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用爱当做筹码

    文/慕吱

    -

    1.

    陈知让第一次听到书吟的名字,是从沈以星的嘴里。

    周日,沈洛仪要求沈以星老实在家做作业,不要出去瞎逛。

    沈以星双手高举,反抗:“妈妈,您还没认清吗?您的女儿真的不是学习的料。”

    沈洛仪:“我不想认清。”

    沈以星一脸讨好,明媚地笑:“哥哥负责学习,而我负责貌美如花。”

    沈洛仪拿她没办法,“我也不要求你考什么年级第一、第二的,前一百我都没想过,但是麻烦你,沈以星同学,不要在倒数一百名里瞎晃行吗?”

    她勒令陈知让,务必监督沈以星学习。

    陈知让从书房出来,他大部分时间对沈以星都是宠溺有加的,小部分时间——譬如谈及学业之时,他是严苛寡冷的。

    “把作业带过来,有不会的,我教你。”

    沈以星的演技堪称精绝,两三秒的时间,两滴眼泪滚落:“妈妈!我不想做作业,我想出去玩。”

    沈洛仪朝沈以星晃了晃手,无情又残忍地拒绝:“你在家和哥哥一起做作业,妈妈出去玩儿了,拜拜。”

    沈洛仪离家后,沈以星企图和陈知让撒娇,让他放自己一马。

    惨遭陈知让无情拒绝:“你还是学生,凡事要以学业为主。”

    沈以星:“我也想学习,但我真的学不进去。”

    陈知让压着她在书桌前做题。

    他目光冰冷,似裹碎冰。

    沈以星招架不住,只得执笔,装模作样地学习。

    不到五分钟,她上下眼皮打架,困得打了个哈欠:“我要是像书吟吟一样热爱学习就好了。”

    “谁?”

    “书吟,我同桌。”

    “她成绩很好?”

    “当然很好!”

    “年级第一?”

    “……前百。”

    陈知让送过来的眼神,带着明显的嘲弄,明晃晃地写着——“前一百居然也算成绩好?”

    毕竟他常年在年纪前三,瞧不起年级前百,再正常不过。

    沈以星说:“但我很喜欢她。”

    陈知让:“别告诉我,你的性取向和我一样。”

    沈以星翻了个白眼,把他的话还给他:“你的性取向居然和我一样,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如果恋爱对象不分物种的话,不会和课本恋爱。”

    陈知让眼风冷淡,斜睨她一眼:“闭嘴,写题。”

    沈以星将笔一甩,摊了摊手:“我一道题都不会。”

    陈知让:“我教你。”

    严格意义而言,他是优秀的哥哥。

    会耐心地给妹妹讲题,一遍听不懂,那就第二遍,第二遍听不懂,便第三遍。直到沈以星听懂为止。

    也会在父母不在家时,下厨给沈以

    星做饭。

    会把零花钱,都给沈以星。

    他知道沈以星拿钱去买化妆品,去追星,但他从不斥责她。

    得知沈以星的好朋友来家里,陈知让也会问她:“需要买什么东西吗?”

    沈以星说:“不需要买东西,但我希望你能对她露出笑脸。”

    陈知让面无表情的:“恐怕无能为力。”

    那年冬天,陈知让在家里见到了沈以星的朋友,书吟。

    他并未想起自己曾在学校的车棚里见到过她,一面之缘而已,他每天遇见的学妹太多,与他打招呼的学妹更是数不胜数。他对与他无关的人,并不上心。

    因此那年冬天在家里的照面,是他在多年后,时常拎出来,翻来覆去回想的。

    她站在他面前,一扇门分隔着二人。

    门内是她,门外是他。

    她眼里有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却在瞧见他时,期待转变为紧张与局促。

    后来的每一次见面,她都是如此。

    紧张。

    不安。

    躲闪着他的视线。

    他不认为是他周身的压迫感太强,使得她面对自己时,手足无措。

    他以为,是她喜欢他,所以才惶恐慌乱。

    陈知让对她的印象很浅薄,简单。

    一个学妹。

    妹妹的好友。

    声音好听。

    成绩还算可以。

    但她这种女孩子,放眼陈知让的朋友圈里,着实普通,不起眼。

    过分内敛的性格,胆怯又敏感,家境无法用普通来形容,对比陈知让家,可谓是捉襟见肘。

    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的呢?

