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室的窗外攀附着春藤,每逢春夏,正好阳光就会静谧的穿过绿叶枝丫,射入古色古香的办公室,在列列凝聚人类智慧的文学藏书架上点染起道道金色的光斑,宛若是那些已逝世的伟人们的灵魂在闪耀。
    不怕生的鹦鹉总是在屋内和室外徘徊,偶尔也落在桌上,淘气的啄着运动的笔尖,但自由的它最爱的还是停留在主人的肩膀上。
    老学者戴着眼镜,正在伏案工作。
    伴随着时代进步,愈来愈多的人都选择了更方便的电脑输入,修改和传输都更为的方便,可大西川介本人仍旧钟情于手写的那种独有的质感跟韵味。
    几位模样或年轻或成熟的学生都坐在年代感厚重的纯木书桌的对面,每个人都是那么的肃穆。
    院长室是如此的典雅安静,除了钢笔的沙沙声外别无其他。
    埋头书写的白发老者,耷在他肩膀处歪头小憩的鹦鹉。光在游荡,春风轻拂。这一幕电影镜头感爆棚,禅味十足。
    大西川介忽的开口,语调温和,静候的学生们便提神倾听。
    “对于文学奖,各界时有批评,岛田野彦指责过芥川赏评选委员的保守性,筒井康隆亦用文章大加揶揄,安冈章太郎也认为当下相比较曾经,涨了五倍的百万将金,使得文学奖成了买卖而辞去评委。”
    老院长慢慢的说。
    “其实抛开这些事,就我自己而言,还是很感激的。虽然多年前我拿到手的奖金,远不比现在,只有区区的五百円,但在以前,已经可以保证半年温饱无忧,使得我总归不至于一边挨饿受冻一边写东西。文人如何清高,总是要吃东西的,所以在追逐字里行间‘神性’的同时,也切勿忘了,自己原本是生长于苍茫大地上的凡人。马厩旁的水桶自是没有大理石砌出的澡池安逸。泥水浑浊,藏的却是尘埃万千,一如这没有谁都是干干净净的浮华人世。”
    老院长搁笔,慢慢的抬头,岁月使他皮肤衰老,两鬓霜白。但老者的眼眸如苍国天空般的剔透无垠,饱含智慧的光芒。
    “我以前也做过评委,大家总会说什么获得者能否为纯文学领域带来下一个四季般的新气息,是未来纯文学的指标云云。有想法是好的,但过于执着伟大,会忘了脚下。获奖作也未必销行,读者们自有取舍。直视太阳,眼睛会刺疼灼目的睁不开眼,背离太阳,却能把后方的万物一清二楚的都烙入眼帘。”
    老院长看向学生中的一位。
    “呵呵,说的有些多,还都是警言。也就当是身为老师的我,最后再唠叨一次吧,毕竟你已经功绩在身了……所以在此恭喜你,藤野真弥君,凭借《冥庭院之蝶》获得了146回的芥川赏。不过这只是开始,我庭小草复萌发,无限天地行将绿,今后也请努力吧,以不负黑白笔墨。”
    “老师的指导,我终生都会谨记在心,今后必以更高的成就,回报您的指点传业之恩!”书桌对面,一位较为年轻的男人没忍住波澜的情绪,眼眶通红的大声说。
    “这支笔是我声名鹊起时入手的,我也是用它写出那本《文久元年的焰火人》。今天就赠送给你了。”大西川介说着把手中的钢笔合上笔帽,缓缓的递了过去。
    藤野真弥首先是难以置信,旋即慎之又慎的接过。
    1993年款,万宝龙,文豪系列之阿加莎·克里斯蒂。
    他缓缓抚摸纯银制的笔身,笔夹是一枚绕帽而行的蛇头,蛇眼处是微小的暗红色宝石,正如它主人写过的那些文字段落般,真实压抑、阴暗灰冷、用心良苦的教人直视灵魂深处的丑陋。
    藤野君最后默默的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然后抹着泪水,像是赶赴风暴雷电汇聚的战场,昂首阔步,壮志在胸的出门了。
    待门重新关上后。
    “看到那光芒万丈的样子,就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啊。”
    一位面相沧桑的中年男人唏嘘出声,旋即复杂的冷笑了。
    “老师现在的教导也与时俱进了啊,以前还会面提耳命的说什么文学家不是不知稻粮之谋,而是即便知道也要维持文学的尊严,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如今却自己掐掉了后面那重要的一句,转而跟稚嫩的新苗强调温饱了,变通了许多。”
    “你到现在还没放弃吗?”大西川介没在意这个人的讽刺,皱眉说,“一场觉睡了十多年,也该醒了吧?”
