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甘泉樓上向封應許下戰書?的, 是被稱為分花拂柳的武道宗師慕容錦。
武者之間約戰切磋是常有?之事?,但只要略微了解幾分淮都局勢,便?會清楚這絕不只是一場簡單的比試。
在封應許擊敗曾為上虞東境武道之首的孤梅後, 無論他本意如何, 都注定要取孤梅而代之。
聞人骁的布局因此未能得成, 但最後結果卻與他想要的不謀而合。既然封應許有?實力敗了孤梅,那推他為東境武道之首也未嘗不可。
不僅如此, 他還要賜封應許上大?夫之爵,其封邑就在東境四郡——這原屬趙氏勢力範圍。
趙氏當?然不能坐視此事?發生, 聞人骁要冊封的是東境武道之首,如果封應許敗了, 自然會被旁人取代。
向封應許下戰書?的慕容錦, 早在七年前?便?已突破武道宗師之境。傳聞他出身上虞南地慕容世族, 好華服駿馬,行事?豪奢靡費,性情喜怒無常,一手分花拂柳劍用得出神入化, 南地武道中?幾無敵手。
趙氏請慕容家出手一事?做得甚為隐秘, 月餘來引而不發, 為的便?是令封應許失去提前?應對?的機會——慕容錦的劍法,正好能克制封應許的刀。
為對?付封應許, 趙氏當?然周全?查過, 他所長?刀法, 不過一種。
只剩三日,封應許總不可能在這三日間換了慣常用的刀法。若是他真的棄已入化境的慣常刀法不用, 換了其他,慕容錦要敗他便?更簡單了。
相比趙氏處心積慮, 封應許對?于三日後那場約戰的勝負卻并不算太過在意,畢竟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當?什麽東境武道之首,阻截孤梅不過從心之舉。
陰差陽錯入了王權與世族博弈的棋局,後來的一切,于封應許而言,近乎被趕鴨子上架。
聞人骁要用他,自然有?人将封應許的過往經歷事?無巨細地呈奉而上,也因如此,他輕易便?把握了封應許的性情。
滿心赤忱的游俠兒本就是最好掌控的,上虞王宮初見,身為國君的聞人骁禮賢下士,令封應許銘感?于內,推辭的話便?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封應許前?半生混跡市井,習慣了自在,對?高?官厚祿并無所求,但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
在國君的禮待下,封應許只能硬着頭皮去學如何做那東境武道之首。
但他本就不是什麽看重權勢之輩,如今便?也并不執着于對?這場比試的結果。
若是輸了,便?是他技不如人,僅此而已。
聽他如此說,姚靜深便?也不好再多?言什麽,但心中?始終存着幾分隐憂。
以趙氏行事?,當?真只會派來一個慕容錦光明正大?地約戰麽?
但上虞王宮中?并未送來任何消息,如果連聞人王族都沒有?察覺趙氏暗中?還做了什麽布置,那其他人就更不可能察覺,所以姚靜深也只能将心中?疑問暫且按下。
至少?如今,封應許得勝符合王族利益,若趙氏暗中?動用手段,聞人骁應該不會置之不理?。
無甚顧慮的封應許則一身輕松,備戰這三日于他而言與往日并無分別,除了指點陳雲起和葉望秋,便?是在練刀。
三日倏忽而逝,這日一早,便?有?車辇自上虞王宮而來,停在千秋學宮外。
随車辇前?來的人,衆人也不陌生,正是陳稚名義上的舅父,越重陵。
自回到淮都後,越重陵頗受聞人骁重用,近日對?趙氏的圍剿中?,他更是得了不少?實質性的好處。
所以在見了姬瑤,他面上現出些微笑影,少?了幾分公事?公辦的意味:“今日阿稚也要去觀戰?”
越重陵如今怎麽看姬瑤怎麽覺得順眼,更為她是陳方嚴這般庸碌之輩的女兒,而非自己的女兒而深覺遺憾。
“這段時日,我命人搜羅了些樂譜,改日遣人送來,你看看可有?感?興趣的。”越重陵示意婢女将姬瑤抱上車辇,口中?只道,“從前?不知你也通陣道,手邊一時也沒有?什麽不錯的陣法鎮物,待下人尋到再送來。”
姬瑤将圓滾滾的肥啾塞入袖中?,淡淡嗯了聲,仿佛理?所當?然。
越重陵也不覺她的态度有?什麽不對?,她有?足夠的實力任性。
車辇空間有?限,除了封應許外,其他人都坐上了蕭氏備好的車馬。
陳雲起和陳肆的傷已經好了七七八八,如此方得了姚靜深首肯前?去觀戰,欽天中?無人也缺席。
怎麽說封應許也是欽天的客卿,他們自然要去為他壯壯聲勢,葉望秋理?直氣壯道。
雖然他顯然就是想去湊熱鬧,但封應許還是謝過了他這番好意。
原本武者之間的比鬥,哪怕二者都是武道宗師,于姬瑤而言也無甚意義,不過慕容錦背後的趙家,值得她去一趟。
淮河圍殺的賬,她還未與趙氏清算完畢,今日也沒有?道理?讓他們如願。
姬瑤向來記仇,報仇也不喜拖延。
不過除了姚靜深和謝寒衣猜到幾分她的意圖,其他人都未曾往這個方向想。
畢竟武者比鬥,旁人不可插手,便?是姬瑤有?何等實力,也不可能代封應許出戰。能做東境武道之首的前?提便?是武者。
不過辰時,淮河之上數艘樓船畫舫并行,先後向飛紅臺而去。
而在飛紅臺周圍,早已停泊幾艘高?大?樓船,為首船上正飄揚着上虞王旗,占據了最佳的位置。