    陈知让也记不清了。

    真正意识到自己喜欢她,是在发现她喜欢的人是商从洲那天。

    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

    原来喜欢的另一面是嫉妒。

    书吟望向商从洲的眼神,是截然不同的。

    她藏得很好,就连好友沈以星都没发现,可陈知让发现了。

    那份深藏的喜欢,湮没在人群里的遥望,看见商从洲时,她嘴角会无意识地翘起笑。

    原来。

    原来她喜欢的人,不是他,是商从洲。

    陈知让垂在身侧的手,渐握成拳。

    论成绩,他比不过商从洲。

    比家境,他也比不过。

    为人处世,他学不到长袖善舞。

    就连书吟,何其普通的一个女生。凭什么,凭什么也喜欢商从洲?凭什么不能喜欢他?

    少年被嫉妒蒙蔽了双眼,自问自己也是天之骄子,为什么无法吸引书吟的注意?

    为什么。

    连书吟,也喜欢商从洲?

    为什么不是他陈知让?

    但他的骄傲让他无法说出自己对书吟的喜欢。

    他是被无数夸赞吹捧的少年,向来

    都是旁人迎合他,附庸他,他从未向任何人低头。

    他不会为爱低头。

    没有人会困在年少悸动的爱里,年少的爱,会被时间带走。爱会不断地转移,他的人生是辽阔的旷野,他会遇到比书吟漂亮,家境优渥,成绩出色的女孩子。

    绝对会遇到。

    他也绝对会忘了她,喜欢上另一个人。

    说服自己无数遍。

    可到那天。

    五一汇演,拍毕业照那天。

    他还是以尤其别扭且生硬的方式,与书吟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合照。

    即便中间还有个沈以星。

    可那不重要了。

    这张照片,被他妥帖地放在口袋里,垂在身侧的手,时不时碰下口袋,生怕照片遗失。

    然而转头——

    他看见的,是书吟和商从洲并肩站在一起。

    少年少女中间隔着生疏的距离,少女姿态僵硬。

    陈知让喉结滚动,胸肺像是被重石堵住。

    他拿出口袋里的照片。

    原来照片里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僵硬。

    因为喜欢,因为激动。

    更因为遗憾。

    ——就此分别了,以后恐怕不会再见了,书吟。

    2.

    然而陈知让错了。

    他和书吟之间,有个沈以星。

    陈知让和沈以星是无法分割的兄妹,沈以星性格骄纵任性,与她示好的女生众多,她却没一个瞧上眼,唯独书吟,喜欢得紧。

    在沈以星眼里,书吟做什么都是好的,书吟什么样都是漂亮的。

    她时常将书吟挂在嘴边。

    书吟考试进步了。

    书吟喜欢吃糖醋排骨。

    书吟带我去书店看书了。

    书吟带我回家吃饭了,她做的饭也太好吃了吧!

    ……

    ……

    所有所有,都是书吟。

    萦绕在陈知让的耳畔。

    远隔重洋,书吟的存在感仍旧强到令陈知让无法忽视。

    或许,是他无法不在意有关书吟的一切。

    她的朋友圈没有任何动态,但沈以星是个每天都会发一堆乱七八糟的朋友圈的人。

    彼时的沈以星,疏于学业,每天最爱做的事,是在上课时悄摸在底下用新买的化妆品化妆。而到了课间,便跑到隔壁班,缠着书吟问东问西。

    她的朋友圈动态皆似如此。

    【今天化的妆,bulingbuling的像个小公主,书吟吟说把“像”字去掉。啧,低调啦qwq】

    【别人让我学习,我:n!书吟吟让我学习,我:呜呜呜好吧好吧。】

    【今天和我的吟宝逛街咯!】

    基本上每条朋友圈,都是文字加照片。

    陈知让会在照片的夹缝角落里,捕捉书吟的身影。

    他看不见任何人,看不见他的妹妹,只能看见书吟。

    偶尔学习累了,也会打开沈以星的朋友圈,看看是否有书吟的痕迹。

    ?本作者慕吱提醒您《我又初恋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可他无法说服自己放弃。

    明知是凛冬,却还要跋涉于此,去追一座不存在的春山。

    陈知让认为这是瘾,得戒。

    他一度戒掉过,然而产生了戒断反应。

    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脑海里全是书吟,即便睡着了,梦里还是她。

    他开始不断社交,融入留学圈,参加一个又一个party,遇见了很多异性。

    有许多人给他介绍对象,就连翁青鸾也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

    陈知让下意识要拒绝,视线触及到女生的脸时,蓦地呆滞住,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来。

