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刑之所以是上古五刑之首,是有原因的。
不均匀的青黑色,看得出上面是匀了粉去遮的,但却怎么也盖不完全。
除非整块剜去皮肉,这个罪奴的烙印将会伴随终生。
也许是动刑的人怜香惜玉,又?或者另有所图,不忍用?这样的刑罚损伤方雪蚕姣好的颜面,可留下的耻辱,却不曾削减分毫。
沈兰宜垂下眼帘,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指甲却不自觉地深掐入了掌心。
确认那一缕发?丝重新搭在耳后,方雪蚕瞬间苍白的脸色勉强恢复了一点血色。
她反方向偏开头,眸中的厉色一闪而过,而后神色如常地和?沈兰宜论?起正?事来。
“我的身份暂且不宜暴露,叫我阿蚕便好。”方雪蚕一面说着,一面引着沈兰宜往内走去。
司农司的地方不大,话都没转弯人就已经越过两扇屏风,走到了里院。
“阿蚕、阿蚕。”沈兰宜觉得有趣,微笑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又?问道:“怪不得方才听?见有人叫你?阿蚕典仪。这是你?的小字吗?”
方雪蚕神色一恍,像是想到了什么。
开口时,她的声线和?缓:“不是,随口叫的。我的小字……叫小馒。”
“馒?”沈兰宜不解地道:“可是圆满的满?”
方雪蚕继续摇头:“小时候学?写字的时候还?太小了,拿笔的手?圆,祖父说像馒头。”
沈兰宜并非有意提起旧事,反应过来方雪蚕说的祖父是谁之后,她慌了起来,可一抬眸,却见方雪蚕的表情温煦,唇边弧度轻松。
黥印是耻辱,但她的过去不是。
沈兰宜心下触动,正?好绕开之前的插曲,顺着这个话题插科打诨道:“都是特别的名字。不像我,没有什么小字不小字的,只在家中行三。朝街上喊一声‘三娘’、‘沈娘子’,不晓得多少个人要应。”
方雪蚕自然听?得出?,沈兰宜是在故意逗她开心。
算是互通了小字这种亲近的称谓之后,原本生疏着的两人熟稔了些许。
方雪蚕抿唇一笑,应和?道:“但如你?这个‘沈三娘’一般,有魄力的可不多见。”
沈兰宜也笑:“事赶事罢了,哪来的什么魄力不魄力的。”
司农司的地方不大,话都没转弯人就已经越过两扇屏风,走到了后院里头。
内室里的坐具只有两把椅子,沈兰宜应邀坐下,不由问道:“好歹是正?经司署,怎么瞧着这么简朴?”
说简朴已经算委婉了,这间屋还?在背阴处,即使是这么久没见雨水的天气,都显得阴暗潮湿。
方雪蚕淡淡道:“这几个司,按制都没有女人的位置。那些有官身的男人,与女官一起共事已经是极限,闲时自然不愿同处落脚。”
沈兰宜皱眉。
意思是,这一间是随便辟出?来,给女官们?休憩的地方。
相比沈兰宜的心有不忿,方雪蚕看起来淡然许多。她在乎的事情不多,眼前显然不能算是一件。
“这些不重要,先说正?事吧。”
听?她这么说,沈兰宜收敛神色,拿出?了一叠纸,“这些是南方时兴的一些水车、农具的图纸。地势不同,也许派不上用?场。裴……王爷让我来这儿,说见到熟人后,自然会有安排。”
方雪蚕静静听?着,接过图纸翻看起来,“奇货可居,这些图纸,你?弄来恐怕也花了不少力气吧。”
沈兰宜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手?上空了下来,干脆在案边支着腮看方雪蚕,目露好奇。
“话说回来,”沈兰宜道:“阿蚕你?……三年前我来去匆忙,只见了你?一面,都来不及问你?,你?在做什么。”
方雪蚕有才女之名,可这个“才”显然不在泥土地间,不知裴疏玉是如何安排的。
“我现?在是永宁王府的女官,从七品女典仪。”方雪蚕眼睛都没抬:“品级低微,说是女官,不如说是女吏。做的当然是为?吏之事,而非为?官。”
“永宁王遣派我来之前,我原也看不上这些,后来……”她顿了顿,道:“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我改变了看法。”
沈兰宜抬起头,看到了墙边的书架,满满当当全是有年头的农书和?杂记。
于是她问:“这些,都是你?看过的吗?”
