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澜被她这一推, 推的面露几丝茫然。
瞧着是将他推远了,却又觉着与她似乎更靠近了几分。
她好像,终于打破了心中与他相处的那道界限?
燕澜凝重的表情明朗许多, 从地上站起身:“你出去之后准备做什么?”
姜拂衣暂时不想让他知道:“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抓紧时间。”
“好。”燕澜同样非常了解她的性格, 她不愿多说,意味着不用他帮忙。
想叮嘱她量力而行, 又知道这般情况下, 她一定会全力以赴。
绝渡逢舟之前问他,对谁动心不好,为何会是姜拂衣。
燕澜不曾理会, 心中却想反问一句,有什么理由不对她动心?
可他也知道, 不与她纠缠的人,是不会懂的。
又巴不得除了自己懂,谁都不要懂。
燕澜开始飞快的结手印施展大挪移术。
以姜拂衣为中心,地面亮起一个八卦图形。
八卦图不断向外延伸,将漆随梦几个还活着人都囊括在内。
燕澜额头浮出汗珠, 和血水混在一起,挂在浓密的长睫毛上,目望着被光芒掩映下的姜拂衣,硬撑着完成术法。
随着阵图消失, 面前的人也一起消失不见。
偌大的地龙腹部空间里,就只剩下燕澜和满地的尸体残骸。
精疲力尽, 燕澜终于不用再强撑,很想直接躺倒在地上休息。
但最终还是盘膝坐下,挺直脊背, 如往常一般规矩。
燕澜从储物戒子里取出铜镜,镜子里的他,眼珠仍是血红色,不知道何时才会消退。
后灵境那个怪物已经没有动静了,但燕澜心中清楚,那道被阿然震开的缝隙仍在。
——“少君,你们出来没啊?”
燕澜说:“我已经使用挪移术将他们送出去了,西南方位,无法准确估算距离,不知道那里有没有被洪水淹没,您派人去接应一下吧。阿拂盲了眼睛,我怕她看顾不住那么多人。”
——“什么意思?你没出来?”
燕澜不说话。
——“你……”绝渡逢舟像是懂了,急促道,“你给我赶紧出来,我告诉你,我的天赋不能这样拿来钻空子!你真当我是怎样作死都不会死吗?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而我就诞生于‘遁’。必须是真正的陷入绝境,无计可施,方可得那遁去的一线生机。你明明可以出来,却自寻死路,没用的知道吗。”
燕澜依然不语。
——“少君难道不信?曾经有个脑子有病的始祖魔人,逼我结了契,故意去引九天神雷,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直接就被劈死了!若是你这办法有用,不必你待在那里,我进去更好,但不行,我若找死一样会死,何况你只是结了我的契!”
燕澜知道,不然不会留下来赌。
直接喊绝渡逢舟入内最好。
燕澜道:“您进来的确是找死,是钻空子,因为对您来说,眼下并非绝境。”
绝渡逢舟身为大荒怪物,年纪大,经历过神魔战争,大荒覆灭,心中对这万事万物,应该都少有归属感。
“但我不同。封印怪物,守护人间,原本就是我们巫族的责任。我与封印、与白鹭城众生同命相连。现如今封印与白鹭城众生已经处于绝境,我认为,当可祈求一线生机。”
燕澜仰起头,地龙腹部的飞凰山已是动荡不堪,天空一片混沌,“抛开这个不提,纵笔江川若是破印而出,遮的仇,他会不会算在我头上?我们巫族的亡族预示,是不是应在这里?这对我而言,难道还不算绝境?”