    那个女生。

    侧脸和书吟的很像。

    她转过来,正脸比书吟更精致,有种明媚的漂亮。

    不像她,素味寡淡,如白开水。

    他尝过上百种酒,却还留恋一杯白开水。

    到头来,陈知让还是拒绝了:“算了。”

    这声“算了”,是说给好友听。

    更是说给他自己听。

    算了,不勉强自己了,能忘就忘,不能忘……

    就惦记着吧。

    想念不犯罪。

    -

    有人热烈地追过陈知让。

    留学圈不缺乏优秀的女生,原生家庭给予的无限爱意,使得她们身上有着数不清的自信。就连笑,也是明媚大方的。

    其中有个女生,格外的优秀。

    被许多人追,她拒绝人的方式剑走偏锋。

    “你有陈知让帅吗?有陈知让成绩好吗?陈知让的衣品你们怎么也学不来。”

    陈知让莫名充当了她的挡箭牌,也因此,遭到无数男生的唾骂。

    后来,他找到这个女生。

    她笑盈盈的,一脸早有所料:“你终于来找我啦。”

    陈知让面无表情:“这就是你追人的手段吗?”

    让被追的人,陷入纷争中。

    让被追的人,主动来找她。

    她没有罪恶感,傲慢地翘着嘴角:“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在追你?陈知让,是你主动联系我,主动来找我的。”

    陈知让眼里似淬寒冰,凌厉气场逐渐蔓延开。

    女生被他身上这股压迫感震慑住,气焰消了,但也只消了一点儿。

    试问留学圈里,有几个不是天之骄子、天之娇女?

    她说:“陈知让,你能不能不要凶着一张脸?”

    声音很嗲,像是撒娇。

    陈知让毫不掩饰眼里的嫌恶:“我和你,恐怕没有关系好到,能让我对你笑。”

    她问:“你会对谁笑?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

    陈知让:“我凭什么喜欢你?”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优点:“凭我漂亮咯。”

    陈知让的瞳仁好像覆上了一层纱,模糊如迷雾般。

    眼前,好像站了个女生。

    她低着头,胆怯又自卑地说:“可是我觉得我自己,一点儿都不漂亮。”

    他的失神太明显,以至于面前的女生很是恼怒:“喂,你和我说话的时候在想谁?该不会是想哪个女生吧?你的前女友?不对,你不是没有前女友吗?该不会……是前男友吧?”

    “我有喜欢的女生了。”陈知让直白又坦然。

    女生卡壳了,两三秒的空档。

    恋爱于她,似乎不是爱情的较量,而是一场攀比。

    “她长得比我漂亮吗?也是在斯坦福留学的吗?家里有钱吗?几岁了?”

    陈知让摇头。

    女生一脸失望:“你喜欢一个处处不如我的女生?拜托,你清醒点好不好?放着我这么个大美人不喜欢,去喜欢普通人家的小姑娘?人都往高处走,陈知让,你来留学不也是因为如此吗?”

    陈知让抬眸,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忽地,他笑了一下:“她很漂亮,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的漂亮。”

    气的女生当即拿起身边的东西砸他。

    “砰——”一声。

    很重。

    很响。

    是她的手机。

    砸的陈知让额头流血。

    女生不是不愧疚的,刚想道歉,陈知让眼睑里滋生的反感与厌恶,让她退却。

    陈知让冷冷地甩下一句话来:“你不过就是因为家里有钱,才有现在的一切。你有什么可骄傲的?没了家庭,你什么都不是。”

    3.

    是的。

    没了家庭。

    他陈知让也什么都不是。

    大学伊始,每年假期回家,陈知让都会被父亲带去各种应酬酒局。

    各种商业大佬看见他时,总会夸他一句“后生可畏”。

    然后,所有人好似商量过一般,都会说那么句话:“等毕业了,他是不是就进亚太投资银行了?”

    他的人生,似是一张试卷。

    没有主观题,全是客观题。

    他只能做出选择,不能随他心意地给出答案。

    他如同行尸走肉,是个毫无感情的傀儡。

    稍稍有感情波澜的时候,是在被沈以星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说“哎呀哥哥,我的车技真的很糟糕,你就送我出去吧?我和书吟约好了陪她!”——的时候。

    陈知让是死寂多年的潭,听到她的消息时,石子砸落深潭。

    荡起潭底阵阵惊涛骇浪。

    他并没有立马松口,因为那样会透露他的心思。

    而沈以星是个会再三央求的人。

    她第二次求他的时候,陈知让不敢堵她还会不会求第三次,立马答应了。

    “去哪儿?”

