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槐樹路工地怪談27
    女鬼顯然是被秦非說懵了, 眼眶中瞳孔擴散,漆黑的瞳仁逐漸覆蓋整個眼白,空洞的眼底倒映着面前青年的臉龐。
    清秀漂亮的臉龐, 五官精致得難以言喻。
    他的目光銳利卻異常澄澈,令他說的一字一句聽上去都格外真誠,就算他此刻是在教訓人,都讓對方不忍輕易打斷。
    在金光百貨內興風作亂了一年有餘的紅衣女鬼小姐,無論是在生前和丈夫一起開店時,還是死了以後, 都鮮少有人用這種語氣對她說過話。
    “你很想救你的丈夫吧?我猜, 你也很想報仇。”秦非的一字一句,都像子彈一樣擊穿了女鬼心髒。
    “我知道,你在這棟樓裏受到了很多限制, 這都是三樓那個老頭做的好事。”
    秦非說話慢條斯理, 唇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清晰,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
    “可是, 你真的甘心嗎?甘心就這樣被他壓制着?如果不是他,你的力量本該比現在強上幾倍才對吧。”
    “你讓我們幫你,然後呢?”
    “我們就這樣等着嗎?一直等到夜晚,你的力量反過來占據上風時, 你才能回想起那些被遺忘的細節?”
    秦非說的這些大多是他的猜測,但他基本已經能夠确定, 這與真相所差無幾。
    “這就是你的努力嗎?放任時間白白流逝浪費, 就是你為了挽救愛人做的争取嗎?你扪心自問, 你真的盡力了嗎?”
    秦非的質問聲越來越冷肅。
    屋子裏只能聽見他一個人的說話聲, 其他人的安靜愈發襯托出他所說的每一個字,令他語氣中的每一分情緒都凸顯得格外清晰。
    一人一鬼, 被餘下衆人圍在中間。
    秦非和女鬼都沒往旁邊看,自然也就無從發現,其他玩家臉上的表情早已扭曲成了麻花!
    崔文軒滿臉慘白,汗如雨下,身體不斷抽搐着。
    他想前進,但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道控制住了他,他像是被裝進了一個空氣做成的囚籠裏,不得前進分毫。
    崔文軒的牙齒打顫,那力道連他的口腔和咽喉也一并限制住了,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在腦內瘋狂大叫。
    瘋了,瘋了!小秦瘋了!!
    他為什麽要對鬼那樣說話?
    這女鬼本就喜怒無常,刻意激怒她的後果已然可以想象。
    崔文軒回想起昨夜死在住宿區裏的那兩個玩家,又想起在四樓時,他曾見過的在幻境中失利後慘死的人的樣子,心跳重如擂鼓!
    他開始忍不住在心中盤算,如果他帶着他的道具鏡子,和如今房間裏武力值最高的益五、祁鏽,再加上彌羊他們幾個一起上,能不能在不造成重大傷亡的前提下,把秦非從死亡線邊緣拉回來?
    感覺有點懸。
    更糟糕的是,這計劃實際上完全施展不了,因為崔文軒動彈不了分毫。
    而從周圍其他玩家的表現來看,他們也都同樣如此。
    包括崔文軒在內的所有玩家都以為,這困境是女鬼暴怒而産生的後果。
    沒有人意識到,在人群最後方,身材高大的男人面色沉靜,祂深邃的海藍色眼眸溫和凝望着人群正中的青年,步伐不急不緩地退至房間一角,找到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如同局外人一般靜靜旁觀着此刻發生的一切。
    秦非并沒有因為女鬼沉默而順勢結束話題,他甚至向前邁進一步,緊逼到女鬼跟前。
    “我的問題,你有答案了嗎?”
    女鬼擡眸看了過來,随着她的動作,她臉部的皮膚顫抖着,血紅色的眼淚順着眼眶流淌下來在青白的臉上留下兩道刺目的痕跡。
    這一畫面足以吓死任何一個普通人,可秦非對此沒有絲毫反應。
    “我……”
    女鬼遲疑了。
    秦非剛才那番肺腑之言,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巨大心靈沖擊。
    女鬼可不像城市上班族那樣,能夠熟練地分辨出什麽是對方蓄意為之的打壓話術。
    身前的青年語氣嚴厲,面目卻柔和,迥然相悖的矛盾感使他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在直擊女鬼靈魂的同時,亦能安撫着她的情緒。
    女鬼愣在原地。
    她說不出理由,但她覺得,面前之人所說的每一個字都非常有道理。
    而且他似乎很是為她着想。
    不像其他人,都是敷衍。
    那些好聲好氣的應允,他們以為她聽不出來嗎?那不過只是哄騙!
