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失落雪山（完）
    那根随波逐流的長條狀物體, 顯然并不存在任何生命體征。
    秦非扣住彌羊的肩膀，伸手向前一撈，将那東西握在了掌心裏。
    彌羊見後, 神色卻陡然驟變。
    “這是……從下面漂上來的？”彌羊皺着眉頭，不願相信看見的事實。
    “這是什麽東西？”秦非微微挑眉，彌羊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他開始認真打量起手中的物體。
    肉色的，扁扁的，看起來有點像一根鞋帶。
    伸手去拉拽時, 帶着些微彈性。
    可以看出, 不久前它應該還是個活物，但現在已經死了。
    秦非了然：“是蟲子？”
    彌羊抿唇：“對，這就是我們在密林神廟的壁畫上看見過的那種蟲子, 複眼赤蛾孵化前的原身。”
    “等等……你來的時候沒遇到這些蟲子？”彌羊沒忍住問道。
    秦非十分誠實地搖頭。
    彌羊忍不住輕輕嘶了口氣。
    他在通道中被這種蟲子弄得半死不活, 看開膛手傑克，雖然身上傷口沒彌羊這麽誇張, 可顯然也是遭到過蟲子襲擊的。
    就只有小秦。
    彌羊的視線先從上到下掃視着秦非：“你一路走來，一點也沒被怪物攻擊過？”
    秦非颔首：“嗯。”
    彌羊：“……”
    人比人氣死人。
    彌羊突然想起，上次在狼人社區找祭壇時，秦非也是這樣。
    運道好得不像話。
    狼人社區那次, 以彌羊A級玩家豐富的副本經驗來看。
    玩家們肯定需要按照時間表和地圖，将所有垃圾站全部搜尋一遍, 才能夠找齊召喚邪神所用的祭壇。
    否則副本做這樣的設計幹什麽？
    可小秦——
    彌羊到現在都還記得, 當時地上那個洞, 明明他們每個人都摸了一遍。
    可輪到小秦再去的時候, 就像變魔術一樣，硬是一個接一個, 将剩下的祭壇全都掏了出來。
    這小子，有時候是真的有點邪門在身上。
    不過眼下的情形已經不容許彌羊想七想八，他目光沉沉地望向身下的巨大坑洞。
    心中湧起一股不祥預感：“這底下，該不會是個蟲窩吧？”
    秦非将那條死掉的蟲子丢在了一邊。
    “別想那麽多。”青年神色淡淡。
    反正，不管深坑下方是何種情景，他們都必須下去。
    彌羊神色凝重地輕輕嘆息。
    彌羊身上的傷口還需要時間恢複。
    他和秦非一起坐在深坑旁，開膛手傑克在距離兩人幾十米遠的另一塊岩石邊，彼此相安無事。
    過了不知多久，深坑側方所對的某個石洞中，有紛雜淩亂的腳步與人聲傳來。
    彌羊正在閉目養神，聽見聲音後驀地睜開眼：“有人過來了！”
    聞人黎明已經從那洞中探出頭來。
    他一眼便看見了秦非，眼底閃過喜色，快步朝這邊走了過來。
    而在聞人黎明身後，竟還跟了一長串的人馬。
    黎明小隊所有人都在。
    隊伍後方，烏蒙和應或一人拉着谷梁，另一人背着岑叁鴉，驺虎則和餘下幾人護着丁立段南他們。
    彌羊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這群玩家到得未免也太齊了，齊得他甚至開始懷疑，他們是真的玩家，還是副本幻化出來用于迷惑他的幻覺？
    聞人黎明摸了摸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用了道具，可以在副本中指出其他玩家身處的方位。”
    因為黎明小隊都是集體組隊下副本，時常會遇見被迫分散的狀況，所以這道具是聞人黎明随身常備的。
    只不過，道具雖然可以探尋到玩家所在的位置，卻無法自主選擇想要找的人。
    聞人在找黎明小隊的過程中，一個接一個，一不小心就把其他玩家都收集齊了。
    和彌羊一樣，這批玩家都十分狼狽，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傷口遍布。
