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攸容看向梅盛雪。
    梅盛雪不是未被人这样看过, 自他要还俗的风声传开后,寺内人就常常如此看他。但他们的目光是清风拂面,而太夫的目光却是皓日当空, 让他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甚至想往下钻个洞缩进去。
    “在哪儿?”
    “梅花林。”
    “那你去吧。”
    玉攸容话音刚落, 就见梅盛雪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声中带着几分急促。
    梅盛雪跨出佛殿后才突地惊醒过来,他这样太夫不会误会吧?
    然而已是覆水难收。
    他松开在袖间捏紧的指尖,挺直了背向梅花林走去。
    那不徐不慢的样子,竟然有点像太夫。
    他只在幼年见过太夫一次,只一次, 太夫雍容优雅的气度便落在他心头, 一生难忘。
    殿内。
    “镇北侯世女的消息倒是十分灵通。”玉攸容在佛前上了一炷香。
    “是老衲让人通知的。”常念眼中露出无奈的笑意,眼角堆砌的笑纹让他看起来越发慈眉善目,“空尘是老衲的弟子,既是他要还俗, 老衲自然得考察他所托付之人是否值得。现在看来,镇北侯世女虽然风流, 但对空尘却是真心的。”
    “方丈豁达。”玉攸容赞道。
    “那太夫……”常念想到今早看到的披在梅盛雪身上的黑色玉竹斗篷, 太夫过于关注宠爱,并不是一件好事。
    “镇北侯世女并非良人。”
    “这……”
    “但他若执意如此,便依他。”
    “多谢太夫。”
    玉攸容看了一眼常念,明明一开始不想让梅盛雪还俗的是他, 最后护得最多的也是他。
    【宿主,我要提醒你。如果圣僧梅盛雪的悲惨命运没有被改变,你的头疾将无法治愈。】588的声音突然在玉攸容耳边响起。
    “什么悲惨命运?”玉攸容在心中问道。
    【梅盛雪被叶月松辜负,回到罗浮寺中, 枯坐三夜坐化。】
    “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宿主你要正视这个问题,一旦梅盛雪死了,你的头疾将终生无法治愈,你会死的。】
    “小家伙你睡醒了?”
    【睡醒了。】话题突然被打岔,588下意识地回答道,答完才反应过来,羞遁了。它才不是爱偷懒的系统呢!
    应付完小家伙,玉攸容笑着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常念身上。
    常念正在劝他食早膳,话题进行到夸他们的掌厨师傅做素斋的手艺天下一绝了。
    “好,哀家十分期待。”
    玉攸容点头。
    “阿弥陀佛,请太夫随老衲来。”常念双手合十,转身向殿外走去,在心中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常行师兄,麻烦了。
    ……
    梅盛雪还未到梅花林的时候,便闻到了热粥的香味。
    绕过成片的梅树,沿着小溪向下走,梅盛雪找到了叶月松。
    她肩上披着黑色金丝勾边斗篷,一身脂红色芙蓉长裙,腰间袖口随意用一根红色丝带束上,蹲在结冰的溪边守着锅熬粥。
    梅花在锅中随着水波翻腾,细米被水雾遮掩着,偶尔才被冲到水面上,露出晶莹剔透、软糯香甜的米粒。
    整锅粥散发着冷傲又清甜的香味。
    梅盛雪坐到她的对面。
    “得到消息后,我连夜赶来,没想到还是迟了。”叶月松将粥自锅中舀起,盛入碗中,递给梅盛雪,“在这里等你,想到你冷了一夜,应该还没用膳,就熬了粥,别说我小气。”
    梅盛雪接过碗。
    碗壁热烘烘的,抱在手中像个小暖炉;粥热而香甜,一口下去,体内也温暖起了来。
    梅盛雪摇了摇头,“恰到好处。”
    也十分用心。
    更别说体谅他不能沾荤腥,还特意做的素粥。
    只是他心中想着太夫的反应,有点食不知味。
    “那就好。”叶月松露出笑意,看着他肩上的黑色玉竹斗篷笑道,“这件斗篷很衬你,将你清冷的气质越发凸显出来。”
    说完,又看了一眼自己肩上的黑色斗篷,“我们也算是心有灵犀。”
    梅盛雪顿了一下,摸上斗篷领口的玉竹。
    这是太夫的斗篷。
    他想解释,又想到什么,垂眸含了一口粥,心虚地“嗯”了一声。
    心有灵犀……
    太夫和她?
    不可如此诋毁太夫清誉。
    “盛雪,我与你见面时就说了,像我这样的花心浪荡子,你不爱上我才是最正确的。”叶月松见他碗中空了,伸出手。
    梅盛雪也的确饿了,他递出碗。
    “不过你爱上我了,我很高兴;你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一路骑马过来的时候都在笑。幸好这一路上没有旁的人看见,不然传回兰州去大家都得说镇北候世女疯了。”叶月松在粥中盛了八分满,再多怕烫到他的手。
    梅盛雪接过粥。
    “我们吃完便下山。”叶月松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你说你早知自己早晚都要嫁我,还出什么家。”
    “闭嘴。”
    “哦。”
    叶月松自知说错了话,笑了笑,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梅盛雪垂下眸,
    不出家,便见不到太夫了。
    “罗浮寺的香火自香客血汗而来,我受香客三年香火,如今要走就当还他们三年血汗。当在岭南行医三年,才能还俗。”他将太夫的话重复了一遍,不知是在说服谁。
    “这样也好,这样你便不会心存愧疚。”叶月松站起身,自头顶摘下一截梅枝送他,“自今年始,我每年送你一枝梅,送满三年,我便迎你回家。”
    梅盛雪抬眸看着拿着梅花枝,一双桃花眼笑得摇曳生辉、脉脉深情的女子,心中却格外的平静,“梅花易谢。”
    叶月松从善如流地收回手,“那便先留在我这儿,我用它们亲手酿三坛梅花酿,等君共饮。”
    她俯身凑到梅盛雪身前,撒娇道,“盛雪今日对我格外冷淡呢。”
    “是吗?”
    “当然——”叶月松故意拉长了声音,“不是。”
    “什么时候盛雪不冷淡了,我倒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把我的盛雪给掉包了。你先烤火,我去洗碗。”她笑着直起身,收拾碗筷去溪边清洗。
    刚在溪边蹲下,便看见了一旁立着的人影。
    面容如玉,衣袍似雪。似雪的衣袍上用金线勾着梅花,更显雍容华贵。
    这里什么时候有人?
    叶月松笑着直起身,“未知梅花仙子降临,有失远迎,敢问是何家公子?”
    那人抬眸看她。
    那双眸皎如明月,却如泰山般压在了她的身上。他只这般静静看着她,就让她感到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身后脚步声传来。
    “盛雪你不要——”误会。
    叶月松还未说完,便见梅盛雪走到了那人身后,低首垂眸,轻声唤道,“太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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