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姚靜深與姬瑤有師徒之名, 這一點,天下修士早有所耳聞,但誰也沒?想到, 他會選擇在這個時候站出來。
天下修士不曾想到, 姬瑤也同樣不曾想到。
她看着擋在九章臺前的數道?身?影, 眼中有一剎失神。
很多年前,在?九霄神域之上, 也曾有如此場面,無數仙神聲色俱厲, 要?斬除魔族餘孽,令她?償命。若非姬瑤頂着九幽氏帝女的身份, 大約早已?死在?了紫微宮前。
今日舊事重?演, 不過終究還是有些不同。
在?姬瑤魔族的身?份被公諸于天下後, 明知會為天下人非議,甚至舉世不容,還是有人選擇擋在?她?面前。
與謝渡不同,他與姬瑤先有交易, 但無論是謝寒衣, 還是姚靜深等人, 選擇站出來,只是因為姬瑤是姬瑤而已?。
“姚靜深, 你這是何意?!”有修士望向姚靜深, 口中厲聲斥道?, “難道?你要?為一魔族與天下修士為敵不成?!”
“你難道?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麽!”
“姚兄,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在?場修士中不乏有姚靜深的舊識, 此時忍不住開口相勸,不願見他與世人背道?而馳。
就算有師徒之名, 他又何必為了一個魔族如此。
亦有老者言道?:“姚先生當知,就算她?未曾做過錯事,但魔族的存在?,對我人族便?已?是威脅!誰能保證未來如何,若她?日後有損人族,屆時再後悔便?已?經晚了!”
這話引來許多贊同,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何必留此隐患!
聽着這些話,落荼抱着手,不由冷嗤一聲:“人族慣是如此,說來說去,這天下就只有他們?人族最貴重?,但凡有威脅的,便?不配活着。”
人族視魔族為異類,妖族又何嘗不是。
截天一戰後,以大淵為首的人族勢力何嘗不是也想将她?妖族趕盡殺絕,獨據十四州,好?在?妖族還有幾位大能,這才退居最為荒僻的五州,繁衍生息。
“她?竟然?是魔族,怪不得修行進境會這樣快。”落荼無意淌這趟渾水,但心中不免奇怪,建木已?斷,這位瑤山君是如何自九幽來的十四州?
她?目光掃過天問原上,天子封禪禮,九州人族齊聚于此。
聽着耳邊傳來的喊殺聲,落荼看向九章臺,若非謝渡在?前,忌憚他的身?份與修為,在?這般氣氛下,應該早就有人按捺不住出手了。
嘈雜人聲交織,落荼感受到人群中越發高漲的情緒,依照這樣發展下去,就算是蓬萊掌教,也無法再控制局面。
這一場論戰,最後只怕要?演變成誅魔的混戰。
姚靜深也清楚這一點,他看着面前衆人,今日九州修士齊聚于此,不可計數,若他們?執意要?殺姬瑤,他不可能攔得住。
就算是蓬萊,同樣也攔不住。
一人一宗之力,如何能抗衡天下人族。
但那又如何?
“諸位所言,固然?有理。”姚靜深目光掃過在?場修士,再度開口,他面上噙着與常無異的溫和笑?意,不疾不徐道?,“但阿瑤,是我的弟子。”
他明白在?場修士對魔族的恐懼,也理解他們?非要?殺姬瑤不可的理由,但同樣,他會選擇為姬瑤擋在?他們?面前。
師尊庇護弟子,本是理所應當。
如果?姚靜深不曾識得姬瑤,不曾與她?走過這一路風雨,他或許也會與在?場多數人做出相同的選擇。
但她?是他的弟子,從不思歸到淮都,再到玉京,他看着她?長?出一顆人心,又怎麽能在?天下人面前棄她?于不顧。
身?為人族,姚靜深無法指責在?場之人要?殺姬瑤是錯,但他同樣不覺得,自己選擇擋在?姬瑤面前是錯。
這世上許多事,原本就是沒?有對錯的,只在?于立場。
“姚靜深,你休要?自誤!”
“此為我道?,諸位要?殺阿瑤,請先殺我。”風吹鼓姚靜深的袍袖,蕭蕭風聲中,他開口,字字擲地有聲。
只要?他還一息尚存,便?不會坐視弟子被戮。
姚靜深左右不了世人想法,只能踐行自己的選擇。
天問原上驀地安靜下來,衆多修士的心情忽有些複雜,有人覺得他如此是為魔族蠱惑,背棄人族,但亦有人覺得,他敢為弟子冒天下之大不韪,這般勇氣也值得人佩服。
“不必多言,他既求死,成全他便?是!”
人群中,有修士沉默片刻,開口道?:“我曾于千秋學宮之內聞道?,瑤山君是人也好?,是魔也罷,至少今日,我沒?有資格向她?出手。”
“晚輩生于上虞東境,三年前,得瑤山君平東境水患,救下百萬無辜黔首,為此恩情,恕我不能向她?揮刀。”
“我于欽天中借得卷牍破鏡,姚先生當面,請容我避退。”
……
天問原諸多修士中,終究還是有部分?選擇留在?原地,但更多的人以大淵數名高境修士為首,逐漸向九章臺逼近。
因蓬萊之故,昆侖州仙門暫未有所動作?,但也不免人心浮動。
謝寒衣起身?,堅定站在?九章臺前,沒?有分?毫避退之意。就如姚靜深所言,他改變不了世人所行,只能決定自己做什麽。
暗處,姬明殊的臉色忽地有些冷。
他沒?想到,在?這般局面下,還有人敢擋在?姬瑤面前,不顧自身?性命也要?護持她?。
真可笑?,不過是些孱弱人族而已?,他們?以為自己能做得了什麽?