    聞人黎明渾身上下都黏着白色的，像是蜘蛛絲般的絲線，一邊走一邊伸手拉拽。
    可那絲線粘性極大，他怎麽扯也扯不斷。
    秦非站在一群像是剛從垃圾堆裏被撿回來的人對面，幹淨得像個異類。
    玩家們一個接一個鑽出洞口，當所有玩家全部站在空地上以後，系統突然給出了新的任務提示。
    【當前陣營存活玩家已全部到齊！】
    【恭喜玩家成功抵達指引之地，勇敢的人們，勝利就在前方，請盡快下潛至深坑底部！】
    （ps.噓——保持安靜，你不會想知道吵醒它的後果！）
    深坑中亮起星星點點的光暈，無數碎片從虛空中集結，彙聚在一起。
    一道泛着冷光的銀灰色大門出現在深坑中。
    那是離開副本的大門，通關的标志！
    “門出現了！！”聞人隊長難抑激動。
    彌羊表情複雜：“還好剛才我們兩個沒有提前下去。”
    該死的副本竟然這麽狡猾，有這種安排，難道不該提前說嗎？
    假如他們兩人沒想着要等其他玩家，提前下去也不過是徒勞無功。
    說不定還會遇到危險。
    “快過來看！”
    深坑邊傳來烏蒙壓低的喊聲，他似乎還不太習慣在水中說話，話語間帶着叽裏咕嚕冒泡泡的聲音。
    幾人匆忙趕過去，就着通關大門散發出的淺淡光暈，烏蒙的手指向旁邊某一處：
    “你們看，那是什麽？”
    在一片漆黑當中，有一抹白色一閃而逝。
    那東西似乎在動，片刻後它又出現了一下，繼而重新隐匿于黑暗之中。
    秦非微眯起眼。
    那東西看上去有些像是——
    “眼睛？”應或率先說出了答案，語氣驚疑不定。
    是深坑下有東西正在窺視他們！
    秦非在深坑旁坐下，盯着剛才那位置，視線一動不動。
    良久。
    那只眼睛又一次出現了。
    而秦非也徹底看清了它的模樣。
    ……不，那根本不是真正的眼睛。
    “那是複眼赤蛾翅膀上的花紋。”秦非半阖着眼。
    事情似乎變得有些難辦。
    每只複眼翅蛾的翅膀上都布滿着眼球狀的圖案，而剛才那一只，即使身處深坑之下，玩家們卻依舊可以看清它背部的花紋。
    這只蛾子有多大？
    有人那麽大嗎？
    或是比人更大？
    彌羊明白過來：“任務提示裏剛才提到的‘它’……？”
    是坑底的這只灰蛾嗎？
    “警告！警告！”
    系統提示突然再一次響起，熟悉的電子女聲伴随着刺耳的警報聲，響徹在每一位玩家耳畔。
    “經檢測，通關通道已出現，請玩家盡快，離開副本！為避免消極游戲，通關通道将于十分鐘後永久關閉！”
    突如其來的警告，像一記重錘把玩家全砸懵了，大家愣在原地。
    【倒計時：10min】
    碩大的時間提示浮現在水中，被蕩漾的水波勾勒出扭曲的痕跡。
    “艹！”烏蒙忍不住罵出了口。
    副本都要結束了，還在想方設法為難玩家！
    系統給出了10分鐘的時間限制，玩家們不得不争分奪秒。
    聞人黎明當即立斷：“穿上攀岩設備，我們沿深坑邊緣下行。”
    衆人在雪山峽谷時已經使用過攀岩裝備，很快，所有人整裝完畢，從距離通過大門最近的位置出發向坑下游去。
    有繩索借力，衆人下潛的速度極快，在水下他們連呼吸都可以省去，全程靜默無聲。
    聞人黎明的心髒仿佛被一根絲線捆住，緊繃在半空，始終不得降落。
    不知為何他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覺得事情至此遠未結束。
    老玩家的直覺永遠不是空穴來風，果然，直到抵達深坑底面時，聞人這才發現。
    停在坑底的，何止一只複眼翅蛾。
    那分明就是一群！
    無數灰蛾密密麻麻鋪滿整個深坑，安靜地一動不動，像是死去了。
    可它們翅膀偶爾振動的弧度，卻足以說明它們頑強的生命力。
    在這群灰蛾的正中心，一只足有兩米多高的複眼翅蛾靜靜懸停在虛空中，它的背後是一張巨大的網，承載托舉着它的身體。
    數不清的長條形肉蟲從灰蛾腹腔下方游出，順着水面游向深坑兩側的石壁。
