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诀：“是你。”

    他看着面前苍老的护士长……不,苍老的研究员。她的胸前挂着一块研究员的牌子，上面是一个显眼的“S”。

    一位S级研究员。整个研究所里面都没有多少。

    他认识的柯西亚算是其中最年轻的，也是近些年从底层升上去的仅有几位之一。剩下的S级研究员,大多是从三十多年前末世开始，就已经在研究院工作的元老,他们很多都住在研究院内部被特殊保护的房间内,少在人前露脸。

    “我想和她谈谈。”他回头对宗凛说。

    宗凛微微颔首，将灵魂震慑解开了部分,并且低头在沈诀耳边道：“她的气息和刚才住院部看到的那位护士不一样。刚才,我见到的人全部都没有灵魂。但她有，虽然只有一半。”

    作为“灵魂”序列二的异能者,即使是攻击型异能，宗凛依然拥有着这个序列异能者对灵魂的强大感知能力。

    沈诀：“我明白了。”

    灵魂震慑被解除部分后，章时禾依然不能移动,但能够开口说话了，看向他们的目光,饱含着忌惮、恐惧与复杂。

    “章教授。”沈诀道，“我是不是应该这样称呼你？”

    “不，”章时禾缓慢而沙哑地道,“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苍老的研究员抬头看着他们,道：“我明明已经修改了数据，给了你们安全出去的机会，为什么还是要回来这里？”

    修改数据。

    沈诀看向章时禾后面的操控台。

    操控台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复杂的按钮，中间是一块黑色屏幕，上面正滚动着一排红色指令记录，指令日期是2077.10.17。

    [指令修改-识别图像替换：林童、林征、顾芃]

    [指令修改-太阳轨迹更替：速度减缓（划除）-速度增加]

    [指令防御-进行入侵者检测，复制中心防护模式开启]

    这是一个被电脑数据操控的世界。

    太阳和天空是虚假的屏幕构成,被眼前的中控电脑操控着。

    甚至生活在这里的“人”的认知和记忆，也被主控电脑操控着，能够被随时注入、修改。

    所以，刚进入领域，他和宗凛就被当成了“林童”和“林征”。住院部的孩子看到他的刀，也只认为是玩具。

    “为什么要将我和宗凛的身份修改成林童和他父亲林征？”沈诀道。

    章时禾闭了闭眼睛，眼角的皱纹纠结，像干涸的树皮，“在这里，身份是通行证，有了这层身份，‘它’才会让你们离开。”

    沈诀道：“它是谁？”

    “它是这里的创造者。你之前已经见过了。”章时禾道。

    沈诀道：“你是说，林医生？”

    “医生……只是它的一部分。”章时禾道，“它在白天的时候，是医生，是孩子们的朋友。我和它做了交易，帮它克隆出想要的人，它就给了我控制这里

    的部分权限；可是在晚上的时候，它就会变成魔鬼。魔鬼吞噬了我的一半灵魂，还会把在外面不听话的孩子的皮剥开。所以，我才让你们在太阳下山前就离开。”

    沈诀：既然你能修改数据让我们走，为什么你自己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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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我能走去哪里？”章时禾沉默了片刻，苦涩道，“你们可以离开，是因为外面的世界还有你们的位置。但对于我和这些孩子们来说，治疗中心一旦毁灭，这里就是我们唯一可以待着的地方了。”

    三十四年前，末世还没开始，她还是大学里面的一名教授，拥有自己的独立实验室和助手，主导生命科学方向研究。

    但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一切秩序都陷入混乱。

    迷雾不断扩散，活人被感染成为异种吞噬活人。

    为对抗迷雾，城市建立研究所，邀请她加入。

    一开始的时候，章时禾致力于逆转感染进程、将异种恢复为人类的药剂研究工作。

    然而异种感染的进程完全超越了人类目前现有基因学的理解，研究在几年之间一直无从进展，一度陷入绝望。

    这时候，章时禾的丈夫和一对尚在襁褓的儿女遭遇了迷雾。

    她的丈夫为了保护儿女死在迷雾里。

    儿女虽然被救了出来，但感染程度太高，只能被送进氮气舱。

    在送进去之前，章时禾动用权限，偷偷留下了一部分儿女的生物资料。

    再后来，她不再研究感染逆转药剂，而开始研究生物克隆。

    很多次失败之后，克隆终于成功。注入记忆后，她唤醒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虽然复活后的他们，和以前不能完全相似，但是，章时禾已经很满足。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后来，迷雾选择寄体的要件被发现，“诱饵计划”被秘密提出。