    “就去国贸,那边有

    家咖啡馆,书吟在那儿兼职,我过去陪她。”

    你陪她?你陪她兼职吗?③”

    “当然不是,”沈以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在家里,连碗筷都没拿过,让她去兼职,完全是天方夜谭,“我在咖啡馆点下午茶,等书吟下班呀。”

    陈知让瞄了眼时间:“现在才一点,她几点下班?”

    沈以星:“晚上九点。”

    陈知让冷哼了声:“你确定你能在那儿陪她八个小时?”

    沈以星满脸志气昂扬,不到三秒,又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萎靡不振:“……好像不太可以,可是怎么办嘛,她说昨天晚上下班的时候,好像有人跟踪她。”

    陈知让皱眉:“跟踪她?”

    沈以星:“嗯,她说好像,也不太确定,反正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

    陈知让没说话。

    思忖片刻,沈以星提溜着眼珠子,像只偷腥的猫,眼巴巴地盯着陈知让,嗲声嗲气地撒着娇,“哥哥,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吧?你今天不是没什么事儿吗?我请你喝咖啡,请你吃蛋糕,请你吃晚饭,你辛苦辛苦,送书吟回家好不好?”

    陈知让眼皮敛起冷淡的弧度。

    沈以星挨蹭上来,抓着他的衣角,还在撒娇:“哥哥~”

    声音甜的发腻。

    陈知让受不了:“好了,闭嘴,我送。”

    神态里,诸多无奈。

    目标达成,沈以星开心的弯起眉眼。

    -

    赫然看见陈知让,书吟愣了愣。

    她瞳仁慌乱,扑闪着视线,局促不安地同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准确而言,是五个月没见。他在心里无声补充。

    简短地打了声招呼,陈知让把钱包递给沈以星,而后,自己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沈以星兴高采烈地晃着陈知让的钱包,“陈大少爷买单,今天我可得尽情点儿。”

    书吟失笑:“能吃多少点多少。”

    沈以星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一份。”

    书吟摇头:“刚吃过午饭,很饱。”

    “下午茶。”

    “天天在这里,闻着咖啡味和甜品味,闻的想吐。”书吟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好吧。”沈以星瘪了瘪嘴,随便点了点儿吃的喝的,而后,打开钱包。

    钱包里,放着一张拍立得照片。

    她眼前一亮,喜滋滋地说:“我哥心里还是有我的。”

    书吟正给她点单,闻言,心不在焉地问:“什么?”

    沈以星说:“我哥钱包里放着我和他的合照。”

    书吟清浅地笑着:“他对你真的很好。”

    沈以星得意地翘起嘴角:“是吧,我也觉得我哥对我很好,他呀,就是面冷心热。”

    点好单,沈以星到陈知让对面坐下。

    她把钱包

    递还给陈知让。

    碎碎念着:“早知道你这么在意我这个漂亮妹妹,我下次和你单独拍张照好啦。”

    哥,我俩居然没有单独的合照哎。↑↑[”

    “幸好那次汇演结束,青鸾学姐替我们仨拍了张照片。”

    是的。

    陈知让钱包里的照片,除了沈以星和陈知让以外,还有书吟。

    陈知让冷淡的眉眼,掀不起一丝波澜:“下次拍。”

    沈以星想了想,又作罢:“算了,和你拍照太奇怪了,你都不摆造型的,我才不要和一块冰山拍照。”

    陈知让没情绪地笑了笑。

    他收起钱包,桌子下,钱包打开,他指腹温柔地摩擦过拍立得上的人。

    在无人知晓的阴暗角落里,他的温柔也是沉默无声的。

    一下午加晚上,陈知让对着电脑键盘敲敲打打,忙碌学业。

    沈以星则拿着手机p图,写护肤品攻略心得。

    她很投入,没有学习时三心二意的状态。

    陈知让脑海里想起父母的话。

    一句:“你是哥哥,得担起这个家的责任。”

    又一句:“星星她哪儿像是能担起重任的人,小让,你打小懂事,听话,我相信你肯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还有一句:“你从没让我们失望过。”

