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每日习惯,现在这个时候的陆枕应该躺在床上睡觉。
    虽然睡不着,但起码是躺着的。
    或者闭眼睛,或者不闭眼睛。
    反正不会蹲在这里跟一个少女一起埋兔子。
    “公子,您真是个好人。”
    陆枕听过很多这种话,他微微颔首,叮嘱道:“早些回去休息吧。”说完,男人起身,正欲离开之时,又被拽住了袖子。
    这小娘子似乎很喜欢这样拽人。
    其实这是苏邀月的心机拽人法。
    这样拽人,尤其是男人,不仅能显示你柔弱又可爱,还能展示出她漂亮莹白的一双纤纤玉手。
    “公子,你的手脏了。”
    虽然两人是用树枝刨的坑,但陆枕的手还是脏了。
    苏邀月取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帕子。
    开玩笑,她就等这一刻好吗?
    小娘子柔软的手掌轻轻捏住男人的一根手指,然后轻柔的为他擦拭。
    陆枕从小被丫鬟伺候长大,像这样的接触他其实早已经习惯。
    可少女不一样,她不是自己的丫鬟。
    陆枕正欲抽手之际,突然,他听到一道声音。
    【看你不迷死我。】
    陆枕:……
    陆枕不着痕迹的左右看了看。
    四下无人,只有眼前的少女一脸认真的帮他擦拭手指。
    那道声音又来了。
    【怎么没反应?擦得太浅了?】
    帕子擦到男人的指缝里,小娘子柔软的指尖往下延伸,状似无意地勾到他的掌心。
    陆枕下意识抽手,看向苏邀月的视线微微暗沉。
    小娘子一脸无辜的抬头,巴掌大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公子,是奴逾越了吗?”
    就是这道嗓音,不过更有气力一些,不像现在,矫揉造作,似乎下一刻就要断气。
    听不到了。
    陆枕略思片刻,开口道:“无事。”说完,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少女的发顶,状似安抚。
    “别哭了。”
    【哎呦,小子,有点东西啊,爹系男友摸头杀?】
    那道声音又来了,陆枕眯起眼,那只按在苏邀月头顶的手缓慢撤离。
    爹?摸头。
    陆枕几乎可以确定,那道声音就是眼前的少女发出来的。
    可她的嘴巴明明没有动,难道是……心声?
    陆枕不信佛,虽然他会陪后母去庙里上香,也会帮忙抄写佛经,但他其实不信。
    可每个人都以为他信,因为他太乐于助人了。
    这不就是我佛慈悲吗?
    说得多了,有时候连陆枕自己都信了。
    他就那样的人。
    慈悲、善良。
    并且喜欢善良的人。
    在这混沌之中,陆枕总觉得有一丝神智突兀而尖锐,它冒出来,告诉他,你才不是这样的人。
    你其实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才怪。
    陆枕嗤笑,他做了那么多好事,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比如,帮少女埋了死兔子。
    “你的手也脏了。”
    苏邀月手上的帕子突然被人抽走,陆枕握着她纤细的腕子,替她细细擦拭指尖上沾的泥土。
    温热的肌肤,脚下有影子,还有脉搏。
    不是鬼。
    陆枕如此推断。
    【咦?这就攻略成功了?也太简单了吧?】
    那道声音又响起来。
    其实陆枕不太理解她话里的那些词,不过从少女的做派来看。
    她在引起他的注意。
    她在勾引他。
    .
    陆枕身为公府世子,身份高贵,性情君子,又长的如此俊美。
    喜欢他的娘子能从公府门口排到京师城门口,再绕着京师城围上一圈。
    就是这么受欢迎。
    每次陆枕一出门,他的马车总要被扔上许多瓜果。
    他一下马车,也总有娘子走路不小心摔跤,掉帕子,然后羞怯地看着他。
    一开始,陆枕年轻小,不懂。
    后来,他懂了。
    他已经能非常从善如流的处理这种事情。
    他对待她们如春风般温暖,这些娘子们心中快乐,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而陆枕从不生气,总会报以微笑。
    让婢女把人扶起来,让女婢把帕子捡起来还给人家。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
    陆枕有些厌烦,可他不能表现出来。
    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就好像有人牵着他的皮囊一般,将他塞在一个框框里。
    他不能出框,他必须得这样做。
    很奇怪。
    陆枕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现在,有件更奇怪的事。
    陆枕需要验证。
    .
    红杏的作息时间跟着自家公子起伏,这么多年了,公子早睡,她也早睡,公子起身,她比公子早一些起身去伺候。
    “红杏。”
    门外传来公子的呼唤声。
    红杏一开始还以为是幻听,等到陆枕又唤了一声,她才猛然惊醒,披上衣物推门出去。
    公子这么时间点还没睡,一定是有重大的事情找她。
    “你替我送她回去。”陆枕指向一脸柔弱相跟在他身后的苏邀月。
    苏邀月:……
    起因是苏邀月想一口气把人攻略下来,黑灯瞎火,美人在侧,应该没有男人能把持的住吧?