    眼前這人卻不相同,他是真的想為她做些什麽。
    只有認真考慮過該如何替她尋人、替她複仇,才能提出這樣直擊痛點的質疑!
    “……你想讓我怎麽做?”女鬼的聲音粗粝沙啞,就像有人用一雙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
    可這難聽的嗓音,此時此刻落在玩家們耳中,卻優美得有如天籁。
    事情……似乎朝着他們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了。
    女鬼居然開始好聲好氣地和他們商量。
    剛才還目呲欲裂、生怕下一秒就看見秦非人頭落地的驚悚場面的衆人,此時緊繃的情緒齊刷刷松懈下來。
    那股一直以來施加在他們身上,阻止着他們前進的力量也跟着驟然一松。
    崔文軒重新奪回了身體的掌控權,可他已經不急于上前,女鬼前後截然相反的态度早已說明一切。
    時間才不過過去短短幾分鐘,可局勢已然徹底反轉。
    小秦的做法是正确的。
    崔文軒急促地呼吸着,他看不見女鬼頭上緩緩上升了10個百分點的好感度條,只能從女鬼的神态與說話語氣中勉強分辨出,她的情緒似乎平複了下來。
    她不再像先前那樣對玩家們懷揣着徹頭徹尾的敵意,而是逐步選擇了真正的信任與接納。
    女鬼緊盯着秦非的眼睛,滲血的眼眶中滿含着迫切。
    “你說的對,我做的還不夠多,可是……可是我能做什麽呢?我不知道。”
    女鬼面部有一瞬間的扭曲。
    她想解救被鎮壓的丈夫,想把樓裏那個礙事的老頭弄死。
    可那老頭并非一般人,在過去一年當中,女鬼和他對上過很多次,從來沒有真正傷到過對方的根基,反而被他打壓地越來越沒有還手之力。
    “你知道,對不對??你那麽聰明,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崔文軒瞠目結舌。
    他看出女鬼的态度轉變,但沒想到她的态度轉變得這麽徹底。
    怎麽小秦罵了女鬼幾句,反而還能被女鬼誇上一聲“你那麽聰明”?
    這結論到底她是怎麽得出來的???
    崔文軒一臉迷茫地望向祁鏽,得到對方一個深沉而同樣迷茫的眼神。
    房間正中,秦非揮了揮手,示意圍在他身旁的玩家們散開。
    堵在一起的人群散出一條路來,秦非步伐平緩地穿過一道道眼巴巴望着他的視線,徑直走到房間一角,拉出一張椅子坐下。
    一旁的桌上,有人推來一杯冒着熱氣、剛剛泡好的茶。
    青年扭過頭,給了污染源一個贊許的眼神。
    屋內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那種劍拔弩張,命懸一線的緊張感消散無蹤,秦非坐在宿舍破破爛爛的椅子上,卻坐出了一種身居高位的氣勢。
    青年慢悠悠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在這整個過程中,女鬼一直飄飄蕩蕩地跟在他身後,連一句多餘的催促也沒有發出。
    崔文軒:“……”
    祁鏽&其他玩家&直播間觀衆:“……”
    刷新了一堆人三觀的秦非休息了一會兒,認真品了品茶,終于舍得開口。
    “你們還記不記得,今天早上,益五在三樓時,偷聽到了陰陽先生和西北那兩隊的玩家說的一句話。”青年緩緩道。
    沒人應聲。
    益五早晨聽到過的話何止一句?