    他是整个家族的希望,他不能让人在他身上有失望感。

    所以,父母带他认识的人,即便他很讨厌很反感,他也得亲切地喊对方一声“叔叔”。

    所以,父母让他和对方的子女多接触,以扩大人脉,他也得忍着不适,和对方做朋友。

    那个曾追求过他的女生,

    砸的他额头流血的女生。

    他也得温和地唤她的名字。

    她叫江吟。

    多奇妙,名字和她的,就差一个字。

    可二人的性格却是天壤之别。

    书吟端来一杯冰美式,陈知让和她道谢,她脸上的笑是疏离客套的。

    视线转至电脑。

    聊天界面里,弹出一条新消息。

    是江吟发来的,她咄咄逼人地问:【你有本事把那个女的照片发给我看,你不发就说明你在骗我。】

    陈知让选择无视。

    他退出微信,电脑与手机的一同退出。

    眼不见为净。

    一直到晚上九点,书吟下班。

    书吟暂时在外租房住,住的地方弯弯绕绕,在胡同巷子里。

    沈以星和她在前面走着,叽叽喳喳地聊些小姑娘才懂的话题。

    陈知让看着地面,月光将她的背影拖长,长到,他踩着她的身影前行。

    穿堂风呼啸,穿过他从容又卑劣的躯体,吹开他望向她时眼底的灼热。

    连续一个礼拜,陈知让都充当保镖的角色,在她们身后跟着她们。

    直到七天后,他发现了跟踪狂。

    他将那人按在墙上,力度很大,男人脸与砺墙摩擦,溅起血丝。

    书吟认出他来:“……怎么是你?”

    男人挣扎着:“你让他放手!”

    书吟说:“你放开他吧,他是我学长。”

    陈知让松手了。

    书吟问他:“学长,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用一脸受伤的表情盯着书吟:“有男朋友,就说有男朋友就好。何必要用不想谈恋爱这种借口拒绝我呢?”

    书吟瞥了眼陈知让,忙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你男朋友,他天天送你回家?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

    书吟还想解释,手心猛地一重,沈以星拉住她。

    沈以星道:“对啊,他俩就是男女朋友,你现在可以走了吧?能不能别来打扰我家书吟了?书吟现在和我哥谈恋爱,每天过得可开心了。”

    学长走了。

    书吟拧眉,睇向沈以星:“你在说什么呢?”

    沈以星很是义愤填膺:“你没觉得这个理由很好用吗?你看看,你上大学之后多少个男的追你,不管你怎么拒绝,都有些像狗皮膏药似的黏过来,怎么甩都甩不掉。还不如说——你有男朋友了,你男朋友就是我哥,我还能给你作证呢!没人敢不信!”

    “这理由多好使,哥,”沈以星朝陈知让挤眉弄眼,“你说对吧?”

    生平第一次,陈知让感谢自己的寡言。

    他没有回答,因为不想回答,害怕自己说,对,害怕自己假戏真做。也害怕自己说,不对,这或许是人生中唯一一次,他们两个名字距离最亲密的时刻。

    可书吟清丽的嗓,将他俩的关系撇的清清白白。

    “这样不好,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他们迟早会知道,我是单身。”

    陈知让垂下眼来,眼底的阴暗如同漆黑阴沟。

    沈以星与她争辩:“这个理由不比你不想谈恋爱好使吗?”

    书吟淡笑着:“我不想谈恋爱,不是理由,是事实。”

    沈以星讶异:“你居然不想谈恋爱,为什么?”

    书吟轻声道:“就……不想啊。”

    有风吹过,卷起地面的落叶,耳边是落叶飘落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一声叹息。

    凛冽夜色里,陈知让看着她的背影,好似窥见了悬挂在她眼底的月光。

    商从洲。

    你还喜欢他。

    是吧。

    4.

    “可她是真的不喜欢你,就连流言蜚语也无法与你并肩在一起。”

    夜深人静时,陈知让从噩梦中惊醒。

    脑海里,耳边,萦绕着这么一句话。

    他开始抽烟,没日没夜地抽烟,尼古丁侵蚀身体,麻痹大脑的滋味,让他无比贪恋。

    他仍旧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出色,外形出众,家境殷实。只在四下无人时抽烟,不被任

    何人发现,身上不沾染一丝烟味。

    他很忙,忙着和父亲应酬,忙着和合作伙伴吃饭。

    他早已看清,自己人生是既定的平庸和绝望的坦途。

    又一次夜晚应酬饭局。

    饭局里坐着的另一个人,是江吟。

    两边家长都在,对话听下来,作为聪明人的陈知让,自然知晓,这个应酬局不是普通的应酬局,而是相亲局。

    多可笑,他才二十一岁。

    江吟似乎很喜欢看他这幅隐忍不发的模样,挑衅似的问他:“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换来所有长辈的眸光。