今日一戰,身為上虞國君的聞人骁将親自前?來飛紅觀戰。
在王族樓船旁,趙氏、蕭氏、桓氏三艘樓船并齊,船頭略讓數尺,至于其餘大?小世族,只能屈居其後,不敢争前?。
姬瑤等人到時,聞人骁與三大?世族掌權者都還未出現,以他們的身份,自然要等到最後才肯露面。
有?越重陵在,欽天衆人都順利地登上了王族樓船,蕭禦和桓少?白也從善如流,并未前?去族中?樓船。
聞人骁雖還未至,負責此事?的聞人氏宗老以及他幾個已成年的兒女卻已經到了。
九州人族以十六為成人,聞人骁修為不高?,是以子女不少?,已成年的便?有?四人,聞人明襄正是行四。
她也是聞人骁兒女中?,天資修為最高?的人。
聞人符離當?然也在,不過遠遠見了姬瑤,臉色頓時便?難看起來,但見越重陵就在姬瑤身旁,他只能暫時歇下找麻煩的心思,只當?沒看見她。
如今這越氏匹夫頗受君父器重,便?不好與他正面沖突。
姬瑤也沒有?上前?拜見的意思,停在船舷處,她望向淮河水面:“就在此處吧。”
可正席并不在此,而在船頭……
船舷處站的都是伴駕的王宮護衛和身份差一等的聞人氏旁支族人等。
引路的侍女遲疑地看向越重陵,他只道:“那便?将他們安排在這裏。”
對?姬瑤的态度可謂縱容。
船上諸事?,聞人骁都交由越重陵負責,聽他這樣說,自無人敢怠慢,立時便?有?仆婢上前?在船舷處置席,只是這番舉動不免引來許多?詫異目光。
在衆人觀望之際,只見聞人明襄主動迎上前?來,向衆人見過禮,又含笑對?封應許道:“明襄祝封先生今日能旗開得勝。”
封應許連忙向她回禮:“那便?借女公子吉言。”
便?在他們寒暄之際,蕭婥和桓氏家主終于出現在飛紅臺前?,此時已是辰時五刻。
目光自王族樓船上掃過,蕭婥的目光在蕭禦身上停留一瞬,又看向姬瑤,随即收回。
今日,蕭氏和桓氏都是看客。
比鬥于巳時開始,直到辰時七刻将至,遠遠傳來一聲鳳鳥清唳,王族樓船上立刻有?內侍高?聲呼道:“恭迎君上——”
一只身有?數丈長?的白隼自雲端而來,聞人骁立于其上,身周跟随三五氣息內斂的護衛。
鷹隼白羽如雪,在日光下鍍上一層金色光輝,因其有?鳳凰血脈,生出纖長?尾羽,身姿曼妙。
上虞王旗所繡,便?是白色鳳鳥,這也是聞人王族的徽記。
“我等,拜見君上——”
見白鳥現身,在場大?大?小小的樓船上,先後有?人站起,即便?是蕭婥和桓氏家主,也都擡手向上方一禮。
無論如何,聞人骁在名義上為君,他們是臣。
船舷上,姚靜深特意上前?一步,擋在了姬瑤面前?,叫旁人看不清她動作。
好在此時衆人都擡頭望向上方,也沒有?幾人注意姬瑤,也就沒發現她在國君面前?動也不動的放肆行徑。
白鳥巨大?的翅翼自淮河上方劃過,有?遮天蔽日之感?,聞人骁自上而下望去,修士五識敏銳,他輕易便?發覺了趙氏樓船上空置的主位。
趙家家主還未到。
因為這一點,冕旒下,他的眼神略深了幾分。
臨近飛紅臺,白鳥盤旋而下,身形也逐漸縮小,最後安穩地落在王族樓船上,化作一只巴掌大?的鳥雀,停在身後護衛肩上。
聞人骁擡步上前?,落座主位後,才示意衆人免禮,神情難辨喜怒。
到了這個時候,姍姍來遲的趙氏家主終于出現,他乘青蛟渡水,袍袖被風灌滿,有?超然物外之态。
接近飛紅臺時,青蛟破水而出,他站在蛟首之上,自高?而下向聞人骁一禮,緩聲道:“臣來晚了,君上見諒。”
舉手投足,實在不見什麽對?國君的敬意。
聞人骁嘴角牽起冰冷弧度,并未發作,只淡淡道:“趙卿年老體衰,來得遲些也不足為奇。”
誰都聽得他這話中?不善之意,趙家家主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君上知道就好。”
說罷,也不待他再說什麽,便?落座于趙氏樓船之上,飛紅臺周圍氣氛驟然緊張了許多?。
蕭氏與桓氏尚能安坐如常,其餘大?小世族卻噤若寒蟬,王族與趙氏的争端,竟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王族樓船船舷,姚靜深端坐于桌案後,見此情景,眼底閃過深思之色。
便?在這時,其貌不揚的仆役快步上前?,從袖中?取出木匣,躬身将其高?舉過頭頂,向封應許道:“奉我家主人之命,以此禮為封先生賀。”
話音落下,周圍數道目光落在仆役身上,他低着頭,木然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麽情緒。
封應許皺起眉:“你家主人是誰?”
怎麽會有?人在這個時候為他奉禮,這未免太奇怪了些。
仆役語氣毫無起伏道:“主人有?命,先生打?開便?知。”
封應許伸手,卻被姚靜深按住了肩。
能令這仆役上得王族樓船的……
他的神色有?些沉:“許是有?詐。”
封應許還是決心打?開,不過聽了姚靜深提醒,他沒有?上手,而是以內勁掀開了木匣。
這真的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木匣,匣中?裝了三件東西:一支金簪,一塊玉佩,和一只草編的舴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