    回來後他都原原本本複述給了其他玩家,過量的信息交織在一起,沒人能猜到秦非指的是其中哪一條。
    “到今年中秋為止,這對夫妻鬼死亡一周年的那天,兩人的鬼力将會達到頂峰,屆時,整個百貨大樓鬧鬼事件所有相關的人員都逃不過鬼夫妻的報複。”
    輕柔舒緩的聲線在空氣中回蕩,與益五的原話一字不差。
    秦非轉頭,望向一號宿舍緊閉的門。
    門外不時響起腳步聲,西北兩隊玩家還在忙碌着。
    下雨的每一分每一秒,對于他們而言都是搶占先機的絕佳機會,必須争分奪秒,最好能在最終的危險還沒降臨之前,就先将女鬼按死在黑暗前夕的黃昏當中。
    秦非一手托着下巴,望向女鬼:“對于你來說,今天可能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和這一年多以來的每一天沒什麽區別。”
    青年低聲如呢喃,女鬼卻将每個字都聽得一清二楚。
    “但是,對那位陰陽先生而言,卻并非如此。”
    雖然,因為陰陽先生的叛徒介入,鬼夫妻備受挫折,要想在中秋當夜把所有涉事活人全部殺死,已然成了無法達成的願望。
    但這并不代表他們的鬼力沒有随着時間推移而變強。
    秦非定定地看着女鬼:“那個陰陽先生,他很強吧?你是紅衣厲鬼,怨氣深重,殺人對你來說輕松萬分,可你在陰陽先生手中卻沒有讨到什麽好。”
    “但你忽略了一個事實:陰陽先生對你來說,早就不是當初那個難以抵禦的對手了。”
    “為什麽陰陽先生要讓西北那兩隊的玩家去修補四五兩樓的陣法呢?”秦非仿佛自言自語般提問。
    女鬼仔細聆聽着秦非的話,一雙鬼目越來越亮。
    “其實,他也在害怕吧。”秦非的語氣十分肯定。
    對于陰陽先生來說,修補陣法,必定是件異常輕松的事,他大可以不需要和那十幾個玩家多做糾纏,自己上樓走一圈,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解決。
    他花了那麽多的功夫,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說給那些尋到三樓的玩家聽,為的就是博取他們的信任,好讓他們幫助自己。
    但,這所謂的“幫助”,絕不會僅僅是幫他在擺陣時省上些許微不足道的時間。
    “他這麽做,是在給自己留後路。”
    陰陽先生對玩家的試探,從他們昨天剛進大樓時就已經有所預兆了。
    在秦非一行人上樓時,陰陽先生大方地幫助了他們,而有關陰陽先生開的店鋪的信息,又是包工頭和監工NPC告訴玩家們的。
    這其中的關聯一環扣一環,毫無疑問,玩家們會和陰陽先生搭上關系絕非偶然,而是對方悉心算計後得到的結果。
    他在擔憂玩家們死得太快、死得太多。
    因為,假如那樣的話,就沒人能在第二天、第三天幫他吸引女鬼的注意和火力了。
    “在我們看到的回憶幻境裏,有關這棟樓所有的一切事宜,在這一年中都是陰陽先生在處理,但在我們進入大樓後的兩天,他的存在感卻低得出奇。”秦非眯了眯眼。
    他是故意的。
    女鬼正在變強,陰陽先生卻在知難而退。
    他布置好了一切,但他并沒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夠解決掉女鬼,他是個謹慎的人,很注重保全自身。
    “你大可以再去找他試試。”
    秦非面帶微笑,清隽的面目比天使更純淨,語氣卻像個充滿着邪惡蠱惑的惡魔:“或許,你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結果。”
    女鬼呆呆站在原地。
    秦非所描述的畫面實在太過美好,陰陽先生是女鬼的死敵,假如可以幹掉陰陽先生,想救出丈夫會變得輕而易舉。
    在罕見的劇烈情緒波動下,女鬼仍舊保留了最後一絲理智,沒有被秦非牽着鼻子走。
    “那你呢?你們呢?”女鬼問道。
    秦非微微垂眸,神色純善:“這棟樓裏,除了陰陽先生,還有其他那麽多人,我們當然也有我們可以做的事。”
    “你去拖住陰陽先生,我們解決其他那些陰陽先生的小跟班,破壞陣法,釋放你的力量,我們合作。”秦非微笑着宣布。
    “你不需要将陰陽先生殺死。”秦非道,“只需要拖延時間,在夜晚到來之前,不要讓他再和外面那些人見面,你能做到嗎?”
    女鬼的臉色好了一些,這個要求對她來說不算太難。
    “等到晚上,你想起要怎樣解救你的丈夫以後,盡快告訴我們。”秦非沒有留給女鬼太多思考的餘地,一錘定音,安排好了合作。
    大約是因為在談話過程中秦非表現得非常靠譜,女鬼的好感度已經上升到了15%。
    計劃已定,紅衣鬼轉頭離開,屋內一時寂靜一片。
    路誠面帶擔憂地看着女鬼離去的背影:“這樣真的能行嗎?”
    萬一除了什麽意外,那可怎麽辦?
    “慌什麽。”
    在一片神色各異的面孔中,手捧白瓷茶杯的秦非顯得猶如異類。
    “如果女鬼能贏,那當然很好。”
    “但,就算她輸了,對我們來說也沒什麽損失。”秦非笑意加深,“不要忘了,我們領到的任務是什麽。”
    他是故意撺掇女鬼去找陰陽先生單挑的。
    玩家們的任務,是在怪談內存活到中秋夜後。
    女鬼贏了,玩家們獲得大筆獎勵。
    而若是女鬼輸了,被陰陽先生摁死,灰飛煙滅,玩家們依舊能夠全身而退,離開怪談。
    ——畢竟,想殺人的是女鬼,又不是陰陽先生。
    “在這個怪談中,選擇加入女鬼一方陣營的玩家,才是真正的天選之子。”
    秦非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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