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随着禁衛鐵騎奔走在淮都城中, 聲?聲?高呼響起?,無數淮都百姓從睡夢中驚醒,面對戒嚴的城池惶惑不安, 尚且不知發生了什麽。
而?聞聽姬瑤與諸明一番對答的修士此時卻頗感複雜。
原來庶民的意志, 也能與君王相抗麽?
城池戒嚴, 一隊又一隊披堅執銳的王都禁衛沿街巷搜尋,暗夜中響起?的馬蹄聲令城中尋常百姓心驚膽戰。
好在此時謝寒衣等人已經入城, 依靠留在傀儡中的一抹神識,他得以先于禁衛與姬瑤彙合。
擡手自白鶴身上接住姬瑤, 傀儡化為山雀拟态,被他收回袖中。
在抱起?姬瑤的瞬間?, 謝寒衣便感受到了那股正在她體內肆虐的煞氣。
即便借上虞部分?氣運為己用, 強行抹去昔日?大淵天子敕封聞人氏的法?則還是令姬瑤為之?反噬重傷, 也是因此,原本她體內已經被完全壓制的魔君心髒再次躁動起?來,試圖借機脫困,甚至反之?吞噬姬瑤。
謝寒衣将靈力注入姬瑤體內, 随着?體內情形緩解, 她眼睫顫動, 眸光與謝寒衣相對,不知為何, 面上勾起?了輕淺笑意。
他總是會來的。
因為他是謝寒衣, 是她的朋友。
謝寒衣也笑了, 身後甲胄碰撞之?聲?響起?,有人高呼道:“逆賊在此!”
頓時便有大量禁衛向此集結, 各色靈力落下,謝寒衣将姬瑤護進?懷中, 身周靈光閃過,将之?消弭于無形。
姚靜深等人接連趕赴,見此情形,齊齊出手,只是念及這些衛士也是聽命行事?,他們并未下重手,只是令之?短暫失了行動能力。
淮都城四處戒嚴,在無數禁衛包圍下,謝寒衣等人艱難向城北而?去。
車輪滾動聲?響起?,桓少白驅使着?車辇從一旁沖出,遠遠向幾人道:“上車!”
龍駒身披重甲,車辇上有禁制加持,橫沖而?來時直接将擋路的禁衛掀飛,謝寒衣抱着?姬瑤跳上車辇,姚靜深幾人也先後落入車辇,龍駒全力奔馳,将追趕的禁衛盡數甩在身後。
箭支紛飛而?來,卻無法?穿透車辇防護,桓少白收緊缰繩自前方轉過,奔向淮都北城門。
樓臺城闕的輪廓隐在濃稠夜色中,像是頭潛伏的兇獸,車駕沿淮河河岸向前,洶湧流水蓋過了兵戈之?聲?。
分?為數路在淮都城中搜尋的禁衛此時都受到信號,盡數向此處圍剿而?來。
“今夜,都城禁衛只怕傾巢而?出了。”桓少白輕笑一聲?,“若非阿瑤,我倒是見識不了如此場面。”
雖是在逃命,他卻并未顯出多少緊張,還有餘暇望了一眼淮河畔林立的樂坊。
便是這一刻,淮河兩岸樓臺先後亮起?了燈火。
樓閣上,諸多樂師舞姬站在闌幹後,靜默地望着?正為王都禁衛追殺的車駕。
在車駕經行之?時,有人躬身,遙遙拜下。
許許多多的人拜了下來,向被上虞宣告為逆賊的姬瑤施以一禮。
沿岸燈火仿佛彙成一條星河,指引着?車辇向前。
同一時間?,聞人明襄着?甲胄,領衆多赤甲衛士浩浩蕩蕩自宮門而?出。
高舉的炬火點亮黑夜,随着?距離越來越近,夜色中,隐約能看清前方人影輪廓。
司徒銀朱騎在龍駒之?上,迎上聞人明襄的目光,唇邊噙着?與常無異的溫和笑意。
她好像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
司徒銀朱是聞人明襄最好的朋友,大約也可算作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之?一,反之?亦然。
所以當看到司徒銀朱出現?在這裏時,聞人明襄也猜出了她的來意:“你?要?阻我?!”
