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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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门关上, 晚嘉把包放到副驾。
    电话那头还在等,她摸着方向盘,很快想出个理由:“呃……本来想找你一起吃饭的。”
    “那怎么又走了?”祝遇清问:“今天没上班?”
    “头痛请假了, 但公司突然有点事, 又得赶过去。”
    “这么着急?”
    “嗯,要去跟进一下。”
    听见车子启动的声音,祝遇清点头:“好, 慢点开, 晚上见。”
    结束通话, 电梯也刚好到达一层。
    赵仁耍贫嘴:“弟妹不会是听到我来了,所以走人?”
    “她跟你不熟,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走过感应门, 祝遇清收起手机:“这次回来, 不打算走了?”
    赵仁点头:“不走了。”
    “不说要去第三世界国家挣钱?”
    “钱谁挣得完?”赵仁两手揣兜,散漫地瞥着大堂环境:“我在外面也漂够久, 是时候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 忙点儿别的了。”
    “比如?”
    “比如你都娶老婆了,我不得抓点紧?”
    祝遇清点头:“那祝你成功。”
    “放心吧,再不成, 这辈子我都耗着。”
    半小时后, 到了订好的餐厅。
    挨小一起长大的,跟赵仁再是打嘴仗,祝遇清还是让人精心挑了地方, 为他接一回风,弥补前两次的缺位。
    餐厅在会所里面,出电梯不远,迎面走来几个小年轻, 一路走一路闹,而领头那个,正好是汤正凯。
    认出人后,他立时摘掉耍酷的墨镜,站直身喊:“清哥,赵哥。”
    祝遇清微一颔首,赵仁则笑:“成啊小凯,连亲哥都叫上了,几时跟曼曼摆酒啊?”
    汤正凯小心地觑了眼祝遇清,挠着额角说:“您瞧您,甭取笑我了……哪时候回来的?”
    “有几天了,”赵仁招呼他:“一块儿喝两杯?”
    有祝遇清在,汤正凯哪里敢,声怯气短说:“您二位吃,我,我送人去,咱下回的,下回哈。”
    赔笑过后,他麻利开溜。
    赵仁奇怪:“这小子怎么一见你,跟耗子似的溜缝走?”
    祝遇清没理他:“走快点,我下午还有事。”
    俩人往包间去,差不多时间,晚嘉也回到了公司。
    过玻璃门,猎引的招牌亮晃晃的。
    跟前台打过招呼,她往办公室去。
    “晚嘉姐。”林苗苗撵上来。
    “怎么回事?”晚嘉兜头问了句,见她着急得很,又安抚:“别慌,不是你的问题,把话说清楚就行。”
    林苗苗点头不迭。
    这场突发事件,起因是元昌之前放出的HC,那个品牌总的岗位。
    当时专人跟进一周有余,后来职位关闭,说是人已经招到。
    人才寻访本来也是多线进行,这种情况不出奇,所有流程都正常。
    而事情的波折,是平台有位猎头做回访,发现这个岗位所录取的,正是他之前推荐给元昌,且简历本来通过,但后来又无缘无故被pass了的侯选人。
    这种情况,就相当吊诡了。
    会议室内,一众人坐定后,出外勤的梁进伦也驱车赶回。
    他夹着眉头往前,确认联系过程:“元昌怎么说?内推,还是内部人才库?”
    甲方是林苗苗对接的,她忙答道:“HR说那位人选确实来自猎头,但不是咱们平台的,而是当地另一家猎企。”
    “推荐记录,跟侯选人接触的证据呢,有没有跟企业对过?”