    光線昏暗，聞人看得不太分明，但那些石壁上應該有着聯通向外界的通道，蟲子游到石壁上後，很快隐沒其中，消失不見。
    彌羊單手拽着登山繩，一腳踩在石壁上，雞皮疙瘩從尾椎骨一路爬到後頸，無聲地罵道：“卧槽！！！”
    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可怕的畫面嗎？！
    “穩住。”秦非按住彌羊的肩，低聲道，“這些蟲子的游動方向是固定的，不會朝我們這邊過來。”
    那只巨大的蟲母，對深坑中的灰蛾和肉蟲似乎有着某種震懾作用。
    在深坑底部，蟲子有它們固定的秩序，顯得十分平靜。
    正在下潛的玩家絕大部分身上都帶着傷，傷口還在滲着血。
    假如他們是在別的地方遇見這些蟲子，恐怕早就被群起而攻之了。
    可在這裏，灰蛾卻像是全然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存在一般。
    彌羊想深呼吸，可現在在水裏，他只能狠狠閉了閉眼：“好。”
    他加快了向下的動作。
    這些蟲子現在是安靜的沒錯，可彌羊沒有忘記，頭頂的倒計時還明晃晃地漂在水中。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小半，等到倒計時歸零，蟲子們是否還能夠保持原有的狀态，可就說不清了。
    坑底的場景有着足夠強大的視覺沖擊力，玩家們瞬間像是被擰上了發條的電動玩具，速度加快了三倍不止。
    聞人黎明第一個下落到地面，卻連放腳的位置都找不到。
    “那邊！”丁立眼尖地找到了坑底唯一一條路。
    正對着通關大門的位置，密密匝匝的灰蛾向左右兩邊分開，露出中間一條不足20公分寬的過道。
    這裏明明是一片平整的地，可玩家們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懸崖上過索道。
    甚至比索道更加令人心悸。
    在索道上，一個人即使不小心失足，至多也只是讓自己摔死。
    可在這裏，萬一出現失誤。
    所導致的很有可能是全軍覆沒。
    聞人黎明擡起頭。
    通關大門就設立在距離蟲母不足幾米遠的前方。
    從這角度望去，玩家們仿佛正在主動走向那張蟲母身後的巨網。
    隔着層層嶙峋的水面，體型龐大的灰蛾覺察到了正在刺向它的視線。
    它忽然睜開眼睛。
    那是真正的複眼，成百上千隊複眼中同時印出玩家們的身形。
    它在看着他們！
    極細而長的觸角在水中左右曳動，在這一瞬間，地面上所有的灰蛾同時顫動了一下。
    蟲母身下源源不斷流出的肉色長蟲掉轉方向，聞人黎明渾身的汗毛同時豎起，血液向大腦逆流！
    彌羊一把拽住秦非的衣袖。
    丁立猛地吞咽了一下，所有玩家一起停住腳步，連眼睛都不敢眨。
    然而，或許是他們對于蟲母來說實在太過渺小，渺小得就像漂浮在大海當中的一粒塵埃，完全無須多加留意。
    片刻過後，它竟然緩緩地再次将眼睛閉上了。
    倒計時還剩最後三分鐘！
    聞人黎明猛然松了口氣。
    死裏逃生。
    他頭頂滑下的冷汗和身邊的湖水融為一體，他再次加快速度，朝着仿佛近在咫尺，卻總也走不到盡頭的通關大門沖去。
    一步。
    又一步。
    聞人黎明甚至感覺到，他的左右兩邊像是豎滿了一把把尖刀，只要一步行差踏錯，就會迸濺出遍地鮮血。
    幾十米距離被拉長成了無限遠。
    頭頂的倒計時以一種冷酷到近乎殘忍的節奏，分秒不停地變換着，像是一只在黑暗中蓄勢待發的魔鬼，想将所有玩家全部抓進地獄裏。
    聞人黎明走得很小心，他聽不見自己的腳步，卻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
    咚，咚！
    每一聲。
    像是有人在他的耳旁擊鼓。
    通關大門越來越近，聞人黎明忍不住伸出手。
    馬上……馬上！！
    指尖終于觸碰到了那冰冷的銀灰色金屬，一股阻力順着手臂傳來，聞人步伐不停，猛然用力。