    陈知让面容伪善:“没有。”

    江吟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菜,放在他的餐碟里。

    明知他洁癖甚重,没有用公筷,还装作贴心模样,说:“这个菜好吃,你吃吃看。”

    迎着所有人的注视,陈知让面不改色地夹起菜,咽进肚里。

    他露出毫无瑕疵的笑:“确实很好吃。”

    然后他感知到,自己的父母暗自松了口气。

    “看他俩关系多好。”

    对方的父母也说,“我就说他俩合得来。”

    唯独江吟,气的脸皮都在抖,咬牙切齿地给他发来消息:【你是真能装。】

    手机发出嗡嗡震动声。

    陈知让大概能猜到是江吟发来的消息,懒得搭理。

    然而震动声持续作响,显然不是单纯的消息,更像是通话提示。

    他解锁手机,是沈以星的语音通话。

    “星星打来电话,妈,我出去接个电话。”陈知让将手机屏幕递给沈洛仪看,以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沈洛仪说:“好,那快点儿回来。”

    出去前,他听见包厢里的人在问:“星星是谁?小让的女朋友?”

    “哪儿呀,是我的小女儿,小让的亲妹妹,他们兄妹俩关系可好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小让有女朋友了。”

    “没有,小让说了,毕业之前不考虑恋爱的事。”

    “这不巧了吗,我家吟吟也说,毕业之前不谈恋爱。”

    门一关,陈知让伸手,松了松颈间的领带。

    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空气里是铺天盖地的压迫,向他袭来。

    他快要憋死了。

    沈以星的电话,拯救了他。

    电话甫一接通,是沈以星急切的声音:“哥!之前那个跟踪书吟的人,在书吟宿舍楼下表白,他还带了好几个人,看架势,书吟不下楼答应,他们就不走。”

    她快哭了:“怎么办啊?”

    陈知让眉头微蹙:“我马上来。”

    九月初,空气里满是燥热。

    女生宿舍楼下围了一堆人,男女都有。

    似是等了太久,有人不耐烦,人群里充斥着流里流气的对话声。

    “他妈的她到底哪个宿舍的?”

    “能不能下来?”

    “再让老子等,老子直接上楼抓人了。”

    “你他丫的到底瞧上个什么货色?”

    人群被拨开,疏散出一条通道。

    猝不及防,有人站在蜡烛摆出的爱心里,和表白男主人公面对面站着。

    男主人公愣了愣:“怎么又是你?”

    陈知让扯了扯嘴角:“听说你在和我女朋友表白?”

    男主人公:“你少他妈胡扯!书吟说了,她没有男朋友!”

    陈知让面色未变:“她和我闹别扭罢了。”

    周围有人围了过来,一个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

    “那女的有对象还勾引你?”

    “什么骚货。”

    陈知让一记眼刀飞过去:“我女朋友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她有没有勾引过你,你应该也心里有数。我们都是读书人,很多事情能用嘴解决,我不希望动用法律手段。”

    “法律手段?”男的笑了,“多稀奇,还法律手段?你他妈有本事报警抓我啊。”

    “他妈的给我往死里揍他!”

    几个人蜂拥而上。

    人堆外,沈以星急的跳脚。

    书吟则拨通了110。

    -

    警察把人都带回局里。

    因有许多围观群众,几番说辞对证下,陈知让被放了。

    然而他并未善罢甘休,联系了律师,让对方在局子里多待几天。

    对方恨得牙痒痒,隔着一张桌子,民警将他按在桌子上,陈知让清风朗月般坐在他对面。

    他的眸光是怜悯的,同情的,说出来的话,却非残忍,更像是长者对晚辈的劝导:

    “喜欢人,不是用这种方法的。”

    “再喜欢对方,也得尊重对方的选择。”

    撂下这两句话,在对方触目惊心的眼神里,陈知让悄然退场。

    他脸上有着明显的擦伤,沈以星拿着碘伏,轻手轻脚地替他处理伤口。

    沈以星说:“你是要吓死我啊,你说他们要是把你揍的缺胳膊少腿了,我怎么办?”

