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求求你別看了
許乘月看着看着, 發現一封蠻有意思的信,這位讀者先是用各種成語,堆砌華麗的詞藻從三百六十五度,不帶重樣地誇了一遍她書中的女主, 并稱贊能寫出此書的她絕對是天縱奇才, 是大唐絕無僅有的稀世之寶。
各種彩虹屁讓許乘月看得臉紅了一下,雖然讀者愛給她吹彩虹屁, 但措辭大多數比較委婉含蓄, 像這麽直白的她還是很少見到。
但怎麽說呢,每次看到的時候心情都不錯, 通體舒泰,很讓人高興。對于創作者來說,每個讀者的肯定都很珍貴。
接下來他說完書中的那些女主之後, 又将話題引到了自己身上,說起了自己的母親。
他母親也像書中的那些女子一樣厲害,剛毅果斷,雷厲風行,運籌帷幄,比天下絕大多數的男子要厲害得多, 他們的家族基業在她手中變得更加繁榮昌盛。
父親在他小時候已經過世, 幸好家族中還有母親支撐,也多虧了她,他們才能平安無恙地活到現在。
最讓他苦惱的是, 他其實是個非常平庸的人, 但父親的下屬對他寄予厚望, 在及冠之後一直催着他接手家業,避免落到外人手中。
可他根本不會打理家族産業, 也不喜歡那些,每到這時他就會痛恨自己的無能。
他也不懂得,為什麽父親的下屬會認為他的母親是一個外人。既然女子出嫁從夫,從夫姓,那母親跟他們是一個姓氏,為什麽他們會覺得她是外人?
他總是夾在他們之間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是好。
許乘月看得目瞪口呆,以往都是她寫的東西驚到別人,這還是第一次,她被別人寫的東西給驚到。
盡管她總是感嘆自己小瞧了古人,但看到這封信時,她仍是很難不感到驚訝。
這樣的古代男子竟然是真實存在的嗎?
好家夥,快送孩子去上學讀書吧!
這思考的深度比一般的古人可強多了。
并且他的眼光相當超脫于時代,竟把剛毅果斷,雷厲風行和運籌帷幄三個詞兒用在自己母親的身上。
而且能看得出來他是有幾分野心的,可是因為清楚自己沒這個能耐,所以也忍着不去沾染,其實活的很清醒。他也并沒有忌妒怨恨,覺得母親搶了自己的東西。
不知怎得,這事聽起來總有一種武皇的既視感,可能厲害的女子在什麽環境下都是一樣的厲害吧。許乘月揣測着。
最後她回了一封信,表示對這位讀者的支持,肯定了他的做法,讓他堅持做自己。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要允許每一種人的存在。
再過于深的問題她就沒有進行探讨了,因為她如今畢竟也算是一個略有點名氣的公衆人物,得注意自己的言辭,免得被別有用心的人斷章取義。
做完這些,她繼續興致勃勃地看着剩下的信,期待這些五花八門,來自各種不同環境的人,能給她帶來什麽樣的驚喜。
其實從信的信封和用紙方面,就能看出來家庭條件是怎樣的,有錢人家的信封和信紙都做得華美精致,甚至還熏了香,有淡淡的香味飄散出來,紙張有韌性,落筆不洇墨,質量很好。
普通百姓用的紙張較為普通,是一些店鋪裏賣的平價紙。
而他們信中寫的字、談吐思想反映出來的成長環境和家庭條件,通常也與信封信紙相符,這是一件很現實的事情。
當然,在許乘月心中他們不分高低貴賤,都是一樣平等的人。
她手上拿的這一封信是第二種。
許乘月看着看着,卻皺起眉頭來,她耐着性子,把這封信看完,然後硬生生被氣笑了。
她做了這麽多年作者,已經能對讀者的惡評理智看待,有用的她吸取教訓,惡意滿滿的她直接視而不見,這還是頭一回被讀者的一封信惡心得感覺喘不上氣。
這封信是她七老八十的時候,回想起來都要氣得錘床的存在。
寫信的讀者是個女子,她的措辭談吐極為文雅,看得出來出身極好,所受到的教育也與普通女子不同,跟她所用的紙張形成了劇烈的反差。
但是她話裏表達的意思,就純純一個戀愛腦,比上一本書裏的蘇绮山還要離譜。
她采用了先揚後抑的寫作手法,誇獎了她上一本書寫得很好,蘇将軍為愛付出一切是多麽難得,主角兩人的情意感人至深,惋惜有情人卻不能終成眷屬。
緊接着筆鋒一轉,又批評起了她現在連載的這本書,跟上一本的水平相比有很大的退步,令她很是失望。
她原本以為她也是個性情中人,懂得這世間的愛情難能可貴,是個願意為了愛奮不顧身,勇于反抗世俗,與所有人為敵的人,所以才能寫出《終究是錯付了》這樣至情至性的作品。
可沒想到,她竟也是一個俗人,如《終究是錯付了》一書中的風骨和情感,在她現今連載的這本書中完全看不到了。
女主淩若霜是一個庸俗至極,自私至極的人。既然她曾經對長青劍尊動心,為什麽不勇敢地去追求,而是因為他冷淡的态度就退卻了呢?真是太懦弱了。
再者她竟然因為修煉這樣可笑的理由,看着自己與未婚夫的關系變冷,實在不是經營感情的相處之道,也不是一個對愛情心向往之的女子能做出來的事。
況且他們已經是未婚夫妻的關系,她竟然連一個小小的金丹都不肯為他奉獻出來,太自私了,難怪長青劍尊不喜歡她。就算她失去了金丹又怎麽樣?最起碼她得到了他的愛呀。
對愛人的付出應當是全心全意,不求回報的,如果所有人都是為了功利,世間就沒有真情可言了。人與人之間只剩下利益算計,那這個本無趣的世間會變得庸俗至極。
緊接着這位讀者又帶着一點同情和憐憫地說,也許是她沒有經歷過這世間美好的愛,沒有人全心全意地愛上過她,所以才寫不出那樣美好的感情。
怪不得上一本書的結局慘淡收場。
還以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安慰她——那些都沒有關系,她可以知恥而後勇,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才能慢慢改正,以後就不要再寫這樣的書了。
許乘月:我真是謝謝你啊!