    伴随着吱呀一聲輕響，灰色的大門敞開，他一個箭步沖進門裏！
    純白的結算空間取締了灰暗的湖底深淵，在副本場景徹底消失不見的前一秒，聞人黎明聽見一道喊聲從背後響起。
    那聲音充斥着驚慌，似乎是彌羊在喊：“小秦！！！”
    小秦——小秦怎麽了？
    聞人驚魂未定地扭頭，可卻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
    他怔然站在原地。
    ……
    秦非在倒計時結束前的最後一秒，将彌羊推進了通關大門裏。
    他這樣做當然不是為了舍身取義。
    通關大門的寬度，足夠讓四五個玩家同時進入。
    秦非沒有離開副本，僅僅只是因為，他此行最大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他還沒找到污染源。
    秦非能夠感覺到，污染源近在咫尺。
    在巨大的複眼翅蛾蟲母身後，藏着某樣物品，那就是他正在尋找的。
    現在不離開副本，等到倒計時結束，他還能走得掉嗎？
    秦非顧不上想那麽多了。
    秦非承認他的舉措有些瘋狂，但，“拿到那樣東西！”，這念頭在短暫的一秒鐘之內分裂無了數次，像是被水脹滿了的海綿一樣膨脹，再膨脹，擠滿了他的大腦。
    指關節上的戒指散發着滾燙的熱意，如同一把火焰正在灼灼燃燒。
    秦非閉上眼睛，不再看眼前的一切。
    他只是遵循着腦海深處那個無比明晰的指示，向前方沖去！
    A級直播大廳中，三塊光幕同時熄滅。
    只有一句冷冰冰的話仍舊留在觀衆們眼前。
    【您所觀看的直播已結束】
    而與此同時，秦非的直播卻仍在繼續。
    觀衆們眼睜睜看着他在半只腳踏進通關通道時，忽然轉身，像是着了魔一般朝着一旁的boss沖了過去！
    “我靠！！！”
    最前排的觀衆吓得瓜子掉了一地。
    這是什麽新式自殺法？
    觀衆們看過那麽多場直播，見過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死法，可卻還是第一次見到有玩家在馬上可以離開副本的時候，突然自尋死路！
    “小秦瘋了嗎？？？”
    這是觀衆們此刻唯一的念頭。
    原本被分散的流量，在幾秒鐘內同時湧入秦非的直播間裏。
    “他想幹嘛？”
    “他死定了吧？”
    觀衆們擠向光幕，而光幕中，秦非還在朝着前方奔跑。
    水流在他的身邊環繞，距離蟲母越近，他腳下的灰蛾群便騷動得越加明顯。
    很快，那些灰蛾們便争相脫離了地面的束縛，它們在水中游動着，向秦非游了過去。
    “完了，徹底沒救了。”觀衆們扼腕嘆息。
    他們已經不清楚自己是第幾次對着秦非發出這樣的感嘆，每次，他們都覺得這個主播肯定會死在這場危機中。
    而每一次秦非卻又總能死裏逃生。
    但——
    “以前是他運氣好，這次，他是真的要完蛋了吧？”
    他為什麽放着近在眼前的通關大門不進，卻要扭頭朝boss跑？
    “我知道！”有觀衆信誓旦旦地舉起手來，“他肯定是被副本污染了！”
    “剛才在那條通道裏，開膛手傑克被污染得那麽嚴重，這個小秦憑什麽一點事都沒有，這本來就不符合邏輯！”
    這觀衆也不知是哪家的粉絲，一個勁夾帶私貨。
    “所以依我所見，他肯定也被污染了，只不過他受到的污染比傑克更深！傑克可以通過精神藥劑彌補，他卻連發現自己被污染的機會都沒有。”觀衆口若懸河。
    眼見這靈體說得信誓旦旦，其他不明真相的觀衆竟也真的信了。
    “真的嗎？我還是頭一回見到被污染後看上去這麽清醒的人。”
    “這應該可以登上副本的新奇死亡方法記錄了吧！”
    好在不是所有觀衆都眼瞎。
    “你放屁？一看你就是剛把視角切進我老婆的直播間，能不能了解清楚情況再說話！”
    “就是就是，你見過誰san值100還能被污染的。”
    直播大廳裏喧嚷聲一片，雖然直播已經臨近結束，卻仍然不斷有新的觀衆從外往裏擠。
