光彩。

    但偃师县这情形,用再光彩甚至完美的手段,能请出谁来做主?用王法来制裁对方?到头来还不是对方一刀劈过来。

    倒不如先一刀劈过去。

    在这满地的地头蛇当中,先斩一条。

    “阿兄,李三儿的属下杀过来了。”薛崭跑来道:“老凉和姜亥在巷口拦着,让阿兄想办法先走。”

    “不用走,把李三儿的头挂起来,灯笼照亮。”薛白抹了溅在脸上的血,道:“让这些人知道,偃师县还有王法。”

    李十二娘从黑暗中跑过,渐渐听得前方一阵喊杀。

    她遂放慢脚步往那个方向过去,认出那是当时关押她的暗宅。

    “渠帅和薛白在里面,杀过去。”

    “别放过他……..

    嘈杂中忽然响起了大吼,喝道:“围攻朝廷命官,你等要造反不成?!

    之后,一盏灯笼被竖了起来,照亮了旁边那个人头,人群当即哗然,有人叫嚷着要杀进去为渠帅报仇,有人则赶去向县丞禀报。

    李十二娘隐在暗处听得薛白陷在里面被包围了,有心救他。

    但就算是她的剑术,也绝对不可能杀进那个被重重包围的院子。

    她只好暂时在街巷中躲起来,观察着局势。

    今夜整个偃师县发生了许多事,但入夜到此时,也只过了半个多时辰而已高崇还在驿馆外,亲自盯着捉拿妖贼的事宜。

    他知道这些人手是薛白最大的凭仗,拿下他们,薛白在这县城里就只是一块任他宰割的鱼肉。

    “县丞,县令让你过去,有重要之事要马上与你相商。”

    这已是吕令皓第三次派人来请了。

    高崇不耐道:“我知他要说什么,不必说了,我行事自有主张。”

    “毕竟是县令,是否给他一点面子?”

    “我已经很给他面子了,否则他到现在还能一点责都不担?”

    高崇抬眼一看,只见漕工们已完成了对驿馆阁楼的包围,正在准备点火放烟,熏死那些负隅顽抗之徒。

    “县丞!

    忽然一声惊呼,高崇转头狠狠瞪了那失态的心腹,叱道:“何事惊慌。”

    “回县丞,李三儿被薛白杀了,人头挂在暗宅。

    “什么?

    高崇有些惊讶,却立即冷静下来,招过他新招来的班头孟午,吩咐他带人去先把暗宅围起来。

    “全都按我说的做。”

    说罢,高崇想了想,竟是返回县署,去见吕令皓。

    留下的几个心腹全都一头雾水,纷纷嘀咕起来。

    “县丞此前一直不去见县令,怎么此时去见了?”

    “莫忘了县令才是一县之主,兵曹、城守营可都还在县令手上。

    “莫非渠帅这一死,还能有变数不成?

    “马上就除掉这些妖贼了,能有何变数,县丞行事素来稳当。”

    今夜吕令皓没有再待在令廊,而是一直在中堂等候消息。

    高崇一来,他脸色一沉,显得十分不高兴,开口也不寒暄,直接便呵斥道:“我让你停下,你为何不照做?

    “明府看来是还没明白,薛白就是一条毒蛇,今日不打死他,放任他贪了郭家,明日他便能吞了你我。有理由、有把握弄死,岂能罢休?”

    “我都说了,把郭万金交代出去,万事大吉了!你莫忘了,薛白可是贵妃的义弟你有再多理由,今夜杀了他,早晚也要害死你。”

    高崇闻言微微有些讥意,讥笑吕令皓目光短浅,应道:“我自有主张,他的罪名确凿了。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吕令皓道,“他已找到王仪手上你那份罪证,送出偃师了。你若与薛白冰释前嫌,他便把你那份罪证送回来;若是他出了意外,那罪证便会...

    能送到谁手上?”高崇反问道,“我怕吗?