方雪蚕轻轻点头:“是,翻阅古籍,改良农具。只是后来发?现?还?不够,永宁王又?遣我去田间地头。会种地、擅农技的,本就该在地里,我向他们?取经,推陈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听?到这儿,沈兰宜又?皱起了眉。
方才憋着的那口气又?浮上来了。
若只是处理处理文书,做做闲散的活儿,这般的冷待也就忍了。
可明明、明明做了这么多实事,凭什么还?在这冷冰冰的内室呆着,那些在衣冠楚楚的官员们?,他们?能有几个如方雪蚕这般,亲身踩到地里?
如她所说,那她是功臣,凭什么连小坐片刻都要避开他们??
“走!”
沈兰宜的胆量见长,说着,干脆抓起方雪蚕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方雪蚕几乎懵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她拽了出?去。
对过阳面那间、悬着“清净堂”牌匾的屋子,里面正?坐着二三男儿,个个身穿官袍,手?边的茶一看都喝去了半壶,不知是闲坐了多久。
沈兰宜眯了眯眼,虽不认识他们?,但看得出?他们?是几品的官。
突然闯入的两个女人吸引了屋内人的注意,沈兰宜却似感受不到一般,她瞄准正?中空置的位置,大剌剌地拉方雪蚕坐下了。
方雪蚕也只懵了一瞬。昔年被囚姑苏画地为?牢时那么被动,她都还?能努力借画传递消息出?去,此刻自然也不慌,反应过来沈兰宜想做什么之后,只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心,低声道:“一定要此时出?头吗?”
沈兰宜冷哼一声,道:“择日不如撞日。”
一旁的男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带着蓝头巾的一位低声和?旁边年长些的那位道:“这……魏大人,这议公?事的地方,她们?一来成何体统……”
山羊胡的这位魏大人站了出?来。他朝沈兰宜道:“可二位娘子,这是来做什么?”
他说话婉转,沈兰宜却没有婉转的打算,
她仍坐着,岿然不动,非但没有站起来答话的打算,还?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过抬手?刚要送到唇边,想到这只杯子不知有谁用?过,沈兰宜霎时倒了胃口,又?随手?搁下。
她掀起眼帘,道:“正?堂来往人多,在这里聊事顺带喝口茶,怎么了?”
山羊胡子撇了一下,它的主人则面露讥诮:“王府的女官,都是这般摆不正?自己位置的么?”
沈兰宜扬了扬眉,反问:“什么位置?”
“女官该做女官为?之,想掺和?男人的事情,也该回到王府去才是。”
沈兰宜等着他这么说呢,立马反唇相讥道:“那这位大人的意思是,永宁王府实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养着的女官实为?内眷,所以不配在你?们?跟前抛头露面了,只能窝在王府里?”
一把山羊胡的小老头脸色一寒。
纵然裴疏玉拉拔女官势力的背后有诸多揣测,这样的谣言也不是没有,可没有谁敢直接捅出?来。
“你?——你?!”小老头撑着眼珠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这么说了!”
沈兰宜讽笑一声,拍案而起:“我是没听?见,可是这双眼睛都看到了。今天魏大人字字句句在赶人,那可拿得出?白纸黑字,说王府女官不得在此?”
这些司署成立之时,压根就没有女人的事儿,去哪里找“女人不得入内”的条例!
山羊胡小老头气得一倒仰,还?是他身侧年轻些那小哥扶住他,又?低声凑到他耳畔耳语:“我想起了了……这位女官好像……便是很受永宁王器重的那位,据说姓沈,当年还?是……”
方雪蚕眉心微动,目光投向沈兰宜,忽而开口道:“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的声音带着丝狡黠,沈兰宜眨眨眼,看向她,等候下文。
“我觉得我们?的地方清净,才配叫清净堂。”方雪蚕抬眸看向匾额的后方,目光沉静。
沈兰宜了然,会心一笑。
本来争的也不是一块地方,眼看就要起灾荒,哪还?有好歇的时候,争的只是一个主次罢了。
凭什么他们?的地方就能为?主,她们?的地方就只能次之?
清净堂外已经围过来了一众看热闹的官吏,沈兰宜眼珠一转,一眼就瞄到了随她一起来的那两位。
沈兰宜朝他们?扬声道:“劳驾,帮我把墙角的梯子搬来。”
一个荀满一个裴景鸿,一个王府长史?、一个裴疏玉的嫡系,也随沈兰宜一起灰头土脸地为?开复商道跑了三年。
他俩觑了彼此一眼,一时没动作。
沈兰宜晓得他们?在想什么。
这俩原本以为?他们?跟的是事,结果此番回来,再从裴疏玉那领命时才发?现?,殿下的意思,让他们?跟的竟然是人。
否则应该是让他们?继续先前的职位,而非继续随沈兰宜来这边。
她眉梢不动,只继续道:“他们?都敢叫王府的人吃冷风、坐冷板凳了。还?以为?他们?瞧不起的只是我这个女官吗?”