——“可是……”绝渡逢舟可是了半天,似乎也认为他言之有理,叹了口气,“但往后,当你真正面临生关死劫之时,又有谁来救你啊。”
燕澜想起姜拂衣方才说,她是天道给他的生机。
燕澜苦中作乐的抿了抿唇:“小酒有句话,我觉得说的挺好。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关要一关一关的过,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
柳藏酒原本在道观里养伤,没想到突然被洪水席卷。
心中大惊,赶紧变狐狸,两条后腿一蹬,跃上葡萄架子,再飞向白鹭城,去寻他三姐。
沿途都已经被洪水淹没,飘着众多动物尸体,偶尔也有人的尸体。
柳藏酒心惊肉跳,加速抵达南侧门,但进不去封城大阵。
城外下方聚集着大量冲击结界的海怪,上方是被女凰派来诛杀海怪的上千名飞凰山弟子。
那个讨厌的雉鸡精重翼,和他的鸩鸟师姐青袅都在。
柳藏酒避开他们,绕去另一侧。
又看到面色苍白的闻人不弃,正在和一个裹成粽子的高阶剑修斗法。
以他二人的境界,柳藏酒插不上手。
只能退回去。
重翼看着一只红狐狸在头顶上飞了两趟:“你这臭狐狸闲着没事就来帮忙杀海怪,绕来绕去干什么!”
柳藏酒见进不了城,只好在外杀海怪。
他变回人形,一伸手,召唤出长鞭,边杀边嘲讽回去:“这会儿你怎么不说白鹭城是你的地盘,让我赶紧滚蛋了?”
重翼挥舞羽刃,身上已经多处挂了彩,更是被气的心烦:“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想帮忙可以滚!”
“师弟!”青袅厉声喝他。
重翼闭了嘴,随着飞凰山越来越近,封城大阵支撑的逐渐困难。
此时的情况,当真是多一个人,就能减轻一分压力。
哗!
倏然从水下伸出一条粗壮的触手,缠住了重翼的手臂。
“小心!”青袅回身砍断。
但旋即一条两条更粗壮的触手,将青袅紧紧缠住,往水下拖。
“师姐!”重翼急慌慌去救,却被新伸出的触手拦腰击飞。
柳藏酒眼皮儿一跳,以青袅人仙境界的修为,竟然无法挣脱。
这只海怪显然是上岸的海怪里,修为比较拔尖的。
柳藏酒朝水下抛出鞭子:“缚!”
这鞭子其实是他父亲赠他的法宝,万物锁。
作为兵刃使用时,力量随他的修为。
但当做法宝时,威力不容小觑。
只见鞭子幻化形态,成为一条狐尾,无限延长,钻入水中,捆绑住了那条触手怪。
柳藏酒掐诀:“收!”
狐尾倏然收紧。
嘭!
将那触手怪给勒的爆成两截!
触手自然而然的松开,青袅得以逃出。
原本她就精疲力尽,又被勒的难以喘气,一时反应不过来,朝下方坠落。
柳藏酒的万物锁从水里飞出来,瞬时捆住她的腰身,将她提了起来。
青袅被万物锁带着,朝柳藏酒飞去。
万物缩重新化为鞭子,被柳藏酒握在手中,反手又抽死一只撞击结界的海怪。
宝物形态虽然更厉害,但是消耗的也快,晶石蕴养需要时间,万不得已才使用。
青袅正打算道谢,柳藏酒先说:“举手之劳,你千万不要有以身相许的想法,我知道我英俊,可我在家乡早有妻子,还有一窝嗷嗷待哺的孩子。”
青袅微微愣,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狐狸可真有趣。
……
姜拂衣被术法环绕,等术法完成,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风中席卷着浓烈的潮气,应是远处洪水带来的。
姜拂衣喊:“漆随梦?”
不知道他在哪儿,连喊几声都没反应,改喊,“沧佑!”
沧佑剑原本已经钻回了漆随梦的储物戒中,又呲溜钻出来。
感知到姜拂衣的意图,敲了几下漆随梦的后脑勺。
漆随梦支吾一声,逐渐恢复了些意识,又猛然惊醒,坐起身:“珍珠?!”
瞧见姜拂衣正在不远处站着,散开的长发被风吹得四散,衣裙沾血,颇为狼狈,但站姿挺稳,才算安了心。
漆随梦趔趄着站起来,艰难的朝她走过去:“你有没有受伤?”
姜拂衣只问:“这是哪里?”