講完了這些不夠,還向她傳遞經驗,接着說她不顧父母的反對,義無反顧地嫁給她的郎君,傾心付出然後收獲愛情,炫耀她夫君對她很好,甚至她想要給他納妾都被他拒絕了,還有其他諸如此類的“幸福”生活瑣事。
這一切是怎麽得來的呢?就是因為她奮不顧身地付出。
可惜她身為女兒身,能做的事情太少。
她擅長丹青,但對女子而言也沒什麽用處,所以交給夫君,拿出去替他揚名,能對他有些用就好。
不過幾幅畫而已,對于他們的愛情來說不值一提,愛人之間不能計較太多,那樣太功利了,傷感情。
在這期間她也曾猶豫過,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惹人厭煩了,是不是她一廂情願,所幸夫君最後回應了她。
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許乘月看得人都麻了,不知道該怎麽吐槽。
大姐,我求求你別看了,行不行?!你說的跟我寫的是一回事兒嗎?
這位讀者怎麽說呢?就是一個賢妻良母版的戀愛腦。
在她的行為邏輯中,為了愛情付出一切是值得褒獎的,不願意為了愛情付出是得大肆抨擊的自私行為。或者反過來說,付出的對象并不是愛情,而是一些其他的,比如理想和信念,權力和金錢,那也是不值得鼓勵的。
她的世界以愛情為中心,所有其他相關的事情必須圍繞着它來進行。對愛慕的對象戴上濾鏡,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別有深意,都是因為愛她。
甚至為了自己所謂的愛傷害別人也是可以的。
在許乘月看來,就是有病得治。
她辛辛苦苦,耗盡心思,架構了那麽精彩的一個修真界,她看出來的就是這些?
真是白白糟蹋了她的心血!
許乘月恨不得寫一篇反娘道文,罵醒這個戀愛腦,讓她見識一下世界的“美好”。
這位讀者看起來是一個思想很前衛,追求自由戀愛的女子,但其實她只是給自己賢妻良母的內核套上了一層愛情的外衣。
并且她竟然還把自己的畫給她的丈夫,說是他畫的,為他揚名。
恕許乘月不理解,她是個小氣鬼,連假結婚敷衍父母都怕別人分她作品版權,最後打消了念頭。
她啪啪鼓了幾下掌,為他們偉大無私的愛情而喝彩。
然後提起筆,憤憤地想在紙上寫些什麽,停頓一瞬後又丢下筆,洩氣地趴在書案上。
其實如果只是單純罵她寫得不好,許乘月倒也不至于這麽生氣,但看到這封信時,她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算了,她跟這種人計較什麽呢?他們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又不可能被她罵醒。
無所謂,毀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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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府中門處,一個小厮同一個婢女說了幾句話,婢女聽了之後凝重地點頭,然後與他道別,轉身往西院的方向去了。
來到西院,她徑直走向後房,問侍立在門口的婢女:“娘子還在房中嗎?”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她掀開簾子往房中去,“娘子,梁二傳來消息了。”
“什麽?怎麽樣了?”許九娘正在做針線活兒,聽到婢女的話時,差點針一歪,戳到手上。
她有些忐忑,自從那天回來之後,她就一直心不在焉。于是派小厮盯着阿姊的動向,查看了幾天,見沒有什麽動靜之後撤了回來。
可是沒過不久,在祖母的壽宴上她聽到那個夫人提起阿姊,心中又不安起來,于是悄悄派了小厮專門每天盯着那處院子,每過五天給她彙報一次消息。
從先前的消息來看,阿姊經常往長安城玩樂的地方去,偶爾也去書肆,這些看起來很正常。
只是她還鬧出什麽事,去了趟官府,然後被裴将軍送回來。
這讓許九娘更不安了,當初是裴将軍救的阿姊,他們會不會……
偶爾也有些奴仆穿着的人來敲門,手裏還抱着個大箱子,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總之看起來非常古怪。
許九娘摸不準阿姊究竟想做些什麽,既然她是抱着目的回長安的,為什麽遲遲不行動?