沈兰宜承认,她是在狐假虎威、刻意发?散,可是谁又?能说这些人没有这个意思?
北境的局势微妙日久,便是府城的主官都要受王府的权力制辖。然而到底是一朝而非两国,不论?百年间彼此心下如何作想,面子上始终要过得去。
北境军几乎可以叫裴家军,但城中的大小官员,到底还?是各地的士子。无论?是考学?还?是为?官后的考核,都还?要去到京中。
所以,他们?对王府的态度始终是不尴不尬的。
然而,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在京中风起云涌、越发?顾及不到北境,而永宁王又?派驻女官至各大司署后,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眼下的僵持,不过冰山一角。
闻言,荀满的神色一凛,还?没来得及回话,更年轻气盛些的裴景鸿已经拨开人群,哐当哐当地去把梯子搬来了。
裴景鸿比沈兰宜还?小两岁,在军中待过,一身的腱子肉,他大步流星地走来走去,吓退了旁边一众文官。
“喏,梯子。”
他把木梯往门前一杵。
沈兰宜微微一笑,她和?方雪蚕对视一眼,而后把桌子一掀,阔步向前,竟直接就要当着众人的面爬上去。
这样的举动可称鲁莽,更没什么体统可言。
浮云似的裙摆翩跹往上,脆弱到看到女人出?现?在他们?室内就要尖叫的那几位此刻更是要晕厥了。
沈兰宜却不管他们?,直接摘了写着“清净堂”三个大字的匾额。
灰尘簌簌而落,好在她早屏住了呼吸。
这三年不是白走的,跋山涉水,便是力气都比之前大些,否则这四四方方的一块还?真?拿不下来。
沈兰宜拒绝了裴景鸿要接去的动作,她生扛着匾额,走到了女官们?的“冷板凳”门口,才再将它放下。
她拍了拍掌中的灰土,笑眯眯地道:“以后这里,就是各位间隙小憩的地方了。也不拘男女,不拘官吏,大家都是做实事的人,平时喝一盏茶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话音未落,围观的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这些为?官的看不起女官,当然照样看不起底下的小吏,小吏们?自然也是不配去他们?的清净堂里扰清净的。
不大不小的风波,在山羊胡那位魏大人真?的晕倒过去之后告一段落。
围观众人散去,挑事的沈兰宜倒是波澜不惊,和?方雪蚕复又?对坐谈起正?事。
方雪蚕实在也是沉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同她继续说了下去。
末了,方雪蚕道:“图纸之事交予我,但剩下的事情我没有权力。你?们?要去拜访主官那位司农卿,不过别担心,他不是方才那般的人。”
沈兰宜点点头,道:“王府那边安排之前,应该已经先知会了。”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方雪蚕却没来由地听?出?了一股亲昵的气息。她犹豫片刻后道:“刚刚的事……传到王府,会不会惹得永宁王不虞?”
