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神出鬼沒的會元
    到了放榜的時日。
    許乘月昏昏欲睡地坐在安樂公主的馬車裏, 車子一晃,立馬驚醒了。
    她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安樂公主以為她嘴上說不在意,其實因為擔心成績輾轉反側,半宿沒睡着, “沒關系, 你只試了一次,多少人來來回回參加了許多次才能榜上有名, 今年不行還有明年。”
    “……你看我這是為了成績忐忑不安的樣子嗎?不過是昨晚上構思話本劇情, 所以晚睡了。”她為了準備考試,鴿了有兩三個月了, 如今考完試,再不恢複更新說不過去。
    安樂公主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我就說你看起來也不怎麽慌張。”
    到了放榜的地方,前面人太多,她們只能把馬車停在遠處,步行走過去。
    此時榜還沒張貼出來,卻已擠擠挨挨地圍了許多人。
    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來看榜的人多了許多女子。
    與那些文人士子之間泾渭分明, 雙方抱團聚在一起。
    許乘月和安樂公主當然是往女子多的地方湊過去, 遠遠地,聽見那些文士高聲說着閑話。
    有人往這邊瞥了一眼,輕蔑地說:“現在到了見真章的時候, 之前大張旗鼓地鬧事有什麽用, 不過白費一番功夫。妄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也不看看有沒有真材實料。”
    “婦人誤國,她們鬧了事, 耽誤工夫,耗費民力物力,竹籃打水一場空。”
    “笑死我了,看個不切實際的話本兒,就覺得自己能行了。”
    “別是榜上一個女子都沒有,那可真是丢大臉了。”
    他們的話引來了女子們的怒目而視,然而他們不以為意,甚至言辭更加激昂,得意洋洋地睥睨着裙釵。
    許乘月倒沒有太生氣,諸如此類的話她早聽習慣了。
    她有些膽戰心驚地看着身邊的娘子們,青筋暴起的拳頭,衣袖上拱起手臂肌肉的弧度,處處顯示着大唐婦女們的彪悍。
    嚴重懷疑,對面弱不禁風文士未必能抵得住這樣一拳。
    這要打起來,一場血戰不可避免。
    還好放榜的人很快來了,一隊官差護送榜單,在兩位官員的監督下将榜單張貼出來。
    這下再顧不得争吵放狠話了,紛紛伸長脖子,探出腦袋,目光在榜單上搜尋着,尋找自己或者友人的名字。
    許乘月專心致志看着,想知道這頭一回,會有多少女子上榜中選。
    這個時代女子和男子的名字很好分辨。
    說起來關于提名這事,也經歷了一場風波,相當多的一部分人認為,不應将女子的閨名張貼在榜上,給外人看去。
    但太後以同姓人衆多,只以姓氏排行寫在榜上,會引起許多謬誤,最後不了了之。
    許乘月看着,确實發現了幾個女子的姓名,從姓氏上看,都是大姓,且名字起得不俗,意味着她們出身世家。
    這很正常,她早已料到。
    目光掃到某一個名字,她頓時瞳孔驟然放大,如遭雷擊。
    安樂顯然也發現了,興奮地指着她看的方向,“阿月快看,那是你!”
    “……有沒有可能是重名?”許乘月幹巴巴地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怎麽可能,一定是你了,哪有那麽巧合重名的!”安樂篤定地說。
    許乘月的僥幸被打破,心如死灰。
    按理來說,榜上有名怎麽都應該高興,但一想想自己這三個月來生不如死的痛苦學習,恍若夢回高中,半夜裏做噩夢被一堆卷子和書壓得喘不過氣。她對即将到來的會試高興不起來。
    一根手指伸過來,戳了戳她皺巴巴的臉頰,她的好姐妹調侃着說:“明明是件大喜事,怎麽愁眉苦臉的?”
    “嗚——你讀書寫文章會開心嗎?”她反問道。
    認識這麽長時間,誰還不知道誰了。
    安樂想到晦澀難懂的之乎者也頓時頭大,心有戚戚地點頭。
    旁邊的女郎裏面,似乎也有上榜的,她們的反應很正常,旁邊的女子皆高聲賀喜,聲音故意放得很大,力求讓那邊的文士們聽見。
    許乘月好笑,轉過頭去看了一眼,他們果然面色微變,嘴硬地說:“不就那麽幾個,瞎貓撞上死耗子,有什麽好得意的?”
    說着,他們愈發理直氣壯起來。
    “院試只算初選,難度又不高,運氣好點還是能撞上的,有本事下次會試也榜上有名。”
    “諸位仁兄高看她們了,科舉可不是話本兒裏寫的那樣簡單,輕輕松松就金榜題名,她們難道想出個女狀元不成?”那人說罷,攤了攤手,作無奈狀。
    旁邊的人哈哈大笑起來,一群人笑作一團,完全不掩飾他們的惡意。
    “豈有此理!你們怎能如此無禮?!對別人出言不遜,念了那麽多書,禮義廉恥都忘了幹淨。”有位娘子忍不住,憤怒地指責。
    然而這樣沒有攻擊力的指責,他們渾不在意,含着各種鄙夷,不屑,冷嘲,譏諷的眼神掃了過來。
    有人擠眉弄眼,嬉皮笑臉地說,“禮儀自然是用在該用的人身上,像你們這樣不安守本分的女子,根本不配我們以禮相待。”
    “你!”女郎們氣紅了臉,卻不知如何反駁。
    “這麽說來,你們是覺得聖人不安守本分,不配你們以禮相待,誠心拜服了?”