    陈知让逗她:“那下半辈子,可得你养我了。”

    沈以星撇撇嘴:“拜托,就算你不出事,我也可以养你下半辈子。”

    她幽怨地瞪他:“受伤了,疼的是你自己,你平日不是离这种混混远着的吗,今儿个怎么他们来揍你,你不跑呢?”

    “跑了就不帅了。”他慢条斯理地笑着。

    “……”沈以星气笑,“这时候还在乎帅不帅?保命要紧好不好!”

    “怎么跑?人那么多,我跑不出去。”

    “哎——”

    沈以星拖长音叹气,“也不知道那个男的怎么这么死心眼,缠着书吟不放。”

    陈知让目光静着,没说话。

    过半晌,沈以星开玩笑似的说:“要是你和书吟真能在一起就好了。”

    彼此朝夕

    相处近二十年,又是亲兄妹,陈知让一眼捕捉到她神情里的试探。

    他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不要说这种傻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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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以星被吓到,瞬间噤声。

    -

    本来是书吟的私事,无端把陈知让牵扯进来,还让他受了伤,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书吟和陈知让郑重道歉,还请他吃了顿饭。

    吃饭只有他们二人,沈以星不在。

    原因是,沈以星和陈知让吵架了。

    沈以星说:“我今年都不想见到他!一个开不起玩笑的男人!”

    因此,饭桌上的二人很安静,气氛也很尴尬。

    到底是东道主,书吟清了清嗓子,率先说:“谢谢你……那天的事。”

    陈知让说:“不客气。”

    然后就没有别的话了。

    他们安静地吃完一顿饭,安静地告别。

    后来的几年,他们再没见面过。

    陈知让回国了,没过多久,书吟出国了。

    他们有过几次联系,是在沟通装修。

    书吟远在国外,装修的事无法亲力亲为。沈以星脑袋一热,把这事儿挑在自个儿肩上,但她怕热怕冷怕累,哪儿会管装修?这事儿自然又落在了陈知让的身上。

    陈知让装修书吟的房子,比自己的房子还上心。

    也因为装修的事,他们有过几次联系。

    彼时他工作还未进入正轨,忙得不可开交,可还是日日去她家查看施工进度。

    陈知让早已接受自己放不下书吟这件事了。

    装修好的那天正好是南城初雪。

    面对着纷纷扬扬的落雪铺满整个街道,城市陷入纯白中。

    陈知让听着音响里的歌者温柔地唱着,“这世界最坏罪名/叫太易动情/但我喜欢这罪名……”

    5.

    2022年,书吟回国,陈知让调职去平城。

    2023年,陈知让与父亲交涉多次,终于在四月初,调回南城。

    得益于沈以星,陈知让与书吟频频见面。

    可即便见面,他们也鲜少说话。

    彼此都是寡言的人,搜刮满脑海,也想不出什么话来。

    陈知让以为,他们会如此平稳地生活下去。

    书吟整日宅家工作,鲜少出门,社交趋近于零。

    她不会恋爱,也不会结婚。

    而他,他已经很少去想自己的未来了。

    他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关于明天,他不再设想。因为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的人生是下一个黎明却冰冷的明天。

    不以他的意志而改变。

    他开心与否并不重要。

    他承载着一整个家族的希冀,他只需要按照长辈的想法活着就好。

    或许他和书吟会永远在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对望地活着。

    有的时候他会想到商从洲。

    但那不重要。

    商从洲和书吟,和他和书吟一样,不会有结局。

    但他显然又错了。

    商从洲和书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了交集。

    一次。

    两次。

    许多次。

    他们在相亲。

    什么是相亲?

    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

    陈知让本就晦涩的眼彻底地暗了下去。

    也是得知他俩相亲的当晚,沈洛仪打电话给陈知让,提醒他变天小心生病这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后,总算步入正题,忸怩地问他,明天有没有时间,去和一个世交家的女孩子见个面。

    以往不是没有过。

    但陈知让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

    今天却破天荒地答应了。

    ——“我去。”

    他说。

    有赌气的成份。

    不是和别人赌气。

    是和他自己。

    然而那天的相亲对象叫什么名字,他也不记得了,长相更是想不起来。

    回家后,他烟瘾又犯了。

    一晚抽了三包烟。

    抽到最后,大脑都被烟草麻痹了。

    他睡了,做了一整晚的梦。

    梦里全是书吟。

    是背对着他,往前跑的书吟。

    迷雾遮住了一切,醒来前的那一刹,他看见了,书吟跑向的不是前方,她是朝商从洲的怀里奔去。

    一觉睡醒,陈知让依然是陈知让。

    很多年前他曾看到过一句话,人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顿一生。

    以前嗤之以鼻,现在深以为然。

    他曾以为自己在等,等书吟不喜欢商从洲,他再去表白。

    可他发现,就像他等不到不喜欢书吟的自己一样,他等不到不喜欢商从洲的书吟。

    暗恋者永远是卑微的。

    他错的何止是以为能够等来结局,错的是自己远没有那么喜欢她的爱。

    可他能怎样呢?