沈兰宜平心静气地摇摇头,道:“放心,不会的。”
这种细枝末节上的事,一来裴疏玉懒得知道懒得管,二来,是她们?把别人的面子驳了,又?不是王府丢了脸,她知道也最多笑两声,三来……
沈兰宜悄悄掂量了一下亲疏远近,自觉和?那山羊胡比,她和?裴疏玉可亲近太多了,怎么也不可能因为?今日之事怪罪下来。
见她仿佛有恃无恐般的底气,方雪蚕眉心一蹙,道:“外面始终有传言,我的心里,其实也不踏实。”
方雪蚕似乎意有所指,沈兰宜默了默,然后道:“你?是说,关?于王府和?女官的传言。”
方雪蚕轻轻点头。
沈兰宜抿了抿唇:“很多事情我不便言说,但传言终归是传言。”
无人知晓永宁王实为?女子,在他们?的眼中,招揽这么多女官的举动难免惹来许多非议。
方雪蚕叹气,道:“可我始终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世人大多看女子不起,”沈兰宜稍加思索,然后道:“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才选择派驻女官到各司署。”
就仿佛两军叫阵,一方突然派了矮脚的瘸子打头阵,另一方只会哈哈大笑地放松警惕。
在大多数世人眼中,女子或许还?不如瘸子,沉默着的女官们?来到官署,沉默地做着小吏该做的事,无人提防间,根已经扎了下去。
方雪蚕似乎理解了一会儿,才明白沈兰宜所说的意思。
“希望……如你?所言吧。”她笑了笑,也不知当没当真?,只道:“不管如何,今日也是沈娘子替我出?头了,晚间,不如到我这用?一餐饭。”
——
其他几个司署的主官,未必都在王府的掌控之中,唯独司农司事干这一年的饥馑,裴疏玉早早就布了局,司农卿的主官,俨然已经是王府的自己人。
沈兰宜只是王府的典仪,和?其他几个女官一样,领事不领衔。她没能有实职,但是荀满和?裴景鸿可以有。司农卿任了他们?官职,这便是把事情间接交到了她手?上。
两个大男人当吉祥物当得极其别扭,沈兰宜本人倒是接受良好。
向内,她还?在扪心求索,权力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向外,她已经明了,权势是最好的哑药,再大的规矩与体统,在它的面前都要让步。
勾心斗角的闲事一时倒也不必去想,揽了瓷器活就要拿起金刚钻,沈兰宜沉下心来,对照章程应对即将到来的灾年。
司农司的事情多如牛毛,清点仓储、置发?农机。为?应对蝗虫,还?要动员农人翻地、捕灭虫卵,其中最难的,便是叫种惯了某一种作物的农人,去交错种植一些古书上记载蝗虫不喜食的作物。
除此之外,还?要安排各地通知到里正?,督促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像捕蝗用?的布袋、簸箕,坑杀成虫时掘沟用?的锄头……不一而足。
——北境几乎年年都要对外动干戈,铁从来都是缺的,多一把锄头也是要提前考虑的事情。
尽管裴疏玉以天象为?名,提前让人散播了今年可能会有蝗灾的消息,但要做的这一切都发?生在灾害未起的时候,怎么都是难的。
好在,沈兰宜不再只知理账打算盘。读万卷书她还?没有做到,但是万里路却切实在脚下踏过。
裴疏玉有意光复的古商道横贯南北,前朝鼎盛之时尚只算个雏形,多年风沙掩盖之下,已经看不出?商道的样子了。
沈兰宜草草带着几个人,一步一步去走这条路,沿途记叙有关?事宜。听?起来简单,然而古道漫长,从其他边陲小国绵延而下,光是语言都有好几种,好几次也险些把小命交代了。
这几年,她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事。
相比之下,司农司的事虽然多如牛毛,但至少没有性命之虞,不会被牛一角戳死?。
到了晚间,沈兰宜惯于和?方雪蚕一起用?饭。
白日里所见皆与农桑有关?,好不容易歇下来,两人默契地都不提白天的事。
防备着的蝗害虽还?未至,但是已经旱了许久,老道的农人皆能看出?年景不好,城中大多数人家都俭省着吃。
她们?桌上的餐食,自然也是清粥小菜。
方雪蚕似乎对沈兰宜在外的经历很感兴趣,问道:“三山五岳,你?都走过了?”
沈兰宜摇头,掰着指头算自己去了哪些山头。
方雪蚕的眼神中有艳羡:“我也很想去看一看,没见过的景色,终归是画不出?来。”
琴棋书画她皆擅长,然而最喜欢的,还?是画之一道。
这个时候多话像是炫耀,沈兰宜没吱声。
方雪蚕却叹了口气,道:“待他日……尘埃落定,我怕是也走不出?去。”
沈兰宜知道她说的“尘埃落定”是什么意思。
方雪蚕和?她一样,知道裴疏玉的野心。
否则,留下她这个方氏女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她们?也都很清楚,真?正?举事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天灾不值得庆幸,然北境有应对,北境以外的天地却难说。彼竭我盈,这个时候不举事,难道要等京中局势安稳下来,老皇帝顺利去死?,皇权顺利更迭之后再打吗?