    这是出现争议时,确认人选归属的重要环节。
    林苗苗苦了下脸:“他们不肯提供,说服务费已经付过了,让咱们有问题的话,去找那家猎企对线。”
    连基本的沟通都不愿配合,晚嘉抓着笔,陷入思索。
    甲方私下录用人选,是行业里常见的现象,也是令人鄙视的现象。
    做这种事的企业,别谈契约精神了,压根就是拿猎头当免费工具。说不好听,就是白嫖。
    但元昌这回不是绕过猎头,而是扯出个第三方,而且态度傲慢,实在是不够坦荡,跟企业名声相去甚远。
    这情形着实古怪,细想想,要么是怕麻烦所以推卸责任,要么……
    才想到这,就听梁进伦叫林苗苗:“那家猎企名字发我,我找羊城同行打听下。”
    “也发我一下,我看看。”晚嘉跟上。
    名称发来,她打开天眼查,再找到一圈社交和招聘网站,在界面刷几遍后,捏了捏脖子。
    林苗苗凑过来:“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是家小猎企,注册资金只有十万,团队恐怕一只手能数过来。”
    “十万?元昌这么大家公司,也太不挑供应商了吧?”林苗苗诧异。
    晚嘉唔了一声:“小猎企不挑单,几乎给钱就做,而且普遍费率低,甚至还有签固定佣金的,费用上相对有优势。”
    门推开,梁进伦打完电话回来了。
    他眉心微皱:“小团队,不到五个人。”
    “还真是!”林苗苗惊呼一声:“不会故意截单吧?要钱不要脸,太lw了!”
    恶性竞争,确实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做法,会议室内其它同事都愤愤不已,觉得晦气。
    梁进伦沉吟了下,让林苗苗再跟元昌HR联系一回,同时找那位做单的猎头,把和人选联系的截图收集上来,时间点标好,做成证据包。
    会后,晚嘉又去找了梁进伦。
    俩人单独聊了会儿,梁进伦说出自己的猜疑:“可能真是元昌人资系统的错漏,让同一个人选进了流程,但也可能,问题出在那家猎企身上。”
    晚嘉想了想:“梁总的意思是……那家猎企,也许跟元昌有关系?”
    “概率是有的,不排除这种原因。”梁进伦缓缓点头。
    之所以不在会上提,是怕团队团队有人憋不住气,一不小心漏出半句。
    元昌到底是甲方,手上还有case在合作的。就算以后终止合作,在目前没有事实证据的情况下,对平台到底影响不好。
    “先尝试沟通吧,我找人细查一下那家猎企。”
    “好的。”
    因为这么件事,晚嘉在公司加了场班,忙得水都没怎么顾上喝。
    夜灯几盏,办公室走得七七八八,她觉得口干,起身去接水。
    站茶水间喝完半杯时,林苗苗举着手机跑过来:“晚嘉姐,电话!”
    “谢谢。”晚嘉接过来,划开横条:“喂?”
    “还没忙完?”
    “差不多了。”
    “二十分钟?”
    晚嘉看了眼时间:“……你是过来了吗?”
    “嗯,大概二十分钟到。”
    挂断电话,晚嘉回到位置,把工作收了个尾。
    下楼前去趟洗手间,从包里拿出口红补了补,手往粉饼盒子伸的时候,倏地感觉不对,一下又缩回来。
    洗手台前的半身镜,照着她一张加班脸,全脸色彩都在唇上,打眼的口红,泛着新鲜的珠光感。
    晚嘉拿出纸巾印了印,嘴是淡些了,可脸上却红晕悄生。
    大半夜发懵怔,神经。
    因为不放心林苗苗自己回,也叫上她一起,顺道给捎回去。
    能蹭坐,林苗苗也不客气,乐乐呵呵地应了。
    上车后,祝遇清把买的咖啡递给二人。
    “谢谢姐夫!”林苗苗清脆道谢,声音响彻车厢,把晚嘉弄了个猝不及防。
    祝遇清看了眼晚嘉,唇一拂:“不客气。”
    开出主道,一路气氛挺好。
    林苗苗虽然活泼,但说话很有分寸,而且大都围绕晚嘉,不会打扰开车的祝遇清。
