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傅集及麾下被挂上別宮外牆牆頭, 但凡自?此處過,便能将他那張鼻青臉腫的臉看得清清楚楚,何?況一直設法窺探別宮情形的衆多眼線。
    不過半日間, 此事在玉京城已然是人盡皆知。
    那可是傅集——
    想起他曾經做過什麽, 即便時隔七年, 玉京衆多世族仍覺不寒而栗。
    畢竟死在他手上的不是什麽庶民奴隸,而是和?他們同樣?出身的世族。
    而如今姬瑤卻命人将他和?麾下挂在別宮宮牆之外風吹日曬, 丢盡顏面,當真不怕被這頭瘋狗記恨上?
    以修士和?武者的身體?強度, 傅集等?人一時是死不了的,但面子?卻是從頭到腳丢了個幹幹淨淨, 撿也撿不起來了。
    也是經此事, 玄商諸多世族終于?意識到姬瑤與上虞傳聞中形容的聖人相去甚遠, 着實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物,連傅集這條瘋狗她都不曾有所?忌憚,何?況旁人。
    傅集這條瘋狗背後,站的可是長孫氏。
    長孫恒齡聞聽此事, 自?是惱怒不已, 傅集被挂在別宮外牆上, 丢的不止有他的臉,還有長孫氏。
    玄商數百年來, 何?曾有人敢這樣?駁長孫氏的面子?!
    他當即便要領府中私衛沖去別宮, 卻被長孫氏的門客死死攔住。
    這是來自?長孫靜的指示, 令他們不必再做多餘之事。
    長孫靜是長孫氏如今的家主?,上卿府唯一的主?人, 只需一句話,便能決定許多事的走勢。
    而他的命令, 即便是作為他親兒子?的長孫恒齡,也不能違逆分?毫。
    未得長孫靜首肯,長孫氏府中坐鎮的天命境修士不會聽從長孫恒齡的吩咐輕易出手。
    于?是在傅集上門尋釁一事後,玉京再度恢複了平靜,就連玄商世族暗中對?姬瑤等?人的試探也驟然少了許多。
    這大概也算是件好事,至少清靜了不少。
    以為姬瑤是善人時,這些玄商世族行事肆意,如今卻是多了些忌憚。
    這世道,要做好人反而麻煩。
    在衆多窺探視線下,姬瑤等?人全然不曾在意,如常度日。
    別宮靈物已經被如數清點,得紀微決斷後,屬于?宿昀的部分?被搬往商王宮。
    不過并不代表這七成靈物盡為宿昀所?用,為安撫玄商世族,這筆好處他不可能獨占。
    原本以為學宮中靈物至少大半都要分?與以長孫氏為首的世族,不想姚靜深态度堪稱強硬,卻是分?毫也不肯讓。
    宿昀倒不在意,反正這些靈物到不了他手中,那在誰手中其實并無分?別。
    楚原君昔日所?藏靈物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宿昀最近的困窘,近幾年國庫本就入不敷出,他又大興水利,扶持玄石軍,已經到了恨不得能将一枚靈玉掰開做兩枚用的地步。
    如果不是紀微通經濟之道,為他苦心籌謀周全,盡力将損耗降到最低,宿昀恐怕真要幹起打家劫舍的活了。
    但任紀微如何?本事,也不能空手變出無數靈玉金銀,所?以楚原君府中這筆靈物來得實在很及時。
    雖然政務繁忙,紀微每日仍會抽空前往別宮,與姬瑤和?謝寒衣探讨義理,這是與宿昀早就定好的條件。
    紀微也并不覺得此事麻煩,相反,于?她而言,每日前來別宮當屬是她最為放松的時候。在數算之道上,她一直秉持着最純粹的熱情。
    不過在桓少白等?人看來,他們每日所?議便與天書無異,紛紛敬而遠之。
    才剛剛将字認全的陳雲起更?是半個字也聽不明白,他身上傷勢已經悉數恢複,傅集當日封了他的靈力,以黑豹拖行過城池之中,留下的多是皮外傷,未曾傷及肺腑。
    以修士的身體?強度,不過幾日間便已好全,甚至看不出什麽受傷痕跡。
    姚靜深其實擔心過前日之事會為陳雲起心中留下陰影,但觀察了幾日,他并未表露出什麽異常,只是每日練刀的時間較之之前又長了許多。
    陳雲起在修行上本就刻苦,而今更?是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他從來都知?道高位者的真正面目,在杏花裏時,陳雲起便切切實實地領教過了。這世道終究是強者為尊,他之所?遇,不過是因為自?己太過弱小。
    他唯一能做的事,便是變強,強到有足夠的力量,用自?己手中的刀劈開這世道的不公。
    在淮都城外,陳雲起曾經成功引動大夏龍雀共鳴,令煞氣化形于?外,但在此之後,卻未能再做到這一點。
    他不免也覺氣餒,但在短暫失落後,便再度投身修行中。
    陳雲起最不缺的,便是恒心。
    他如此刻苦,叫桓少白幾人也不好意思再悠閑度日,只能硬着頭皮陪他一起卷。
    對?此,姚靜深當然是樂見其成的。
    大約是因出身之故,桓少白和?葉望秋分?明有上佳天資,在修行上卻不免少了幾分?堅韌,這一點,他們當向陳雲起學習。
    姚靜深自?己也并未閑着,在處理別宮諸事之餘,還抽空再寫出還算滿意的匾額,帶着衆人一齊挂了上去。
    這回終于?是沒有不開眼的人再作破壞。
    姚靜深擡頭看着上方欽天二字:“往後,這裏便是欽天學宮了。”
    話音落下,葉望秋帶着一衆宮人應景地鼓起掌來,場面一時倒是顯得十分?熱鬧。
    雖然現在除了他們幾人,連個客卿都還沒招來,更?不說弟子?,但這些不都是遲早的事兒麽。
    姚靜深見此,笑意中多了幾許無奈,開口道:“好了,都回去吧。”
    “喂——”見衆人要走,被挂在牆頭已經好幾日的傅集終于?開口。
    幾日滴水未進?,體?內靈力又被盡數封禁,他嘴唇幹裂,臉上青腫還未散去,看上去像條落水狗。
    “嚷什麽。”在他锲而不舍的聲音中,桓少白終于?看向了他,沒好氣地道。
    傅集好像不覺得被挂在這裏示衆有什麽丢人,仿佛閑聊一般問道:“那位瑤山君打算将我再挂上多久?”