    苏邀月是这样想的,她告诉陆枕说自己怕黑,要他送她。
    按理来说,对待女性温柔多情的陆公子是不会拒绝的,可苏邀月万万没想到,陆枕把红杏喊了起来送她。
    苏邀月:……你大爷的。
    红杏大爷听到是这件事,登时脸就拉了下来。
    然后她再看自家公子只随意披了件外衫出来,对苏邀月的敌意就更深了。
    “公子,夜寒。”
    红杏上前,替陆枕整理衣物。
    苏邀月朝天翻了个白眼。
    大夏天的,矫情什么。
    然后,她就打了一个喷嚏,浑身一阵颤抖。
    苏邀月:……对不起,我矫情了。
    .
    红杏的手擦过陆枕的脖颈,男人微微仰着头,任她整理衣物。
    【公子也真是的,看不出来这个女人是故意的吗?】
    红杏没有开口说话,可陆枕听到了她的声音。
    嗯。
    原来如此。
    触碰到身体,他能听到别人的心声。
    “公子,好了。”红杏替陆枕整理好,侧身退到一旁。
    “嗯。”陆枕点头,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路过苏邀月的时候,陆枕不着痕迹的停顿了一下,掩在宽袖下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肌肤。
    小娘子神游天外。
    【等一下回来把兔子挖了吃掉!】
    陆枕:……
    男人突然低头看她。
    苏邀月无辜地睁大自己的兔子眼。
    陆枕偏头,迈着大长腿走远。
    红杏不耐烦地提着灯笼出来,“快走。”
    .
    苏邀月这具身体真是不行,只是在晚上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腰酸背痛鼻子塞。
    怕是感冒了,不过幸好不严重,只是有一点点征兆。
    苏邀月裹着薄薄的绸被躺在床上,红瑶坐在桌子边,盯着她看。
    自从昨夜苏邀月被红杏送回来后,红瑶就用这样的眼神看了她很久。
    终于,红瑶开口了,“我还当是什么贞洁烈女呢,原来也是大半夜的使手段去了。”
    同为打工人,何必互相为难。
    好吧,她们现在是竞争关系。
    如果只有一份脱离奴籍的机会,苏邀月是肯定不会让给红瑶的。
    她又不是圣母。
    同理,争夺主人宠爱这种事情,谁有本事谁上。
    对于红瑶的酸言酸语,苏邀月半点兴趣也没有,她要努力养病,不然三天之后陆枕发现她病了,就一定不会带她走了。
    说不定还会送回到牙婆手里。
    到时候她到哪里去找这样有钱又温柔又好骗的冤大头金主?
    .
    苏邀月太高估自己的这副身体了。
    按照她以前的身体,这样一点点小小征兆的感冒,睡上一觉就好了。
    可是,这具身体,三天了,不仅没好,反而还更加严重了。
    夏天热感冒,不感冒就算了,感冒起来时间又长又难好。
    苏邀月努力忍着自己的咳嗽声,听到红瑶开门出去的声音。
    完了,她一定是去告状了。
    这种事情传不到陆枕耳中,一般都是管事将生病的瘦马处理了。
    其实就算被陆枕知道,他也最多给多一些银子,派人好好安顿。
    可她还是奴籍啊!奴籍!
    陆枕在的时候还好,等陆枕一走,她这个奴籍貌美瘦马不得被瓜分了?
    没有背景和实力,美貌就是拖累啊。
    苏邀月努力又坚强地爬起来,她撑着自己哆嗦的身体,坐到梳妆台前。
    镜中印出她那张苍白尖细的小脸,因为生病,所以更瘦了,显得那双眼如水般朦胧妩媚。
    苏邀月拿过红瑶的胭脂水粉,薄薄一层往脸上抹了抹。
    稍微一点血色掩盖憔悴,却又不会将那份我见犹怜的气质压下去。
    很好,男人见了一定都走不动道。
    苏邀月踉跄着起身,扶着墙,艰难的朝陆枕院子的方向走去。
    红瑶确实是去找管事了。
    她给管事塞了银子,说苏邀月病了。公子尊贵,若是被染了病气可怎么办?一定要赶快处理。
    管事明白红瑶的意思。
    两女相争,必有一伤,如今看来,倒是这位赢了。
    .
    自从上次苏邀月私自来见了陆枕,红杏一直都非常警惕。
    苏邀月看一眼坐在院子门口的房廊下做针线活的红杏,撑着病体,踩着墙边的石块,爬墙头。
    这具烂身体。
    苏邀月蹬了好几脚,都蹬不上去。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眩晕感。
    等一下,后面是不是有窗?
    苏邀月绕到后面,果然看到正屋后面的窗户开着,前面是一片翠竹林。
    从参差树影间能看到陆枕侧躺在榻上休息的身影。
    他未着外袍,身上中衣微微敞开,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脚上穿着罗袜,双手置在腹前,假寐的时候连姿势也透着一股端庄矜持。
    不知道为什么,苏邀月总觉得陆枕像是被养在深闺里的小姐。
    而她现在就是那要对小姐实施不轨的浪荡野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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