    章时禾当时主动参与了计划，并一直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情。

    替换病人的事情不能被大众发现。

    因此，治疗中心的护士全都是克隆人，记忆被灌输修改，拥有绝对的忠诚。

    而作为诱饵计划的执行人，章时禾在明面上是管理护士的护士长，暗地中则主导着地下克隆的工作。

    章时禾看着一个个被克隆出的孩子被培养完整送出去，一个个会在城市引发迷雾、本就会被安乐死的病人被送往城外，完成了应有的牺牲。

    没有家庭会再体会像她当年一样痛苦。他们还能够拥有自己的亲人、孩子。即使不再保持原样。

    城市发生的迷雾显著减少，人们又可以安然地生活了。

    多好啊。

    她每一天都在告诉自己，这是一件好事。

    对所有人都好。

    只是实验室中被催化为“诱饵”的病人们的尖叫声、哭声，总是在耳边萦绕。

    再后来，她被复活的儿女，因为初代技术的不全面，只活到了十多岁，就基因崩溃。

    这一

    次，她给他们修了墓碑，没有再进行第二次克隆。

    “你说，克隆人真的不会拥有灵魂吗？”

    章时禾抬起眼睛看着宗凛。

    “可是我的孩子们，他们陪了我十多年。他们真的活过。”

    屏幕里，住院部的孩子们在房子里快乐地奔跑，护士们擦着汗追逐。

    “现在，这些孩子在这里活得很好。治疗中心毁灭后，现实不会再有我们的位置了。只有这里，还能够容纳我们生存。”

    “所以，能不能请你们，就这样离开，不要破坏这个世界？”章时禾含泪请求。

    .

    医院顶楼。

    “L先生？”

    小男孩用天真的声音开口，歪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泽，忍不住出声催促。

    它的时间很紧迫。城市里太危险了，它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挤进来，得要赶紧完成回收工作。

    林泽想要过去再看清楚一点，然而被苍白之枪固定的他却不能动弹，只能沙哑道：“童童……过来……让我……看一看你……”

    小男孩走过来蹲下身，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大人有给你介绍过我吗？”

    林泽看着小男孩稚气的脸。

    暴雨湿漉漉地拍打着他们。

    和林泽的狼狈不一样，林童身上有一层空间薄膜，帮它遮挡住了雨水。

    小男孩有一头卷卷的头发，大而圆的眼睛，脸像个白白嫩嫩的小包子，非常可爱。

    和记忆里的模样，没有分别。

    是林童。

    它的……弟弟。

    .

    领域世界。

    太阳下山后已经是黑夜。

    林医生坐在窗边。

    他面前的电脑还开着，屏幕上还是林童、林征、顾芃的资料，只不过上面的照片已经恢复了本来的模样，并且多了林泽的资料卡片。一家四口，整整齐齐。

    月光倾洒，树影婆娑。

    外面静悄悄的，但能听到楼下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林医生听着，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弧度。

    只是忽然之间，他听到了硬物刮擦窗户的声音。

    不是他这里的窗户。而是更高一点，在阁楼的窗户。

    他猛然起身，快速来到房间的休息室角落，把衣柜打开，里面是通往阁楼的楼梯。

    快步跑上楼梯之后，就是阁楼。

    阁楼的布置非常温馨，像是一间童话屋，中间有一张小木床，床上沉睡着一个孩子。

    一个有着一头卷发，长相很可爱的小男孩。

    此刻，阁楼的窗已经打开了，一根漆黑的触手伸了进来，对准了小男孩的心脏。

    “住手！”

    林医生大喊着，快步跑过去想要阻止，却被触手横扫过来，整个人飞到三米之外，撞到了墙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顾不得剧痛，林医生道：“你已经杀了他第一次，难道还要杀他第二次

    吗？”

    触手顶端裂开长出一只眼珠子，发出森然的声音。

    “它只是一个克隆体，我已经找回了……真正的童童。”

    林医生一愣，却看到触手再度在小男孩面前倒悬，道：“别动手！你会后悔的！”

    触手：“我不会。”

    “如果你不会，”林医生道，“我现在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而且，就算是克隆体，他在你身边这么多时间，你对他难道只有怀疑和仇恨吗？不，有很多东西，你在成为异种之后全都忘了……”

    触手的眼睛很冷。

    林医生还想要说什么，然而下一秒，他的胸口就被触手贯穿。

    林泽将触手抽出来，看着墙边自己模样的尸体。

    它想，它杀死的不是自己，而只是异种不该存在的人类意念，仅此而已。

    而很快，它自己也要死了。

    “哥哥？”

    床上小男孩忽然发出声音。

    他被响动惊醒，睁开了眼睛。

    “你这次回来，是来取东西的吗？”

    小男孩对着触手形态的林泽笑了笑。

    “哥哥，你想拿走什么就拿走吧。我会乖乖的。”

    护士们都说，面对亲人，一定要要乖乖的。

    乖乖的，哥哥是不是就会更喜欢他一点？

    .