    姚靜深含笑行來,停在他面前:“你心中應當清楚才是。”
    來救他的人,就快回玉京了。
    對?上他的目光,傅集挑了挑眉,沒再說話。
    姚靜深噙着笑轉身。
    在他身後,葉望秋頗覺摸不着頭腦,不由虛心請教道:“姚先生,這話是什麽意思啊?”
    姚靜深但笑不語,負手向宮門中走去,有些話,說得太明白,便沒有意思了。
    葉望秋不由又看向身旁妙嘉幾人:“你們懂了嗎?”
    卻沒有得到回答,只宿子?歇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往回走。
    有時候,頭腦簡單點兒也是種幸福。
    葉望秋更?茫然了。
    他覺得自?己被排擠了。
    就不能好好說話麽?
    這日之後,自?來了別宮便待在這裏多日不曾動彈的姚靜深終于?挪了窩,開始外出訪客。
    不過拜訪的不是曾向他下了拜帖的玉京世族,而是他經過多番考量看中的客卿。
    有楚原君留下的那筆靈物,他想将人請來便簡單了許多。畢竟無論?境界再高,修士終究還是人,尚且還做不到餐風飲露的境界。
    手中靈玉便是底氣,姚靜深至少不必借自?己或姬瑤的名?頭來坑蒙拐騙。
    葉望秋在別宮待得無趣,知?道姚靜深要出行訪客,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至少比待在學宮修行有意思些。
    他和?宿子?歇等?人十數日間跟在姚靜深身邊先後拜訪了不少玄商大能,因此也有幸見識了一番什麽叫用靈玉砸人。
    如果有人不動心,那一定是靈玉給得還不夠多。
    在延請自?己看中的學宮客卿上,姚靜深毫不吝惜靈玉。
    随着他開出的價碼傳開,在玉京內外引起了不小轟動,楚原君留下的除了靈玉,還有諸多天下罕見的靈物,即便天命修士,也不免為之動心。
    如此一來,原本對?欽天學宮抱有幾分?不屑的衆多修士不由暗暗改了态度,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放在修士中,竟也同樣?有幾分?适用。
    就在諸多修士對?來自?欽天的邀請有翹首以盼之态時,玉京蕭瑟寒風中,身披重甲的龍駒自?城門呼嘯而入,旌旗飄揚,分?明是骁武衛的徽記。
    馬蹄聲聲,整齊得沒有一絲冗雜,像是踏在人心上。
    骁武衛精銳奉王命回返都城,作為統帥的長孫靜卻先率數騎回城,目标不是商王宮,而是城西。
    當熟悉的馬蹄聲響起時,玉京之中大小世族都為之震動。
    欽天學宮門前,被挂在外牆上的傅集聽到熟悉的馬蹄聲,身體?不由為之一僵。
    他擡頭看去,只見灰白天際下,上百鐵騎自?遠處席卷而來,身懷龍族血脈的良駒渾身不見一絲雜毛,前行時四蹄生出玄黑煙氣,有禦空之能。
    為首之人着玄鐵甲胄,頭盔下的臉覆了面甲,在天光下折射出冰冷寒芒。
    箭支搭在弓弦上,随着一聲弦響,捆縛住傅集雙手,将他吊在牆頭的麻繩應聲而斷。
    他摔在地上,卻沒有呼半聲痛,在鐵騎靠近時半跪下身,低着頭,姿态馴服:“父親。”
    玄商骁武衛統帥,上卿長孫靜。
    随着一聲悶響,傅集被打得偏過頭去,嘴角溢出鮮紅。
    “知?道自?己錯在何?處麽。”低沉嗓音自?面甲後傳來。
    傅集深深垂下頭,啞聲道:“十三不該自?作主?張。”
    他在長孫靜那麽多兒子?中,序齒十三。
    長孫靜沒有說話,隔着面甲,也無法讓人窺得他對?傅集這個答案是否滿意。
    身後副将禦馬上前,揚聲道:“府中小輩冒犯,望瑤山君寬宥,來日再上門請罪!”
    傅集親衛也被先後救下,未曾有多餘舉動,随着傅集上馬,骁武衛一行如來時一般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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