雖是如此,姬明殊心中卻控制不住地生出怒氣。
今日天問原上,他将來人皆視作?自己手中傀儡,随意擺弄,當有人跳脫他所預設的局面時,一時激起他心中暴虐殺意。
且等一等,等一等……
便?九章臺下混戰一觸即發之際,謝渡餘光看了眼姬瑤,神情有些沉凝,似在?權衡。
宿昀看着堅定站在?姚靜深身?旁的宿子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即将目光投向謝渡,指尖點着坐辇,蓬萊大約是不想将軒轅氏與神族的牽扯公諸于世的。
畢竟此事一旦揭露,大淵根基動搖,并非蓬萊所樂見。
但軒轅氏鎮壓九州,以帝玺聚人族氣運,掌無上權柄,卻将他玄商置于陣眼,承千年煞氣,國中災厄不斷,宿氏血脈亦多短壽夭折之相。
今日,軒轅氏該給玄商一個交代。
沉重?馬蹄聲在?原野上回響,枯草盡頭,傅集身?披銀甲,領數千玄商骁武衛浩蕩而來。
面對突然?出現在?天問原上的骁武衛,大淵兵士不免顯出幾分?慌亂。畢竟,大淵已?千年未經戰火,天子手握帝玺,諸侯權威皆來自其?敕封,彼此間或有龃龉,但又如何敢對大淵興兵。
從未真正經過戰場血與火洗禮的大淵兵将,又如何是玄商虎狼之軍的對手,不過照面,便?被撕開了防線,只能任骁武衛逼近九章臺。
“宿昀,你這是何意?!”
骁武衛包圍住九章臺,令衆多修士不得不暫緩腳步,軒轅氏宗親看向玄商方向,厲聲質問。
他竟無聲無息地在?這天問原上埋伏了數千兵馬,果?然?是與那魔族早有勾結麽?!
宿昀自辇駕中站起身?,語氣散漫道?:“諸位不必心急,在?你們?動手之前,寡人尚有一事不明,還要?請陛下為我解惑。”
“宿昀,你放肆!”
對上宿昀目光,軒轅旻神情只見一片無措,還是公離嬰開口,怒聲斥道?。
她?又看向軒轅旻,語速飛快:“陛下,玄商宿氏行此悖逆之事,請以帝玺,立刻将之誅殺!”
軒轅旻心亂如麻,他實在?不明白這場封禪禮怎麽會生出這樣多的變故,早知如此,便?不該辦……
他看了眼帝玺,遲遲下不了決心動手,公離嬰指望不上他,擡手示意,頓時有數名大淵豢養的高境修士襲向宿昀,只是還未近得他身?,便?被靈光震退。
宿昀所在?車辇,正是一件不容作?僞的仙器。
七旒玉珠垂下,他站在?原地,衣袍未亂半分?,只朗聲道?:“方才軒轅氏言蓬萊與魔族勾結,那敢問陛下,千年前,你軒轅氏又是因何得鎮九州,收人族氣運,敕封諸侯,牧天下之民?!”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聞聽此言,不僅天下修士心中莫名,九州諸侯也未免暗生疑窦。
難道?軒轅氏當年收複九州還有什麽內情不成?
“陛下,殺了他!”須發花白的軒轅氏宗親暴喝一聲,有仙器護身?,現在?能立刻将宿昀抹殺的,也就只有手握帝玺的軒轅旻了。
聽到他這句話,手足無措的軒轅旻像是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該做什麽了,他以靈力催動帝玺,天問原上風雲再變,卻遲遲未再有其?他變化。
軒轅旻眼中現出茫然?之色,怎麽會?
帝玺怎麽會突然?失了效用?!
宿昀緩緩勾起嘴角,天問原上亮起銀白陣紋,蔓延向曠野盡頭,而陣紋中心,正是九章臺上的姬瑤。
面對來勢洶洶的姜衡,她?只守未攻,不是無餘力還擊,而是在?所有人無知無覺中,布下了另一道?陣法。
宿昀當然?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所以他早就問過了姬瑤。
他攏着袖子,看向軒轅旻所在?,含笑?道?:“陛下不想說,那便?由寡人代勞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宿昀身?上,甚至将要?殺姬瑤的念頭都暫時抛諸腦後。
“千年前,你軒轅氏是得姬氏神族秘法,将魔族魔君殘軀鎮于九州河山之下,方能收人族氣運為己用,成就天子之位!”
“你軒轅氏,是靠神族,立朝大淵!”
宿昀盯着軒轅旻,一字一句開口,臉上已?再不見笑?意:“這千年間,我玄商因地處陣眼,受煞氣肆虐,國中靈氣稀薄,災厄不斷,子民凍餒而死者不可計數,今日,難道?軒轅氏不該給寡人一個交代麽?!”
随着他話音落下,天問原上驟然?陷入一片死寂,風聲呼嘯,像是凄厲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