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难道皇太女殿下是想要迎他入宫吗?
    面前穿着苗疆服饰的少年, 肤色白得透明,脖颈处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腕间的银镯子, 以至于骨节有些泛白。
    俨然是紧张到了极点的模样。
    气氛一时间有些不太对劲, 叶姝想了想,唇微启, 想要同他说若是不便告诉自己的话,不说也可以。
    未曾想, 乌桑银像是察觉到了叶姝要说什么一般,先她一步轻声说道:“回殿下,臣名乌桑银。”
    小皇子说话的时候语速是很慢的, 他抬头对上了叶姝温柔亲和的眸光, 深紫如雾的眼珠微微滚动,因为过于不安竟然蒙上了一层水汽,像是南疆青石山脚下清水塘笼着傍晚间的雾气,看着就让人心软生出怜惜之意。
    叶姝还没说话, 有些看着他的眼睛出神了。
    这小皇子生得, 可真是好看至极。不过虽是五官好看程度和阿奎勒不相上下, 但通身的气息和风格和阿奎勒是全然不同的。
    若是非要做比较的话, 大概阿奎勒就是西域草原上飞驰不停的赤红宝马,而眼前的乌桑银,则是南疆盛产的翠玉。是一位温软如白兔一般的小少年。
    话音才落下, 乌桑银只是怯怯地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叶姝后又迅速地垂下眼去, 生怕会被吃掉一样。
    但乌桑银心里却想着, 殿下都问了自己的名讳,想必届时班师回朝,定是要带他一起去京都入宫的。
    他自幼生长在南疆山脉连绵不断的疆域, 素闻京都繁华之至,他是很想亲眼去看看的,还想要看看传说中的女帝居住的宫殿,是不是如传闻中一般恢弘壮丽。
    听清了乌桑银的名字,叶姝垂眼看着他笑了笑,“乌桑银?你们南疆人的名字都这般有意思吗?”
    于是乌桑银就听着尊贵无比的皇太女殿下笑语吟吟地提到了她侧宫中的那位西域小皇子,“本宫的侧宫是西域的皇子,名叫阿奎勒,和你的名字倒是一样少见。”
    乌桑银咬了咬唇,只觉得心中在看到叶姝提到阿奎勒的模样时,有些莫名其妙空落落的。
    “殿下若是觉得拗口,可以唤我阿银。”容貌昳丽的少年唇动了动,细声提议道。
    叶姝下意识地重复着他的话,“阿银?”
    被这样唤到名字的乌桑银一愣,呆呆地抬首看着叶姝,捏着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的动作都顿住了,指腹按在银镯的花纹上,他愣愣道:“殿下......”
    这位很少同女子产生交际的南疆小皇子不知道眼前的殿下为什么突然叫他,但城中负责把守城门的副将做出了那等叛逃有违军规的事情,想来此事会让殿下不悦,他只想着叶姝怕是要动怒责骂了。
    却未曾想坐在主位之上,原本神情淡漠、锦衣玉袍的皇太女忽而就展露了笑颜。
    这种毫无征兆出现的变化,犹如冬日死寂一片的雪地吹过了一阵春风,绽放开了暖意,叫乌桑银看傻了眼。
    叶姝倒是没注意他的反应,而是继续笑道“你可知,本宫儿时的小名叫做阿宁,你叫阿银的话和我的名字很是相像。”
    乌桑银眼眸蓦地睁圆,看着像是受了惊吓的小白兔。
    凤朝有规定,旁的人无论是宗室还是王族,都需得避开皇室名讳,更何况是眼前身份如此尊贵的太女殿下。
    叶姝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才被自己搀扶起身的小皇子又突然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脑袋埋了下去,清脆的嗓音都在抖,“殿下如果觉得臣名字不好,烦请殿下赐名!”
    作为附属国的小皇子,对待宗主国的皇太女,这番态度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叶姝没有想到他为什么作出这么夸张的举动来,有些疑惑,但赶紧伸出手搀扶住了他。
    乌桑银就看到扶在自己臂弯处的那只手,在房中昏黄的烛光下,是很有一种名贵瓷器的莹润光泽。
    纤纤十指是匀称干净的,但这纤长的指腹间是带了点摸多了弓箭和武器的薄茧,于是就带了点强势感在其中。
    “这是作甚?”叶姝扶起他,问道。
    显然太女殿下是压根没有想到避名讳这一茬上面,乌桑银怔住了,然后讷讷道:“殿下不介意臣的名讳吗?”
    闻言,叶姝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自己的疑惑:“为何?你的名字本宫觉得很是悦耳啊。”
    “乌桑,本宫先前在书院念书时,记得乌桑花是你们南疆部族一种象征吉祥的名贵花种?”