    他的人生里,爱本就排在很后面,或许,爱是末尾。

    他被太多事束缚着,被太多人要求着。

    二十二岁之前,他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而二十二岁之后,他知道了他只是穿着“陈知让”躯壳的行尸走肉。

    -

    那年冬天。

    立冬。

    陈知让与商从洲,以及双方的母亲吃了顿饭。

    很多话,其实陈知让不想说的,可他想,如果他不说,那书吟一辈子都不会说。

    他其实看出来了。

    商从洲很喜欢书吟。

    商从洲提到书吟时的眼神,陈知让有见过——在镜子里,在他与自己对视的眼里。

    甚至比他的爱更浓烈。

    所以陈知让说:“因为她心里住了一个人。我用了近十年的时间都没有战胜

    他,商从洲,你凭什么以为你的突然出现,做些我曾经为她做过的事,就能打动书吟,让她喜欢你。”

    空气里,有颗无形的子弹。

    不仅射向商从洲。

    也射向了陈知让自己。

    十年。

    谁没有浪费十年暗恋一个不可能的人呢?

    事到如今。

    陈知让悲哀地发现,只有他在暗恋一个不可能的人。

    书吟已经等到了商从洲。

    -

    小雪这天。

    陈知让从沈以星那里得知书吟和商从洲恋爱的消息。

    又过了没多久。

    恋爱成了结婚。

    陈知让在人声鼎沸里,和众人一同向他俩贺喜。

    ktv里,有人拿着话筒喊:“是谁点的歌?”

    陈知让接过话筒,“我的。”

    “原谅我有很多个借口/原谅曾经胆识不足够/看着你走/看着你跟他一对/让我在暗恋中反悔内疚……”

    彼时包厢里的人正回忆高中往事,聊及年少时的旧爱而惆怅满腹,听到此歌,酒精作祟,众人瞬间噤声,眼底泛起潮湿。

    而坐在角落处的沈以星,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落下一颗泪来。

    这首歌的名字叫《不如告白》。

    所以哥哥,你也有后悔过,没有和她告白,对吗?

    -

    2024年元旦。

    沈以星问陈知让,今年还去普济寺吗?

    每年元旦去普济寺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

    可今年和以往都不同了。

    现如今书吟有了爱人,倘若和以往一般藏住内心起折的沟壑,倒也能云淡风轻地一同出席。可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对书吟的心意。

    即便没有插足他们感情的心思,陈知让也不想再出现在商从洲和书吟面前了。

    他不想给他们找不痛快,更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陈知让摇摇头:“我那天有事,就不和你们去了。”

    沈以星没有挽留,她说,“那也好,你忙你的吧。”

    可是到头来,陈知让还是去了。

    他原以为她们元旦假期的第一天就会去,所以特意选了第二天。

    偏偏事与愿违,命运不该在此赐予他心灰意冷的缘分。

    普济寺香火旺盛,梵音悠扬庄重,风卷动着经幡。

    人来人往,细声碎语。

    陈知让望着面前的千年古树,写着心愿的红布在阳光下涤荡起伏。

    排队领红布的人流繁冗,陈知让排至末尾,等到他的顺序,僧人递给他红布。

    陈知让鬼使神差地问了句:“神明真能听到众生的祈祷吗?”

    其实像是无神论者的发言,也像是来砸招牌的,僧人愣了愣,没有生气,反倒说:“施主,凡事,莫向外求。”

    陈知让:“……嗯。”

    “施主,”僧人忽然叫住陈知让的背影,沉声道:“神明不渡看客,只渡有情人。”

    霎时,他拿在手里的红布,似有千斤重。

    有十年的光影,十年的喜欢,十年的……不可说。

    到这一刻,都随风飘散。

    冰雪消融,春日在望。

    那个在他十七岁一同看过雪的少女,早已逃离了暴风雪。

    而他,是场骇然的暴雪。

    是永远被困在雪天的,十七岁的少年。

    连同他说不出口的,胆小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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