漆随梦打量四周:“山顶上,不是飞凰山,但能看到飞凰山……”
瞳孔紧缩,“飞凰山在飞,朝着白鹭城的方向。”
目视再拉远一些,漆随梦更是震惊。
洪水已经淹没到白鹭城的腰线位置,而封城结界,被数之不尽的海怪,撞击的不断扭曲。
姜拂衣抬起一条手臂:“飞凰山在哪个方向。”
漆随梦推着她的手肘:“那里。”
姜拂衣取出画卷飞行器,跃上去。
漆随梦提议:“我带你御剑飞行更快。”
姜拂衣没打算带他去:“你受伤不轻,在这歇着吧。”
漆随梦微微愣了愣:“你这说的什么话。”
姜拂衣可以感知,很多事情漆随梦并不想做,是为了她才去做:“漆公子,从前我们结伴同行,同甘共苦,我做事,你帮忙是应该的。现在不需要了,你做任何事最好都是出于本心,而不是为了我,我并不想欠你。”
漆随梦听罢,没有任何反应。
她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会这样说很正常。
漆随梦跃上她的画卷:“你尽管放心,和你没关系,我身为神族的剑灵,自天灯来人间的使命,不就是为了怪物?”
姜拂衣心知是借口,却又无从反驳:“水会不会淹到这里?”
漆随梦也一起离开,她担心易玄光。
话音落下,听见易玄光微弱的声音:“我没事,做你们该做的。”
“前辈醒来我就放心了。”姜拂衣没了顾虑,控制画卷起飞,提醒漆随梦,“你看着点方向,我要去找女凰。”
漆随梦眺望白鹭城:“我看飞凰山弟子都在白鹭城外诛杀海妖,女凰会不会进城了?”
姜拂衣觉得不会:“不到最后一刻,她应该不会放弃定山的,至少能够拖延一点时间。”
画卷升空,朝着飞凰山飞去。
……
地龙体内的飞凰山幻境,四处弥漫起浓重的雾气。
燕澜正闭目打坐,感知到异常,倏地睁开眼睛。
仰起头,只见前方高处的一团雾气,逐渐凝结出一个人影。
仿若虚幻,看不真切。
纵笔江川?
地龙是他的伴生法宝,当他能在地龙体内凝结出一抹虚影,是不是说明,地龙正在失去龙神点化时注入的神力,距离重新化回法宝不远了?
那道虚影似乎怕雾气消散,压抑着怒气,冷冷质问:“你是什么人,是你逼死了我的阿然?”
原来阿然还真是她的名字,燕澜站起身:“我也不想她死。”
否则岂会导致这般田地。
虚影喝道:“只需回答,是不是你!”
“纵!”
暮西辞的声音突然也在雾气中响起。
燕澜已从绝渡逢舟口中,得知他来了飞凰山:“你……”
暮西辞跃来他身边:“不必担心我,即使地龙重归法宝,我也死不了。”
燕澜:“那就好。”
暮西辞:“你留在这干嘛,赶紧离开。”
他原本是进来救燕澜和姜拂衣,没瞧见姜拂衣在此,说明燕澜有办法离开这里。
燕澜摇头:“我现在不能出去。”
暮西辞不知他的意图,提醒道:“再不出去,可能会来不及。”
纵笔江川停顿片刻:“焚琴?”
暮西辞抬头怒视那团雾影:“你接连欺骗我,算计我,竟然还有脸叫我的名字?”
纵笔江川冷笑:“原来真是你这个蠢货。当年不敢来找我报仇,现在却想来阻止我打破封印,你拿什么阻止?你的劫火,除了助我一臂之力以外,还能做什么?”
“我还能克你!”暮西辞不是来找他动手的。
纵笔江川尚在封印中,也动不了手。
暮西辞盘膝往地上一坐,“我要距离你近一些,克你永世不得翻身!”
就像当年被他欺骗着犯下大错之后,暮西辞虽忍着不去报仇,却没少诅咒纵笔江川。
暮西辞的话点醒了燕澜,他留在这里也不是全然无用。
燕澜跟着坐下来,从储物戒里摸出一个没写名字的小木偶,咬破手指,以鲜血在木偶胸口写上“纵笔江川”。
巫族的诅咒之术,燕澜从未使用过。
他总觉得不够光明磊落,而且用处也不大,纯粹是弱者对于强敌的一种心理安慰。
此时闲来无事,聊胜于无吧。
……
画卷距离飞凰山越来越近。
山上瞧不见羽族弟子,全部去了白鹭城帮忙。
漆随梦将目视放到最远,四处寻找,终于眼前一亮:“珍珠,我看到女凰了,她还在试图拽住飞凰山,不过看样子已经没有几分力气。”
“哪里?”