    晚嘉坐在副驾,不时被逗笑,连带着话也密起来。
    宿醉的劲已经过了,说说笑笑中,加班的疲惫也渐渐扫空。
    后视镜里,林苗苗笑得腮肉向上,嘴角梨窝像两粒小小的酒盏,鲜妍可人。
    阳光外向,笑容很有感染力,这样的女孩子,晚嘉从来都很羡慕。
    而羡慕本身,大都源于自己的欠缺。
    从小到大,不管是学校受的教育还是社会环境评价体系,都在给她灌输一份认知:内向和慢热,都是种性格缺陷,安静与不合群,更是怯弱的表现。
    这种标签令人不适,偏见使人更沉默,更不热衷表达,于是日久天长,又好像变作了性格上的顽疾。
    因为交际能力欠缺,到潘逢启公司后,她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
    跟甲方和侯选人沟通时,哪怕list提前拟好,还是会紧张;应酬场上,会因为礼仪不到位,或自己发抖的声线而羞耻。
    现在回想起来,最自在的,还是海洋馆兼职的日子。
    安徒生的童话世界里,美人鱼是安静的。而扮演一个不会说话的角色,是她最舒服的状态。
    在小朋友纯真的呼唤中,连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
    不被动,没有负担,连互动都变得自然,甚至享受。
    路灯抚过车身,一条巷子前,林苗苗往前坐了坐:“姐夫,就停这里吧,开不进去了。”
    她背包下车:“晚嘉姐,姐夫,我回去啦。”
    “好,到家了给我发信息。”晚嘉叮嘱她。
    “嗯嗯,再见!”林苗苗摆摆手,进了巷子。
    车原地停着,等她越走越远,没多久发了信息来报平安,才调头出去。
    接近12点,道路顺袒。
    刚刚有林苗苗在,现在她走了,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晚嘉坐在副驾位,竟然有种不明不白的掐巴感。
    像头一回给他当女伴,结束之后,在车里如坐针毡。
    又有描述不清的心跳,以及那点子还没有完全蒸发的别扭,抓心挠肝,度秒如年。
    她把座椅调低,又开了按摩模式,舒缓肩腰的酸胀。
    是想装假寐的,但又被车里放着的歌吸引。
    一首粤语歌,不熟悉的语言,反而显得更有嚼头。
    “这歌好老。”晚嘉说。
    祝遇清:“老歌才耐听。”
    晚嘉抓着安全带:“有一种说法,欣赏不来流行音乐,也可能是因为……人老。”
    以前不懂,为什么男女在一起时,即便男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总能听到上了岁数的调侃。
    轮到自己,这种蹩脚且无聊的口水话却张嘴就来,一下出溜到舌尖,自然得找不着动机。
    果然,祝遇清揶揄看她:“老就老吧,反正讨到了老婆,岁数不重要。”又打量一眼:“酒还没醒?”
    “醒了。”
    “酒量不行,以后就悠着点,尽量少喝。”
    “哦……”
    红灯,车停下来。
    祝遇清游越操作杆,扽过晚嘉的手。
    晚嘉不肯配合,又躲又缩,握住后又跟他角力,直到祝遇清往她手腕敲了一下,这才乖了。
    静静牵了会儿,晚嘉问:“你醉过吗?”
    祝遇清认真想了想:“这几年很少。”
    晚嘉偏头,听他回答:“我爸刚走那会儿,醉过几回。”
    灯转绿了,两人分开,温度撤离彼此的手心。
    开出一段,祝遇清问:“在想什么?”
    “在想你醉了什么样子。”
    “说说看?”
    晚嘉身子倾斜,十根指头搁在裙面,慢慢说:“应该还是很沉得住气,能走直线,举止得体,说话不会大舌头,更不会发酒疯……”
    一缕视线飘摇过来:“嘴这么甜,撒糖衣炮弹呢?”祝遇清睨她:“使劲美化我,难不成提防我以后喝醉,跟你耍酒疯?”