    现实世界。

    林泽伸手插进自己的心脏，摸索了好一会，从中慢慢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匣子。

    猩红混杂着漆黑的液体一滴滴从匣子流淌。

    它确实不后悔。

    但同时，它几乎已经感觉不到重逢的喜悦，也并没有对弟弟过分的请求而感到悲伤。

    仇恨。怨憎。杀戮的欲望。毁灭的欲望。破坏的欲望。大部分时候，异种的世界只能感知到这些。

    这是它们的力量之源，来自于令人混乱和疯狂的迷雾。

    只是。它看向林童。

    “你喜欢，吃糖果吗？”林泽问。

    小男孩高兴地笑起来。

    “喜欢啊。我最喜欢吃糖了！”

    林泽点头，把匣子握在手心捏了捏，变成了一颗被七彩糖纸包裹着的糖，递给林童。

    “去吧。走远点再吃掉。”

    “不要再回来了。”

    .

    章时禾还在请求。

    沈诀：“时至如今，你依然觉得你做的对么？”

    章时禾一愣。她嘴唇动了动，不说话。

    “想要我们离开，你自己却选择在异种的世界里活着，也不愿意出去，你真的是为了这里的孩子？”

    在发现他们折返的时候，太阳的速度人为加快，袭击的克隆人尸骸，还有复制中心里各种各样致人死地的陷阱。

    他们没有选择离开，章时禾就想要将他们永远留下来。

    “治疗中心毁了。而你，只是在逃避人们的审判

    而已。”

    忽然之间，周围的空间忽然地动山摇起来。

    章时禾的脸色变得煞白。

    “怎么会……”

    宗凛道：“领域在崩溃。林泽的核心被破坏了。”

    领域崩溃，代表寄体被消除，里面的受困者都会脱出。

    当然，还包括领域里存在的异种，也会被一起释放。

    城市的雨幕开始渗入进来，宗凛给沈诀支起了一层异能保护罩避雨。

    章时禾还被定在原地。

    沈诀看了她一眼，宗凛凭着和苍白之枪的感应，带着他提前跨过领域切换，瞬移到了医院楼顶。

    苍白之枪插在混凝土上。

    不死魔骸死亡之后，并没有在这天地间流下一丝踪迹。只有地面上一摊漆黑的污血，此时也已经被漫天的雨水冲淡了。

    宗凛才将长枪拔出，耳边忽然传来史尘的声音。

    “宗凛，紧急任务，三分钟前，有‘空间’序列异种突破封锁潜入城内，带走了寄体核心，马上去追！务必在异种彻底融合核心之前，将核心分离带回。”

    “‘曙光’全员已全部接收任务，研究院特派人员和监测中心将会全程配合你们的行动。”

    史尘的声音之后，则是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

    “宗凛，我是祝无忧。”

    “咳咳咳……现在目标正在向东北方向快速移动……目标在融合核心后，有很大几率晋升序列二，必须尽快解决。你知道的，现在绝不能再出现一只序列二的异种打破平衡，否则……咳咳咳咳咳咳……十分钟后，它将穿越2号平原，进入陷落地‘诅咒荒漠’，到时候我的预测将会出现偏差……要快——”

    一辆直升飞机从天而降到楼顶。

    里面几个研究员慌慌张张地将一位全身包扎着绷带、还穿着束缚衣的奇怪人士推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道空间裂缝从空气之中撕开，几个人从裂缝里面显现。

    “队长！”光头陈嘉华从裂缝里第一个跑了出来，“我刚接到了紧急任务，要我们现在就出发，天知道这才是休假第二天啊，刚刚我还在准备洗澡——”

    这时候，陈嘉华注意到了宗凛身边的白发少年，话语一顿，眼睛慢慢瞪得比铜铃还大。

    陈嘉华看到那张与宗凛十分肖似的面容，还有宗凛正环抱着对方的强硬保护姿态的时候，陈嘉华感觉自己凌乱了。

    他从来没有听他们队长说过自己有这么大一个儿子啊！

    “队长……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