    光幕中，青年已經沖到了蟲母的身前。
    數不清的副眼赤蛾環繞在他身邊，他像是被一陣由灰色翅膀構成的旋風包裹着，而他就站在旋風眼中間。
    忽然，蟲母扇動了一下翅膀。
    秦非身旁所有的灰蛾都被水流沖散，他再次獲得自由。
    他步伐不停，繼續前進。
    片刻過後，在直播鏡頭都沒有留意到的黑暗角落。
    秦非終于找到了他的目标：
    就在蟲母身下。
    一塊黑色的晶石，正在水中漂浮着：
    它就飄在距離地面幾厘米高的位置，不斷搖晃，卻始終沒有被水流沖走。
    秦非伸出手，牢牢将那石塊握在了掌心。
    “嗡——”
    他忽然聽見一陣嗡鳴。
    眼前的畫面就像拼圖被打散，碎裂成一塊塊，世界變得混沌，然後消失，只餘下漆黑如墨跡般不可見底的黑暗。
    放眼望去，深坑的邊緣消失了，那籠罩在深坑上的石穹也消失了。
    腳下的地面同樣消失不見。
    絲綢般柔軟的黑暗将秦非包裹，他攤開掌心，那顆晶石靜靜躺在他的手中。
    秦非眼前一閃，石子分散成灰黑色的霧氣，霧氣凝固，在混沌中彙聚成人形。
    是他很熟悉的，污染源的臉。
    “……你是誰？”
    清冽低沉的男聲響起，聲音中伴随着些許沙啞倦怠。
    祂的音色很好聽，卻好似已經年未曾使用過自己的聲線，說話間帶來陳舊的回響。
    污染源湛藍似海水般的瞳孔中，無聲倒映着秦非的臉，祂毫無情緒的眸底寫滿陌生。
    ——這是污染源的碎片。
    ——祂現在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秦非極其迅速地理清了狀況。
    這狀況秦非已經不只一次遇到，上回在狼人社區，副本即将結束時，他被拖進封印之海，見到的污染源也如眼前這副模樣。
    “我——”秦非想要開口，但對面的人驀地伸出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脖子。
    秦非陡然收聲。
    祂并沒有用很大的力道，起碼秦非沒有感覺到痛。
    但脖頸是關聯着人類生死存亡的脆弱地，這樣的位置受人脅迫，讓秦非感覺到了十足的不适。
    青年閉了閉眼，又睜開，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
    污染源望着他眉心的印痕，愣了愣，祂松開掐住青年脖子的手，卻并沒有将掌心徹底離開，而是順着他脖頸處的肌膚緩慢上移，再上移。
    祂捏住秦非的下巴，雙眼緊盯着青年的嘴唇。
    飽滿的唇瓣因失去血色而略顯蒼白，卻在副本中被湖水浸泡得十分瑩潤。
    祂的手指又向上挪移了一寸，按在秦非的唇上。
    用力，下壓，以一種不輕不重的力道，将他的唇向一側揉按。
    祂的眸色似乎沉了些許，祂附身向青年靠近，身上寒涼的氣息驟然将秦非籠罩。
    秦非覺得有點難辦。
    他摸不清眼前的人想要做什麽。
    這對秦非來說是一種極為罕見的體驗，秦非總是能夠從人各種細枝末節的反應中，汲取到他們內心深處想法。
    但污染源不同。
    比起“人”，此刻的祂似乎更接近于“動物”，祂的一舉一動都未經思索，上一步和下一步之間毫無任何關聯，祂想到什麽，就做什麽。
    距離太近了，祂快要貼到秦非的臉上。
    秦非伸出一只手，橫亘在兩人之間。
    秦非的手生得好看，指節修長，可白皙柔軟的掌心中有一道紅色血痂，顯得格外刺目。
    這是他在冰湖上，對湖面下那群灰蛾做實驗時，用匕首劃出來的。
    這只手并未能阻礙阻礙污染源的動作，祂毫無顧忌地盯着眼前的人，冰涼的臉頰貼在青年的手心上。
    傷痕處的皮膚比其他位置粗粝，帶來新鮮的觸感，污染源好奇地盯着那處看了片刻。
    一抹溫熱伴随着細密的刺痛，從秦非的掌心處傳來，剛剛結痂的地方正在被輕輕啃咬，那觸感轉瞬而逝。
    下一瞬，指節上的黑晶戒驀地迸發出滾燙的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