漆随梦又推了下她的手肘,告知她方位。
姜拂衣操控画卷飞过去:“女凰身边有谁?她旧疾尚未康复,应有徒弟陪伴。”
漆随梦不太认识,猜测:“看着修为,估计是她的大徒弟越长空。”
姜拂衣来到女凰附近,不知正确位置,也没拱手行礼:“女凰前辈。”
女凰对她并不陌生,抽空看她一眼,虚弱无力地道:“姜姑娘,你的眼睛怎么了?”
姜拂衣说了声“无碍”:“我来找您,是想问您求取一件宝物。”
女凰:“何物?”
姜拂衣:“大荒凤凰族留下的至宝,涅槃火。”
女凰蹙起了眉,而她身边的越长空则面色巨变。
没有时间说废话,姜拂衣单刀直入:“前辈不必瞒我,我在地龙体内见到了妖王,知道妖王在寻涅槃火,也知道涅槃火就藏在越公子体内。”
女凰的眉头蹙的更深。
姜拂衣问:“看样子,您已知晓地龙的存在?”
女凰微微颔首:“巫族派人告诉我了。”
姜拂衣:“那您也该知道飞凰山内有个即将破印而出的大荒怪物,其强悍程度,无需我再多言。如今,只剩下涅槃火有希望挽救局势,还望您忍痛割爱。”
女凰迟疑着说:“非我不愿拿出来,是我必须先知道,涅槃火该怎样解决当下危机?”
姜拂衣从她声音找准位置,朝她拱手:“飞凰山曾是凤凰族的聚集地,传闻只有拥有凤凰血脉的人,方可定住飞凰山。”
女凰怅惘着叹了一口气:“你想用涅槃火来定飞凰山?没用的,我方才已经试过了。实不相瞒,可以试的法子,我全都已经试过了……”
姜拂衣摇头:“现在定山用处不大,距离白鹭城太近,纵笔江川一样可以引起海啸,操控海怪,水蠹虫卵也一样会孵化。”
女凰询问:“依姜姑娘之见,该当如何?”
姜拂衣却沉默下来,微微侧耳,倾听熟悉的海浪声音,隐约能听到夹杂其中的哭喊声。
姜拂衣拿定主意:“过往三万年,飞凰山始终在东海上空飘荡,近些年逐渐靠岸。”
根据九天神族连环大封印术的核心,飞凰山是其中的变数,才导致闻人不弃无法推算。
但燕澜告诉她,这个变数也是按照一定的规律在变。
而神族令飞凰山一直在东海上空飘荡,东海上空就是这条锁链的轨道。
近些年,飞凰山飘向岸边,试图登陆,已算是脱离轨道。
再说地龙体内拥有龙神之力,它待在东海上空,估计可以吸收力量。
只要飞凰山能够回到东海中心,不但地龙会增强,飞凰山同样会重归神族连环大封印术原本的轨道。
纵笔江川的封印也应会自动修复才对。
只不过以姜拂衣目前的能力,想要完成这庞大的任务,付出的代价未知。
姜拂衣没敢告诉燕澜,更不能告诉女凰太多,只说:“咱们使飞凰山飘向东海,切断水蠹虫卵与地龙的感应。等飞凰山去到东海中央,纵笔江川再也无法操控海水上岸攻城,因为他的天赋释放是有一定距离的。”
越长空忍不住开口:“你说的容易,现如今连定住飞凰山都办不到,如何让它飘向东海?”
“所以,还请女凰前辈割爱。”姜拂衣再次拱手,微微躬身,“让我以家兄赌命求来的天道护佑,斗胆尝试以涅槃之火,铸我家传的十万八千凤凰剑,搬山,定海,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