如果不是想要報複,放下了從前的事,為什麽不留在襄洲,反而冒險逃回長安呢?
婢子看不懂她糾結的神色,老實回答,“還是跟先前一樣,一個小厮敲門,将箱子遞給那個婢女,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了。”
許九娘松了一口氣,緊接着又不安了起來。
這麽頻繁地有人找上門,她是不是真的在謀算什麽大事?
許九娘呆呆地坐着,将這事思考了老半天,還沒理出來個頭緒,都不知道天已經黑了。
蔣明誠回來的時候,她還呆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他問道:“娘子,你怎麽了?這幾天看起來心不在焉的,我回來了你都沒看見。”
許九娘這才回過神,忙起身服侍他更衣,擠出一個微笑說,“對不住,夫君,妾在想家中的事兒,一時忘記了時間。”
“我們這樣的家族家大業大,難免事多了些,你忙的同時,也要顧及自己的身子,不要累着了。”蔣明誠體貼道,他跟不少女子打過交道,自然知道她們樂意聽到什麽話。
“多謝夫君體貼,妾知道了。”
許九娘羞澀地咬唇,唇角漾開開甜甜的笑意,服侍丈夫脫下外袍,卻敏銳地嗅到一股極為難聞俗氣的脂粉香氣,唇角的笑意瞬間凝固。
“夫君今日,可是同友人一起去平康坊了?”她試探地問道。
“對啊。”蔣明誠滿不在意地說,“同他們喝了幾杯酒,娘子的鼻子真靈,我才喝了兩杯而已,就被你聞出來了。”
許九娘将信将疑,沒有說自己是聞到了別的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氣。
女子善妒,蔣明誠自然知道她在介意什麽,于是調侃地說:“那些女人不過是些下九流,與友人在一起玩兒不好掃興,同她們只是逢場作戲而已,娘子不必介意。”
“我做什麽抛下家中的好娘子不要,去找那些低賤的女子呢?”
他們成婚不久,蔣明誠對許九娘倒還有幾分新鮮感,于是耐着性子哄她。
許九娘聞言,才放下心來,“妾哪裏是介意這個,只要夫君好好的,妾就心滿意足了。”
經過這番試探,兩人又恢複了往常的郎情妾意,溫聲軟語地說着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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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裏,長安的山海書肆門口,也同洛陽一般排起了長隊。
甚至可能因為長安的經濟消費水平比較高,那場面比洛陽還要誇張一些。
衆人将山海書肆所在的那條街擠得水洩不通,後來的人都擠不進去,而長安的官差不同于洛陽,沒有那麽多經驗。
收到消息後,他們才醒悟過來,然後趕緊派人維持秩序。
讓衆人有序排成長隊,挨個排在後面,順着這幾條街繞來繞去,足足繞到了好幾條街開外的位置。許多來排隊的人,還要再重新順着長隊找一遍隊尾在哪兒。
有許多不知情的人,看着這沒頭沒尾,望不到盡頭在哪兒的長隊心生好奇,于是上前一問,知道是那本修仙話本之後,也跟着隊伍排在了後面。
看這架勢,到晚上的時候都不一定能招待完所有的客人。
在茶肆中看話本的風氣,已經從洛陽刮到了長安,衆人對這種形式接受良好,一邊看一邊讨論劇情。
此時的劇情已經進展到在拜玉衡仙尊為師後,師徒二人尋找起了為女主療傷的方法,讓她能夠重新修煉,踏上仙途。
[……
在幾經波折之後,玉衡仙尊終于找到了方法。
他原先也并非騙淩若霜,确實有法子,只是這麽些年來積攢的功法和寶物太多,在這堆龐大的典籍功法中,一時沒能找得出來。
好在最後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找到了那一本秘法,根據上面所說,還需要許多珍貴的天材地寶。
在此期間,淩若霜差點後悔,因為她并不覺得,自己值得被才見過一面的師父付出這麽多。
在她看來,想必師父也是因為長青劍尊害了她,所以他出于愧疚才收了她為徒弟,她不能因為人家好心,就理所當然地消耗別人這麽多寶物。
然後被師父淡淡的一句“你覺得珍貴,其實對我來說不值一提”給按下了。
療傷需要一二十年之久,在這期間得一直閉關,所以淩若霜準備在閉關之前,先找到她的親生父母。
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姓甚名誰,住在哪裏,所以她得去找知道此事的淩家人。
但因為先前的事,他們已經決裂了,淩若霜不太想上門去,想也知道他們不會給她什麽好臉色,壓根不會告訴她。
……]
“怕什麽?此時正是回去的好時候,叫那對狼心狗肺的養父母好好看看,你現在還活得好好的,還拜了仙尊為師父。”
“是啊,他們定會後悔莫及,悔恨當初那樣冷心冷肺地對待你。”
“發達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做錯事的不是女主,她是受害者,沒必要感到理虧。”
“我要有個仙尊作為師父,那豈不是會整天顯擺嘚瑟,哪能跟女主一樣默默無聞,光想着怎麽修煉。”
“要不然人家怎麽能成為天才呢!反正肯定不跟你這種庸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