    “这是什么话?川端康成笔下那极度梦幻又纯净如雪的世界,您能血淋淋的撕开,我就不行了?”潦倒的中年男人紧紧拧着眉毛。
    “你也是时候跟家里和解,向前辈们道歉,回归生活了。”大西川介沉声说。
    “不可能的。”中年人脸颊一扯,“我不会认输。‘文学也不应沦为糊口之物。思之所驰,心之所想才应是落笔之处。’”。
    “你老了,老的獠牙和利爪都剥落了,所以选择了妥协。但我永远不会,我没变,是你们变了。现在任何一人都能创作,都能将心血通过网络发到世界的每一角,但任何一人轻轻动动手指头,也能随心所欲的摧毁一部作品。”中年人如受伤的野兽,恶狠狠的看着他们说,“出版社们利益至上,刊物媒体把控着呼吸和脉络,这是个被圣洁羽毛掩埋的鲜血之地,我要用自己的文字去唤醒它,正如多年前的那群人一样。”
    “健三,再病态也该有个限度了!”素来涵养好的老院长难得的动怒。
    “呵,生气吧,以笔为刀剑,去批判一切的人,是该有如火山般的怒意。”中年人反笑,又对着众人说,“你们也一样,也该生气。”
    谈话最终是不了了之。小小的争吵没有给出任何结果,大西川介默视着这个胡子拉碴的学生甩手离开,无言的叹着气。
    老人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微笑着转向一个面容清丽的年轻女子。
    “绫子,我要恭喜你,获得了乱步赏。”
    学生中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轻点头回应。
    “刊物与编辑扮演重要角色,映画化的成熟体系,良好的出版机制,才能让作者有动力持续不断的产出。老人可以继续坚持,提携后生,新人也能被不断的挖掘,这样才能保证文坛的多元和活力。而只有在拥有足够数量的中坚作家的环境基础上,才能更容易碰撞诞生出惊艳的天才,来创造令人瞩目的新高度。”大西川介勉励,“以后你也要回报,要反哺他们。”
    “知道了。”时下最热门,最具人气的年轻女性推理小说家轻点头回应。
    老院长又往后面赞赏了几个人。
    十多分钟后。
    “前几天提交的报告我看过了,因为有些文献资料要查阅,下个星期等修改完后再发给你,记得好好对比看一下。对了,去年的成绩还不错。不过你怎么突然想申请去东京都写真美术馆实习呢?”大西川介轻叩桌面,不解询问。
    “本身就很感兴趣,我实际上将来是打算去做策展人的。但想从事策展,没有学艺员资格肯定没戏,我打算先从打杂开始做。”一名即将毕业的学生挠头,他留着颇为时髦的潮流小尾辫。。
    “想跨去做写真?”老学者对此着实有些无话可说,犹豫了半晌,虽然没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很真切的在说“你在搞毛?”。
    “……听都没听过。”老院长吹胡子瞪眼。
    “这位学弟知道?”时髦学长微楞。
    “当然,我还转发宣传了。每一张图都是精品,图形构成和镜头语言绝对称得上是一流水准!”男同学盛赞。
    “唉,不敢当不敢当,离我心目中的目标还很远呢。”时髦学长谦虚的说。
    眼看着最不靠谱的两人吹嘘起来了,大西川介顿时有些脑壳痛,他捂着脑门,“唉,算了,随你去吧。写美是公立美术馆,好像隶属东京都历史文化财团,财团上头是东京都政府。我有学生在文化厅工作。你也别去打杂了,直接去做个常勤吧。”
    “老师,我就知道,您一定会理解我的!”时髦学长握拳。
    “别急着谢,事先要说好,你去那,是正儿八经在追梦,开启第二人生的。如果是自甘堕落,我将亲手把你逮回来,把你丢到你爷爷的古文字研究所去。”大西川介厉声说。
    “我本笼中之鸟网中之鱼,此一去,如鸟上青天鱼入大海,再也不受羁绊了!头悬梁锥刺股都来不及,怎敢懈怠?”时髦学长泪花闪烁。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大西川介嫌弃的挥手。
    “学长,学长,加个联系方式呗,某不才,也爱好且涉猎摄影,有什么第一手的资料,都给小弟分享下呗?”却见男同学抢先拉住学长,举着手机,殷勤的笑着。
    “不就是先行素材透露吗?好说好说。都是大西老师的门生,一家人嘛。”学长大大方方的给了电话,然后不忘向老院长鞠躬,“那我就先走了?”
    “快滚快滚。”老院长一想到这种年纪轻轻的古语言人才即将要背叛师门,跑去拍劳什子的女人泳装就脸黑如锅底,大坏心情。
    时髦学长心知老头儿的不快,于是手脚麻利的跑路了,就是临前还有些好奇的看了眼办公室。
    院长室里只剩下老院长和那位男同学了。
    联想到之前才华横溢的师兄师姐们的丰功伟绩,再看此人如此平平无奇,不知是有什么究极大成就,能让院长留到最后一个来畅谈?
    门很快被关上了。
    大西川介正视着眼前,这一届里他最满意的学生,慢慢的心情又好起来了,喜笑颜开的连连点头,连皱纹都散发快乐。
    “恭喜你啊,泷泽君!”
    老院长哈哈大笑,比之前恭喜任何人都要高兴。
    “成功夺得东京大学平成世代最美面孔选拔赛第18期的王者之位,成为我校的颜值皇帝,万众所归的东大校草!”
    “……”
    大西川介快慰平生的说。
    “隔壁早稻田连你的腿毛都没摸到!哈哈哈哈!真是令我好生出了口恶气啊!”
    “呃,那真是太好了。”男人憋了半天才回答。
    “某必全力以赴,不负重望。”男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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