    許乘月輕飄飄的一句,讓全場安靜。
    那些士人的嬉笑聲戛然而止,想要踏入官場,哪裏敢得罪太後,遂強詞奪理地說:“聖人身份尊貴,又有許多功績,自然與你們這些普通女子不同,不可同日而語。”
    許乘月不再反駁他們,面向看着她的女郎們,“諸位聽到了嗎?若要讓別人以禮相待,不敢出言欺侮,就得自己往上走,若你們是女相,女将軍,他們可還敢這般對待?所謂文人,卸去了清高的面孔,其實比商人更會見風使舵,趨炎附勢。你們不必去聽,去看,只管走自己的路就行,當你站得足夠高,聲音足夠大,就能蓋過所有反對你的聲音。”
    清亮的女聲散至全場,幾乎所有的人都聽到了。
    女郎們受到鼓舞,被她描述的畫面激勵,胸腔中湧動着一股熱血,她們情不自禁地鼓掌附和。
    文士們見自己說出口的話被對方添油加醋地反駁,面色鐵青。
    許乘月說完話後,拉着安樂公主走了。
    留下還在久久地回味着她的話的女郎們。
    她們小聲地竊竊私語。
    “那位是月明大家嗎?”
    “很有可能,我聽見她身邊的那位娘子叫她阿月。”
    “啊啊啊我何其有幸,竟然能在此見到她!”
    “你或許還跟她同一個考場呢!”
    話語飄散在風裏,許乘月絲毫不知自己的身份被人看透。
    榜上有名讓她很郁悶,但事已至此,盡管她再不情願參加科舉,也不會敷衍了事。
    又進入了緊鑼密鼓的學習複習階段,忙得幾乎整個白天坐在書案前。
    對于忙碌的人來說,時間只會不夠用,會試很快到了,長城熱鬧起來,來自各個州府的學子們齊聚一堂,等待一場大戰。
    文人有自己的圈子,對于其中才華出衆的人心裏有數,狀元的人選他們也不時在讨論。
    不是那個出生大家,自小才名出衆的東家郎君,就是那個雖然出身貧寒,但多年苦讀,學富五車的西家舉子,衆說紛纭,各執一詞。
    他們讨論的時候,心照不宣地将這次參與科舉的女子們排除在外,文會的邀請當然更不會帶上她們。
    好事者提起這事兒,立刻有人冷嘲熱諷,大加批判。
    “徒增笑話罷了,能過院試已經該謝天謝地,難不成指望金榜題名,中個女狀元?還什麽女相,女将軍,不如做青天白日夢來得更快些。”
    他們口誅筆伐,将自己落選,名次不理想的原因怪罪在女子身上。
    .
    會試的流程和院試差不多,只有參與的人員和地點,與前次不同。
    會試結束後很快放榜。第一名被大家尊稱為會元,無疑是狀元的有力競争者,備受衆人的關注。
    然而讓他們頗為驚詫的是,此前猜測的會元人選一個沒有猜中,被一個叫做段玉的人橫插一手,踩在腳下,奪得會元。
    他們紛紛打聽,想結識一番,看看是何方神聖,好多結交些人脈,為以後鋪路。
    出奇的是,盡管他們多方打聽,卻不曾聽聞此人的消息,簡直像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一般,考完試後又憑空消失了。
    同樣作為為數不多,一路開挂,過了會試的女子,許乘月對這個名字倒是耳熟,她進入考場時,排在她前面的那位娘子就叫段玉。
    也是因為她的名字和前世某個武俠小說的人物相似,她好奇地多看了幾眼,記住了這個名字。
    但她憋着壞不說,況且也沒人來問,她很希望這位娘子到時候一舉奪魁,驚煞那些眼睛長在頭頂的文士。
    殿試的那一天,所有過了會試的舉子早早地來到皇城門前等候,由接引的內侍,帶他們前往洛城殿。
    此次殿試能參與的女子極少,其中的幾位打眼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
    而第一次面聖的士子們踏入這座大唐的最高權利機構,心中惴惴又激動難言,失去了別苗頭的心思,算是相安無事。
    與上一次不同的是,殿試男女不分考場,在入殿之前,有官員對所有參與者點名。
    點名從會試第一名開始,依次往下。
    身着綠袍的禮部官員清了清嗓子,“段玉。”
    大家豎起了耳朵,用視角的餘光打量這位神出鬼沒的會元。
    下一瞬,一個沙啞略顯滄桑的聲音,铿锵有力地答:“到!”
    士子們:?!!!這分明是個女聲,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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