    晚嘉哼一声:“你疑心病太重了,这样不好。”
    祝遇清摇了摇头,嘴角挂着点笑,那股无奈样,透进人的心里。
    晚嘉收回目光,裙门上的手绞了松,松了绞,最后摊开,看着淡淡的手纹。
    她想过了,其实倒退回领证头一晚,彼此都有共识。
    本身,这场婚姻就是没有情感底色的结合,打从一开始,就是彼此冲动之下的约定。
    所以就算他有目的,她动机也不纯,半斤八两么。
    就这样,也挺好。
    想开了,人舒舒服服伸个懒腰:“外公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挺好的,让跟你说一声。”
    “那就好,等过年回去,刚好年底肾内科有位泰斗从国外回苏省,到时候让他帮外公再看看。”
    “行。”
    车身驶入地库,轻松归了车线之中。
    男人倒车一把进,真的很帅。
    晚嘉顾着回味,直到祝遇清拎起她的包,神经一下高高吊起。
    今天太忙了,忘记在公司把纸碎掉,就这么带了回来。
    心虚过胜,晚嘉贴上去,牢牢勾住祝遇清手臂。
    箍得太紧,隔两层衣料,祝遇清都感觉到鼓实的绵度。
    梯门一开,他把人半提进去:“突然这么忙,周末的温泉要泡汤了?”
    晚嘉脸黏在他手臂上:“既然祝总盛情邀请,那我想办法挤上半天……临幸你。”
    祝遇清悄声:“是我想的那种临幸?”
    “没准呢?”
    梯级上升,祝遇清抽出手揽住她,低低说:“那我这几天多跑两圈,把体力拉上来。”
    “拉上来干嘛?”
    “大概是……抓鱼?”
    晚嘉抬头,撞进他乌黑的眼里。
    嘴巴说着不着调的话,笑容却朗和,温文尔雅。
    梯门打开,晚嘉趁机把包抢回来,抱在怀里先跑掉。
    转天上班她到得很早,趁公司还没人,把包里的离婚协议给碎了。
    公司碎纸机保密级别高,出来一粒粒,纸屑箱里攘两下,什么也看不出来。
    复又想起躺在家里书房的那两张,惦记着今天下班后,一定要再捞出来处理下。
    如常投入工作,早会时,还说了下元昌事件的进展。
    HR还是老态度,今天得继续磨,而按昨天的沟通,那位被抢了单的猎头也被安抚住,答应等他们的调查结果。
    只是到中午,事情却杀出一个岔子。
    好几家社交平台突然有人转发这件事,而来源,就是那位被抢了人选的猎头。
    他态度很暧昧,要说也不算反水,毕竟只把事情复述了一遍,并没有说别的。
    但留言和转发,矛头都都指向猎引平台。
    要么怀疑是平台黑单,要么,就是平台不够专业,坑了猎头。
    还有一些业内人士的口吻,在底下怀疑商业模式,质疑平台的安全性。
    再探究那位猎头的目的,如果只是为了钱,他们可以垫付,但钱款次要,维护保障与可信度才是最紧急最根本的。
    损失这些,就损失了愿意来做单的用户,没有猎头推人交付,接再多的单也是徒然。
    所以这回对平台来说,是一场实打实的公关危机。
    一个处理不当,团队几个月的心血泡汤,将来更要用加倍的时间,才有可能挽回平台形象。
    事情发酵得太快,管理层商量了下,怀疑有对家的参与。
    比如梁进伦的老东家LP,因为LP原来的技术经理也来了猎引,所以那位唐总没少在公开场合diss,甚至直接唱衰猎引。
    于是紧急会议后,最终做出决定,派人去羊城走一趟,与那位猎头,甚至侯选人、HR当面沟通。
    紧急公关是有时效性的,作为出差的一员,晚嘉直接给方阿姨打电话,让帮忙收拾东西,再叫司机送到机场,连家都没回。
    拿到行李且取了登机牌后,正好广播响了。
    晚嘉站到队伍验票,给在春还里巡场的祝遇清发送留言,告诉他这趟出差。
    验过证件与卡,进机舱放了行李,晚嘉坐下来,好好喘了口气。
    航程三个多钟,到达羊城时,天已经黑透了。
    着陆后,跑道灯光抚上眼皮。
    飞机还没停稳,已经不少人取了行李,把过道站得没地下脚。
    地方到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晚嘉解掉安全带,等飞机停稳后,开了手机。
    同身边人一样,屏幕刚亮,各种消息提示接连响起。
    她点进微信,正好两条新鲜滚烫的信息,来自卢彤。
    第一条,是发的夸张表情包,第二条,则是张牙舞爪的激动:『我靠!我刚刚问过孙晋了,他说祝总跟那个姓何的,压根没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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