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年普通城市职工的平均月收入约莫一百四十元左右, 相当于每天四块七，而首都几个经济相对好的大城市，职工平均月收入在一百八十到一百九十左右, 相当于每天六七块, 粤省的职工平均月收入在这时处于相对较高的水平，而鹏城这边职工的平均月收入在二百五十元上下，约莫每天日薪八块三。

    当然，工资也并不是这样算的, 国企和事业单位的职工除了每个月的工资外，还有其他各类福利，工会福利, 每个月还有假期。

    社会上各种零工散工是按日薪结算, 干一天才有一天的薪水, 但很少有一个月能干满三十天的，所以，就算每天干活能拿十块钱, 一个月也拿不到三百, 还得看有没有活干。

    所以在这里, 四块钱一天算是个还不错的价格, 在林雪霞这里帮忙摆摊卖粥卖饭, 比在工地干体力活轻松, 有些初来乍到干工地的, 活不熟，还不一定能拿到四五块一天。

    高春燕介绍来的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叫赵慧茹，这会儿已经当奶奶, 她的儿子在附近农贸市场门口支摊卖干货，卖一些海带豆豉一类的产品，儿媳在市场二楼卖布。

    这一处农贸市场并不是什么高级的商业城，人流量却很大，包括高春燕摆摊的这条街，很多外地人，或者周围的乡镇村民进城来赶集，买卖货物，就会选择来这个农贸市场。

    前几年，赵慧茹的儿子儿媳结婚，怀孕生了孩子，她从老家过来帮忙带小孩，现在小孩三岁，送去读幼儿园了，赵慧茹闲散了下来，又不肯回老家待着，就继续留在城里，帮儿子儿媳早晚接送小孩。

    孩子去了幼儿园，赵慧茹白天真闲着没事干，在家看电视嫌无聊，觉得不如在老家干农活踏实，可真让她回去，过年在老家多待了一个月，她又闹着要去城里，在村子里待不下去了。

    习惯了在城里，早上送孩子，市场上买些肉和菜回家，再吃几毛钱瓜子在农贸市场跟几个老太太们唠嗑唠嗑，一天简单又轻松，她不愿待在村子里。

    高春燕经常上农贸市场拉米粉，遇见赵慧茹也会唠嗑几句，她把林雪霞想雇人的事跟赵慧茹一说，赵慧茹迫不及待答应了。

    林雪霞跟高春燕说她想五块钱雇人，高春燕觉得太多了，自作主张帮她削减一块钱，哪怕四块钱一天，赵慧茹也十分高兴。

    四块钱一天，买得到两斤猪肉，她自己一天怎么吃都吃不了四块钱，能糊口了！

    干一天，得四块钱，花两块钱去切一斤五花肉，再买几毛钱青菜，还能剩个一块五，这日子美啊！

    赵慧茹心里这么美滋滋地计划着，她很想保住这份工作，起先面对林雪霞的时候，态度分外殷勤。

    赵慧茹挤出满脸殷勤的笑：“林老板，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这时候社会上谁都爱听人叫“老板”，为了哄好雇主，赵慧茹也开口喊老板，

    “先洗手，把桌子擦擦吧。”林雪霞刚见到赵慧茹时，她对赵慧茹并不是特别满意，虽然赵慧茹要价不高，降低到三块钱，她估计也肯干，林雪霞一开始出五块钱，是想找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年轻女人更爱干净，更讲究一些。

    但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暂时先用着赵慧茹。

    “赵阿姨，我先暂时用你一段时间，看你合不合适这份活，你自己要是不乐意，也可以随时就走。”

    赵慧茹应道：“哎，好。”

    “我先跟你说清楚，我这边卖吃的，很讲究卫生，有好几点要注意的事项，首先，洗手一定要打肥皂；摸了钱的手，必须洗了手才可以接触入嘴的食物；平日卖东西的时候，要带一次性手套，别嫌麻烦……”林雪霞十分详细地跟赵慧茹交代各种注意事项。

    听得赵慧茹一个头两个大，她心想这小姑娘要求也忒多了。

    以前她刚来帮儿媳带孙子，儿媳也让她各种注意卫生，可她儿媳那讲卫生的段位还不如林雪霞。

    赵慧茹：“摸了钱的手不能摸吃的？为什么啊，钱那么好的一个东西。”

    “钱是好东西，架不住很多人摸过，也不知道转手了多少次，有些人把钱藏在这里，又把钱藏在那里，上面都是细菌，摸过要好好洗手，入口的东西一定要注意卫生。”

    八十年代小偷多，人们藏钱的地方更是千奇百怪，丝袜里，内裤里，踩鞋底，缝内袋……这种真不能细想，想想就有味儿。

    赵慧茹：“那也没什么吧……不过林老板你这么讲究，那我肯定听你的。”

    以前在的村子里的时候，有些人不讲究，那是真的不讲究，一老汉，刚回到自家院子，觉得脚底板痒痒，直接用手指去抠脚心挠痒痒，挠完后，瞧见院子里挂藤的黄瓜长得好，直接用抠过脚丫子的手摘黄瓜吃，照样吃得香甜，毫不讲究。