    “你怕不怕,本县都得提醒你一句,不可因一时之气,耽误了大事。”

    吕令皓叹息一声,道:“当时杀王彦暹我便反对,你看,杀了一个病殃殃的,来了一个十倍难缠的,局面反而更坏了。

    高崇不愿听他啰嗦,本想冷笑离开,但他此时过来是为了稳住吕令皓,倒不好直接转身走了。

    “我保证无论如何不牵连到明府,请明府不必再为薛白当说客,可好?”

    吕令皓抚须道:“你手下那渠头可是死了?

    “那又如何?

    “如此一来,天亮前真能拿下薛白?若到时不能,任你编造千百罪过,可就收不了场了。

    “放心,最多再一个时辰便够了。”高崇道:“只要明府不插手。”

    吕令皓与他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见他如此固执,点了点头。

    高崇得了许诺,放下心来。

    虽说李三儿死了让人十分意外,但只要稳住吕令皓,放眼整个偃师县还没有任何人有实力能与他抗衡。

    这一整夜,薛白又是杀郭万金,又是杀李三儿,尽是在边边角角与商贾、草莽打转,殊不知这种棋子他随时可以换的。

    眼看着高崇离开,郭涣不由咳了几声,他这位录事虽然官职卑微,实际打点着偃师各家高门大户的利益。

    “明府,郭万金的家产可不在偃师。”

    “我知道。”吕令皓抚须道,“洛阳由周县令来抄家,少不得我们的好处。”

    “可长安呢?郭万金的大半家产可都在长安。”

    吕令皓捻须思考,心想若是不与薛白合作,最后肯定是右相主持抄家,会给他一点功劳,却不会有大的分润。

    但他心里也明白高崇说的有道理,薛白太过咄咄逼人,且高崇很快就要除掉他了,总不能在这时候使之功亏一篑。

    “知足吧,我们不可学高崇贪心.…..

    下一刻,赵六鬼鬼祟祟地过来,探头往中堂看了一眼。

    “何事?”吕令皓不悦,冷着脸问道。

    赵六虽然只是杂更门房,其实是县署的老人了,偷眼看了一圈,确定高崇不在了,这才开口道:“县尊,有人求见。

    “谁?

    “他自称姓杜,排行第五,有重要的物件要递呈…….

    暗宅。

    薛白不理会那些想攻进来的漕帮帮众。

    由老凉、姜亥带人守着狭长的巷子,那些乌合之众要攻进来,还需要时间。

    薛白则趁这个机会,拿下了逃到这里来的徐八。

    徐八只是个漕夫,奉了高崇之命,带那些人贩去到王彦暹的宅邸。

    薛白推测他得这个差事,是因为去过那儿。

    “你是否随李三儿一起杀了王彦暹?”

    “是。

    “怎么杀的?

    渠帅亲手将他勒死的......

    薛白盯着徐八的眼,忽然跳转了话题,问道:“高尚要造反,此事吕令皓知晓吗?

    徐八骇然色变,不知所措。

    “果然,你也是反贼。

    “县尉饶命!小人知道的都愿意说.….

    审讯人这一方面,薛白还算是擅长的,这一诈,就知道自己推测得没错。

    他是反推的,知道安禄山要造反,而高尚如今是安禄山的心腹,李三儿那么崇拜高尚,有可能是个知情人,因此出言试探。

    但这个情报似乎没有太大用处,仅凭推测寄望于往上层告状不行,王彦暹打算走的就是这条路,如今已死了。

    薛白也是不想步他后尘,只好如今夜这般行不得已之手段。

    眼下他已杀郭万金,勾得吕令皓动摇;再杀李三儿,削弱高崇的实力;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分化、拉拢。

    把一个很强大的敌对势力拆分开,拉拢一半,打击一半,它也就没那么强大了。

    让杜五郎去吓唬吕令皓是一个办法,可若是筹码不够的话,还得利用此时得到的这个看似没用的消息。

    薛白也知道,眼下除掉的所谓巨富、渠帅都只是对方随时可以换的两个棋子。

    好在夜还长,还有时间对付高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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