她忍不住拔高了聲?音:“你?難道要?背棄孤麽?!”
“不。”面對她的質問?,司徒銀朱神情未見太多變化,只是平靜道,“我欠她一條命。”
司徒銀朱笑了笑,如同尋常閑談一般開口:“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虧欠別人。若是這次不能還,往後,或許便沒?有機會了。”
以姬瑤實力,司徒銀朱能還她恩情的機會實在不多。
聞人明襄握緊了缰繩,眸中沉沉:“你?該知道我為何要?殺她!”
姬瑤今夜與諸明一番對答,已然是動搖了聞人氏為君的根基!
如果庶民的意志能對抗君王,那王權天授的權威何存?
難道上虞的王還能換了人來做麽?!身為聞人氏血脈,聞人明襄勢必要?維持聞人氏君王血脈的正當性。
司徒銀朱當然清楚這一點,但同樣,她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對上她的目光,聞人明襄知道,今日?這一戰,已是無法?避免。
“結陣!”她高聲?令下,在聞人明襄話?音落下之?際,她身後赤甲護衛身上像是燃起?了赤金火焰。
上虞女公子聞人明襄,從兵家,善攻伐。
司徒銀朱身周靈力蔓延,在前方顯化為巨大棋盤,黑白兩色棋子從空中落下,攔下沖襲而?來的赤衛。
淮都司徒氏少主司徒銀朱,通弈棋之?術,長于謀略。
淮都城,北城門。
越重陵與陳氏老祖并肩站在城樓上,一旁,陳方嚴望着?下方,惴惴不安,只希望姬瑤等人不要?往這裏來。
在知曉姬瑤不是自己女兒後,陳方嚴着?實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不過他的祈禱顯然沒?有奏效,兩匹着?重甲的雪白龍駒拖曳着?車駕自遠處橫沖直撞而?來。
越重陵低頭,與坐在車辇前的姚靜深對上目光,他擡手示意,頓時镌刻了符文的箭支如暴雨落下。
令符沖天亮起?,向王族示警姬瑤所在。
謝寒衣撐起?護盾,将箭雨消弭,桓少白額上冒汗,手中握緊缰繩,催動龍駒急速向城門靠近。
只要?出了城,他們就安全了。
越重陵顯然不會就這樣放他們離開,他拔刀自城樓一躍而?下,口中不忘對陳氏老祖道:“如今正是陳氏将功補過的機會——”
陳氏老祖默然一瞬,拂袖向姚靜深襲來。
未免波及車駕,姚靜深飛身而?起?,悍然迎上兩人,靈力碰撞,在夜色中掀起?無盡風浪。
也就是在數息之?間?,已經足夠師良玉趕赴,洞虛境的靈力橫掃而?來,謝寒衣自車辇中躍出,雙手靈力運轉,強行接下了這一擊。
道書在空中展開,天地之?間?的靈氣瘋狂彙聚而?來,謝寒衣浮在空中,月白袍袖獵獵作響。
将磅礴靈氣納入經脈,謝寒衣身上氣息随之?攀升,今夜得以再窺見天地法?則,在七境修士的壓力下,他強行突破至天命境圓滿。
“謝道子,蓬萊難道要?插手我上虞之?事?麽?!”師良玉厲聲?質問?,
墨色文字自書簡中浮起?,環繞在謝寒衣身周,化解重重壓制而?來的陣法?,他朗聲?道:“蓬萊從不過問?世俗王朝之?事?,今日?種種,皆為謝寒衣一己之?私。”
“要?殺她,便先殺我!”