    现在这钱又算什么？至少表面看起来不是还挺干净的么？

    边上整理米粉的高春燕微微耸了耸肩，她有点微妙的心虚。

    林雪霞不说钱脏的时候，她从来不往这方面想，现在这么一想，越想越在意。

    高春燕过去一个人开米粉摊，收钱，煮米粉，都是她一个人干的活，上一秒收了人家的钱，下一秒直接拿米粉去热水里烫，她也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大不了以后她也注意一点。

    赵慧茹：“林老板，你一下子说那么多，我也记不住啊。”

    林雪霞的这一大堆要求让赵慧茹知道了钱不好赚，可想想那四块钱，想想五花肉，赵慧茹舍不得放弃。

    除了这些外，赵慧茹更怕儿媳把她赶回老家，孙子上幼儿园了，并不需要人接送，现在幼儿园为了方便职工，都是问清了所有孩童的家庭情况，有家长来接的直接回家，没家长接的，幼儿园老师带领队伍送回家，送到这边农贸市场，跟他爸妈一起收摊回家，是最方便不过了，完全不需要她。

    在儿子儿媳家，她变成吃白饭的。

    她若是能在外面赚点钱，好歹不是吃白饭的，赵慧茹真不愿意回老家，她丈夫死了，女儿外嫁，现在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媳，还在这么东南大老远的地方。

    儿媳之前试探的问，让她回老家享福，每个月寄给她三十块钱，一年三百六，不要她种地，自己拾掇菜园子，养些鸡鸭，这些钱够她吃吃喝喝享受，赵慧茹不干。

    “没事，我慢慢提醒你。”林雪霞并不恼，她朝着赵慧茹微微一笑，开始跟赵慧茹拉家常，摸清赵慧茹的底细。

    “赵阿姨，你家里情况怎么样？”

    赵慧茹也不隐瞒，把自己的事倒豆子一般说给林雪霞听。

    平日里她跟别的老太太唠嗑，她这个情况表面上是很令人羡慕的，儿子儿媳能赚钱，有孙子，还把她接到城里“享福”……

    高春燕听了也是这么想：“我之前还当你不乐意干这事呢，你看看你，儿子儿媳又能赚钱，你干嘛还出来干活。”

    赵慧茹轻轻一摆手，微妙笑笑，云淡风轻道：“人总得有点事做。”

    林雪霞见状，把赵慧茹的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日子表面看起来是过得不错，就是手里没钱呗。

    没钱就得手心朝上问人要钱，想买点什么要经过别人的同意。

    “赵阿姨，你在我这里好好干，干的让我满意了，我再每天给你加一块钱，这样你每天用两块钱，存三块钱，一个月能存个五六十，两个月能存一百，阿姨，你办存折了没有，满了一百把钱存银行里，每个月都有利息……”

    “自己手里有钱就舒服了，想买点什么买什么，赵阿姨你虽然当奶奶了，可看起来还这么年轻，这边衣服便宜，可以多买几身漂亮衣服，还可以给孙子买礼物。”林雪霞投其所好，语气温温柔柔地给赵慧茹画饼。

    她还假装不经意地暗示赵慧茹，她帮儿子儿媳干活拿不到工资，但是每天帮她干活能拿到钱哦，儿子儿媳还会高看她一眼，自己有钱给孙子买礼物，孙子也会喜欢她……有钱想买什么都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林雪霞还承诺以后教她怎么用存折，怎么看利息。

    林雪霞的语气温柔如水，却十分有力量，让赵慧茹宛如被打了鸡血一般，浑身上下充满干劲。

    她之前还觉得林雪霞啰嗦，屁事多，可听她说话真的好温柔，赵慧茹又觉得林雪霞人好，处处为她着想，简直要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赵慧茹原本还打算有机会就偷偷懒，这会儿不好意思偷懒了，干好了能多加一块钱呢。

    林雪霞要她洗手讲卫生，要带一次性手套，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可做不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这姑娘眼睛太厉害了。

    发现她哪处做得不对，不会直接跟她儿媳妇一样开口骂她笨，只会喊她一声“赵阿姨”，微微笑着给她递眼色。

    赵慧茹就会尴尬一笑，立刻改正。

    林雪霞也不着急，慢慢的提醒了她好几次，赵慧茹差不多也习惯了。

    赵慧茹做得好，她会大声表扬她。

    跟高春燕闲聊的时候，林雪霞随口道：“要是生意好，将来开了店面，赵阿姨还跟着我干，她就是前辈了，能帮我教新来的。”

    “赵阿姨手脚利索，今天学得这么快，以后当老师教人肯定更快。”

    她的话说完，正背对着她洗锅的赵慧茹不禁热血沸腾。

    高春燕则瞪大了眼睛：“……”

    这丫头雇了一个就算了，还想再雇别的？想太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