“为?什么说,你?走不出?去?”沈兰宜问她。
方雪蚕垂下眼帘,拿筷子的手?越攥越紧:“之前,永宁王和?肃王一样,问我,我的祖父可留下了什么有关?故太子血脉的线索。”
沈兰宜道:“你?是怀疑……永宁王她,想找到这个遗腹子,来证今上得位不正?,从而……”
方雪蚕点头,捧着碗,目光怅然。
沈兰宜咳了一声,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即使捧着碗,她看起来也像画里的美人一样,仿若西子捧心。
“可是根本没有这么个人,”方雪蚕的面上仿佛真?的有了西子的病容,声音也越来越细弱:“祖父他看重我,时常与我说正?事。肃王抓我确实不错,我知道的事情,其实比我父亲还?要多。”
“祖父对故太子忠心耿耿,如果真?有他的血脉留存于世,他一定会告诉我在哪儿,以待来日。”
“得位不正?……永宁王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由头?大楚兴陈胜王,谁都知道是假的,可谁举事都会扯这样的大旗。”
沈兰宜听?懂了她的惶惑。
方雪蚕以为?,不管有没有所谓遗腹子的存在,裴疏玉都会把他“找”出?来,真?假不论?。
待一朝天地翻覆,知晓这一切的人,自然会被灭口。
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方雪蚕抬起微红的眼眸看向沈兰宜,道:“吃完这顿,你?别再与我熟稔了。那年,是三娘你?救了我,我不想到时还?牵连你?进来。”
沈兰宜问道:“你?都怀疑她会杀你?,为?何还?如此矜矜业业?”
方雪蚕抿了抿唇,道:“一码归一码。”
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睫轻轻颤了一颤,“还?活着,总要活得体面一些。况且,这里很好,不是为?了哪个王公?贵族做事。”
沈兰宜踟蹰片刻,还?是道:“别担心,永宁王不会杀你?的。”
时机还?未成熟,裴疏玉当然不会把预谋告诉任何人,沈兰宜自然也无从知晓她真?正?的打算。
但她这不是替谁夸口承诺。
方雪蚕当然没信,她摇摇头,道:“不必安慰我。”
沈兰宜却正?色道:“我不是安慰你?。便是真?的如你?所想,到那时,我也能保你?。”
方雪蚕吃了一吓,道:“你?如何保我?”
沈兰宜玩笑似的说道:“就当我挟恩图报了。我早些时候,勉强算是救过永宁王一回。”
方雪蚕眼中的惊讶这才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怪不得,我原以为?你?们?……”
“以为?什么?”
方雪蚕闭上嘴摇头,而后才道:“是我小人之心了。抱歉。”
话说到这儿,望着沈兰宜澄澈的眼睛,方雪蚕还?是有话想问。
先前在王府,那永宁王也半开玩笑似的说,该谢的人姓沈。
说是她劝他任用?她,免她郁郁,免她不得施展。
她想问,为?什么她会如此救她。
从姑苏,到现?在。
见方雪蚕神色依然怔忪,沈兰宜试探性地道:“怎么了?”
方雪蚕深吸一口气,道:“没……没怎么。”
沈兰宜没刨根问底下去。
——
秋分过后,一场大考,终于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后来开了序幕。
大旱后的天空澄净如洗,一丝云的踪迹也无,蓝得让人发?慌。
城门外,逃难的难民蜂拥而至,他们?哭喊着聚集、尖叫着拍门。
“求求了,开开门吧,给条活路吧——”
“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南下旱了三个月,突然又?发?洪水。没了……整个村子都没了……”
“我的儿……啊……蝻蝗密密麻麻,连人都吃……”
……
声音太大,半座府城的人都能听?见。
永宁王府内,亲兵禀报完情况后,灵韫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见上首的裴疏玉依旧不动如山,她一屁股又?坐回去了。
“父王,我们?现?在……”
裴疏玉睨她一眼,问:“想开城门?”
灵韫到底年纪还?轻,她咬着下唇,摇头道:“不能开。但是、但是或许该出?安置的法子……”
裴疏玉笑了一声,却没反驳什么。
灵韫很怕她这样笑,下意识把头低了下去。
裴疏玉没管她,只同亲兵吩咐:“把好城门。和?守将都说清楚,谁要是连流民都拦不住,本王就把他的脑袋倒着栽到地里去。”
亲兵虎躯一震,大声应道:“是!”
亲兵退下后,灵韫尽管畏惧,还?是大着胆子问道:“为?什么?”
不是质疑的为?什么,而是探求的为?什么。
“城门要开,但不是这个时候。”裴疏玉淡淡道:“真?正?孱弱的流民,就是能到,也不会这么早到。”
点拨之下,灵韫霎时便想懂了关?窍,“第一批来的,不说都是恶人,也一定没有善茬。”
裴疏玉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道:“千里寸草不生,蝗虫过境……灵韫,你?猜,他们?是吃什么活着走到这儿的?”
反应过来是吃的什么之后,灵韫的脸,刷一下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