話?音落下,他傾身再與師良玉碰撞在一起?。
沒?有理會上方發生的争鬥,桓少白馭使着?車駕,向面前結陣阻擋的禁衛沖撞而?去,在瘋狂中又透出了幾分?罕有的冷靜。
車辇搖晃,妙嘉緊緊将姬瑤護在懷中,神情不見畏懼,只見一片堅韌。
從前都是她在護持他們,如今也該他們保護她一次了。
葉望秋驅使着?飛劍,将攔路的禁衛逼退,火光中,車辇與城門只有一步之?遙。
陳方嚴領着?衆多陳氏府衛守在最後,成為城門前最後一道防線。
眼見車駕疾馳而?來,他卻久久沒?有動作,引得身後衆人有些躁動。
兩方将要?靠近,桓少白眉目凜然,已然打算殺出一條血路,但陳方嚴卻忽然領着?人向兩方退開。
桓少白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陳方嚴卻望向車辇中,聲?音有些幹澀,似自言自語般道:“你?真的不是我的女兒麽?”
姬瑤對上他的目光,平靜回道:“不是。”
她不是他的女兒。
車辇從面前駛過,陳方嚴臉上露出一個苦笑,對啊,她怎麽會是他的女兒。
她怎麽也不像是他的女兒。
陳方嚴想,他實在是再糟糕不過的父親。
“開城門!”随着?陳方嚴一聲?令下,緊閉的城門伴随着?轟響聲?,緩緩開啓。
越重陵注意到城門動靜,不由暴喝一聲?:“陳方嚴,你?膽敢抗旨?!”
他沒?有想到,一向奉行中庸,并不為他放在眼中的陳方嚴,會有此舉。
或許連陳方嚴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麽做。
沒?有在意越重陵的憤怒,他對桓少白等人道:“走吧。”
這大約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越重陵甩開姚靜深,揮刀要?攔下車辇,在刀鋒将要?落下之?時,耀目白光亮起?,席卷開的煞氣将他與衆多撲将上前的禁衛齊齊震退。
陳雲起?握着?刀,手中大夏龍雀發出聲?聲?嗡鳴,如兇神降世。
他白日?便已經到了淮都,但還未來得及回千秋學宮,變故接踵而?至,他只能潛于都城之?中,靜待事?态發展。
“攔下他們!”師良玉想上前,卻被謝寒衣阻攔,只能高聲?下令。
煞氣化作龍雀沖天而?起?,将攔路修士掀翻,這是陳雲起?第一次真正喚醒大夏龍雀。
渾身靈力被瞬間?抽空,幾乎有些握不住刀的陳雲起?被桓少白撈起?,目光相對,桓少白對他挑了挑眉:“幹得不錯啊。”
陳雲起?看向車辇中,力竭的葉望秋和妙嘉沒?有說話?,只是對他笑了笑,目光落在姬瑤身上,這一刻,杏花裏砍柴少年?一向木讷的臉上終于顯露出些微笑意。
大夏龍雀,本就是一把為守護而?存在的刀。
姬瑤忽有些說不清自己的心情。
他們為她不計生死涉險,并非因為她是九幽氏帝女,只因為她是姬瑤。
她是姬瑤。
車辇穿過城門,阻擋在衆人面前的,便只有城門外的護國大陣。
姬瑤的身體自車辇中浮起?,掌心靈力亮起?,煞氣所化的龍雀尖嘯一聲?,自高空俯沖而?過,重重撞在了陣法?邊沿。
破碎聲?響起?,陣法?現?出裂隙,為車辇穿過,身後禁衛與王族死士追逐而?來,卻被浴血而?來的蕭禦領人攔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車辇行遠。
火光與喊殺聲?中,蕭禦看向遠去的車辇,揚聲?問?道:“蕭氏蕭禦,還未請教過姑娘名姓!”
風中傳來她有些缥缈的聲?音:“姬瑤。”
她不是陳稚,她叫姬瑤。
蕭禦擡目看去,少女落在車辇上方,染血的裙袂飛揚,似要?飄然而?去。
淮都城困不住她。
蕭禦緩緩笑了起?來,他擡手向姬瑤一禮:“蕭禦,拜別姬瑤姑娘。”
淮都城中,當龍雀俯沖而?下時,衆多修士不約而?同地望了過去。
是那位瑤山君吧……他們心中如此想道。
于是在這一刻,有無數修士選擇擡手,向姬瑤離開的方向施以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