    乌桑银点了点头,被她亲和的态度感染了,倒是放下了刚才的不安和畏惧,笑了起来,“是的殿下,待到明日旭日东升,臣就去为殿下采几朵乌桑花。”
    发觉叶姝似乎想要推辞,乌桑银连忙道:“这是我们南疆人对待宾客的礼仪,还请殿下莫要推辞。”
    叶姝也只能应下了。
    待到近日战况汇报大致了解完后,叶姝想起了原书中和南蛮通敌,背叛南疆国关了城门的那个叛军副将来了,便下令去将人捉拿过来。
    那个副将被捉到刑场时,脸色死白,一幅已然意识到了自己下场的畏惧模样。
    刑场下站着的都是刚下了战场的南疆士兵,甲胄尚未脱下,身上还残留着沙场上沾染的血迹,此刻肃然静默,整整齐齐地站在行刑台下。
    整个刑场安静地令人胆寒。
    他被押在台上,眼睛环视着周边怒目瞪着自己的士兵,被百夫长按着的肩膀不自觉地抖动着。
    而被众将领簇拥着而来的皇太女,脚蹬一双攒金绣缎面靴,提着一把闪着凛凛寒光的长刀,信步而来。
    那般淡漠的模样,倒不像是来处置叛将,而是来闲逛一般。
    瞧着反倒让人心生惧怕之意。
    立于跪着的副将面前的皇太女,眼眸如寒星一般,冷声数着他的罪状。
    “闻鼓声不援,见旗令闭城门,不顾城门外将士们的生死。此乃一罪,悖军。”
    手腕一抬,锐利的刀刃便抵在了他的脖颈后处。
    他此刻已然是听不清叶姝在说什么了,只觉得耳边都在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
    “与敌军密谋,泄漏军情,背弃军阵。此乃二罪,叛军。”
    “这两桩罪状,随便哪一桩若是让全军覆没,你便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叶姝压下了刀刃,嗓音古井无波,“你可认罪?”
    跪在叶姝眼前的副将无力地低下头,说话声都在颤抖,“罪臣,认。”
    “既如此,那便上路罢。”
    叶姝抬起手,银光乍然的刀面上映照着她冷厉的眉眼,手起刀落,沾着血的头颅便应声落地。
    几滴血不可避免地溅开来,落到了叶姝的眉眼间。
    行刑台之上的太女,一袭玄色衣裳,姝丽如画的脸上沾了几点血迹,白得如玉,红得不祥。
    本就冷着的脸,硬生生被那墨色的衣袍承托出几分煞气来,让人清晰地意识到军规森严,绝不是可以轻易触碰的。
    人群中的一个小兵抬眼,就看到了叶姝这般淡漠的神情,薄唇抿得很紧,几乎成一条线,在叶姝若有所感看过来的时候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恢复成了木讷的样子。
    行刑结束后,三军中的百夫长随意指派了两位士兵去台上清理血迹和尸首。
    被点到的其中一位士兵垂着头,走到了那瘫倒在血泊之中的尸体前,伸出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来。
    准备回将军府歇息的叶姝看到那个士兵的身影,却停下步伐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个小兵的身影和体型有些熟悉。
    尤其是那双手,是一双看着洁净异常的手,实在是不太像常驻于沙场间厮杀的士兵的手。
    已经抬起了尸体一边的士兵不动声色地低垂下脑袋,将自己本来就涂得灰扑扑的脸更是藏进了阴影之中,但看到那失了脑袋的尸体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些许嫌弃之色。
    身旁站着的另一位士兵看到他脸上显露出的神情,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的五官,才发现他五官生得深邃,轮廓也是线条明朗的。
    这位早就是军营中老油条的女兵朗声笑了两下,宽厚的大掌拍了拍这位看着大概是初上战场的小兵肩膀,还问道:“好姐妹,我看你眉眼间生得不太像中原人,你身上莫不是有西域胡人血统不成?”
    他猝不及防地被这有力的一巴掌险些拍得一个趔趄摔在那尸首上,连忙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勉强地冲着身边自己这位同袍笑了笑。
    “是了,我父亲是胡人。”
    两个人一边抬着这具尸体往板车上走,一边说着话。
    “我就说你身形这般高挑,和我们中原人不挑一样,果真如此。”说着,她抬起手将尸体往板车上一扔,拍了拍手上不可避免沾到的血迹和灰尘。
    显然这个女兵在军营中连夜行军,早就憋闷了许久,现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唠嗑的对象,那嘴便像连珠炮一般停不下来了,“太女殿下可真是神武非凡啊!南疆的副将,说砍脑袋就把那该死家伙的脑袋给砍了。”
    只可惜和她同行的小兵是个木讷寡言的性子,只是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话。
    脑中又不由得想起了,沙场上叶姝那般英勇杀敌的姿态,还有方才斩首叛军的冷厉模样,只觉得愈发思念起她了。
    城门外的一处水潭边,方才那个抬尸体的小兵坐在一块青石之上,用力地搓洗着自己的手和身体,沾了血的手泡进凉凉的水中,血丝化开消散在水面之上。
    若是此刻有路人恰巧路过此地只怕是会被吓到,因为只需要趴伏在青石上便能看到解开衣襟后,这位小兵那淌过晶莹剔透水珠子的脖颈,以及那微微凸起的喉结。
    谁能想到,也不知是谁家的小郎君,竟然胆大包天地到男扮女装混入了三军,皇太女前来南疆支援的军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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