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風月
    一周後。
    所有的事情都已塵埃落定後, 日子平靜得讓人有些不适應。
    回顧過去一年接踵而至的動蕩與變故,都快忘了,一成不變才是生活真正的底色。
    時間過得飛快, 轉眼間, 距離老皇帝的薨日就快要一年了。
    也就意味着, 普選的結果該揭曉了。
    謝狄川死後, 所謂的普選已經形同虛設,哪怕是反對太子的黨派也想不出哪兒還能冒出來新的皇帝人選。
    這才是真真正在的囊中之物。
    結果日同樣是謝铮的忌日,謝恺塵謝絕了媒體的記錄, 和皇室其他人的陪同,孤身一人去皇家陵園祭拜父親。
    一人是準确的說法, 孤身倒不是, 鳳凰也陪着他。
    蘇槿心葬在她喜愛的花園裏, 按照鹿老領主的要求,鹿蔚和謝狄川都在怒嶺主星設立墓碑。
    謝铮的墓此刻看起來倒是有些孤零零的。
    墓碑上有幾片枯黃的葉子,謝恺塵撫掉它們, 在父親的墓前深深地三鞠躬。
    鳳凰哽咽道:“我沒有……見到父親先生的最後一面。”
    “他最後的時光也在想着你。”謝恺塵讓小鳥兒站在自己的掌心, “那對他來說, 應當是晚年最好的安慰了吧。”
    子妻離心, 重病纏身,所有人都盼着他的彌留之際。
    還能有那樣一個單純可愛的小東西逗他開心。
    與鳳凰的相遇, 是他生命中最後的, 也是最好的慰藉。
    結束祭拜後,謝恺塵并未去普選結果揭露儀式的現場, 而是通過星網直播, 像個普通民衆一樣當個觀衆。
    結果自然是沒有任何懸念的, 除了怒嶺星系棄權, 全票通過,選舉太子謝恺塵成為帝國下一任皇帝,擇日舉行加冕大典。
    既然沒有票數相當的對手,也就沒有必要啓封先帝先後留下的最後一張秘密選票。
    星網上衆說紛纭,認為這張票面寫的是謝恺塵和謝狄川的人數幾乎對半。
    喬揀特意問了謝恺塵要不要看,他拒絕了。
    既然結果已經知曉,那麽再去看,也沒了意義。
    謝恺塵這一整天都很平靜,無論是去陵園看望謝铮,還是親耳聽見自己的最終勝利。
    在直播結束以後,他關掉PADD,像每一個事不關己的吃瓜群衆一樣該幹嘛幹嘛去了。
    直到夜晚來臨,他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标準時都沒能睡着,才發現這些以為不會影響自己心緒的事情,終究還是留下了無形地烙印。
    ……他失眠了。
    小鳥兒在他枕頭上睡得正香,謝恺塵不想打擾他,小心地起身,去櫃子裏翻找摩羅帝國送的那瓶安神熏香。
    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發生得太多,讓他只記得這瓶熏香可以安神,忘記了它還有別的附加作用。
    于是,等到謝恺塵的意識再次回籠,已經進入了回溯中。
    十四歲的男孩兒揉揉眼,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這樣的地方了。
    這一次少年太子沒有像往常那樣,完全忘記了真正的世界中自己多少歲、又在做什麽事,朦朦胧胧帶着點兒真正的記憶。
    他想,好像有什麽人,他已經好久沒見過了。
    在沒能見到的這些日子裏,他每一天,每一晚,都那麽想念。
    是誰呢?
    他模糊地記得,好像有一雙美麗的,翡翠一樣的眼睛。
    少年看了看周圍,自己竟然在教室裏。
    這很奇怪,就算在以往的回溯他也很少會進入學校一類的場景,畢竟他從小到大在學校裏總是獨來獨往,無論是太子高高在上的地位,還是他本人疏離的性格,都注定了他沒有任何親近的朋友。
    學校從來不是美好的記憶場所,為什麽他現在會在這裏?
    門開了。
    小太子轉過頭,整個被釘在原地。
    “……媽媽?”
    這不對勁,哪怕是回溯中的謝恺塵也記得,母親已經在一年前病逝了。
    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皇後卻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兒,微笑着走進來:“恺塵,快回位子上坐好吧,要開始上課了。”
    上課……?
    上什麽課?
    少年怔怔地站在那兒,看見蘇槿心打開自己的PADD投放光屏,忽然想起這是曾經發生過的一件真實的事情。
    只不過不該是十四歲,應該是再小一點兒的時候,皇後去他所在的學校上了幾次公開課,和慈善、民生有關的,讓這些錦衣玉食、出生就在帝國最高點的孩子們也能懂得平民乃至貧民的疾苦。
    見謝恺塵一動不動,蘇槿心甚至主動走過來,推着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那是個靠窗的位置,天氣好的時候他會盯着窗外的藍天白雲、抽長的枝丫發呆。
    他剛一坐下,空蕩蕩的教室突然坐滿了人,學生和前來聽課的老師、領導熱烈鼓掌,沒有任何人對本該仙逝的皇後重新出現感到疑惑。
    小太子快糊塗了。
    他也準備聽聽母親說的話和記憶中的是不是同一堂課,就發現自己旁邊的人正趴在桌上睡覺。
    少年有點兒不高興,要知道,這可是蘇槿心親自講課——哪怕她不是他的母親,也是他無比敬重之人,授課和演講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怎麽能做睡覺這麽不尊重的事情呢?
    他輕輕推了推同桌。
    “幹嘛呀……”那人聲音軟綿綿的,還有點兒沒睡醒的鼻音,揉了揉眼睛看向他,“上課了嗎?”
    謝恺塵看見他漂亮的、陽光下如同寶石的綠眼睛,愣住了。
    這不就是他在尋找的那個人嗎?
    謝恺塵還沒來得及問,聽見蘇槿心喊他的名字:“現在需要兩個同學來幫助我。那,紀攸,謝恺塵,就你們倆吧。”
    被點到名的孩子們一愣,繼而在全班羨慕的目光和起哄的笑聲中一同走上去。
    就在他們站到蘇槿心旁邊時,教室裏的其他人再度消失了。
    蘇槿心一左一右,牽起兩個孩子的手,心滿意足地微笑:“看到你們健康地長大,我很開心。”
    這話簡直說得好像他們是一起成長的青梅竹馬似的。
    謝恺塵還在發愣,蘇槿心原本和緩溫雅的神情突兀地籠罩上一層悲傷。
    那是怎樣都無法擦去的陰雲。
    她握住謝恺塵的手:“對不起,我沒能陪你長大。”
    謝恺塵張了張嘴:“媽……”
    蘇槿心把另一個男孩拉到面前來,将他們的雙手交握,溫柔的、笑着的雙眸卻好似在流淚:“我沒有辦法在現世中繼續愛你,就讓他來代替我愛你。你所擁有的愛人的能力,也不要吝惜,他值得全部。”
    她低頭在兩個孩子的額上分別印下一吻。
    “我永遠愛你——我也希望,你們能永遠相愛。”
    夢境至此終結。
    謝恺塵睜開眼,看着天花板上流淌的光的痕跡,心髒浸在溫吞的酸澀中。
    ……好像有什麽不對。
    原本抱着小鳳凰睡覺,應該是毛茸茸的鳳羽才對。
    可他現在觸碰到的卻是溫熱細膩的皮膚。
    謝恺塵轉過頭。
    夢中那個美麗不可方物的少年,C身L體,安睡在臂彎。
    萬水千山,沉眠與涅槃之後,他的小九又回到了他懷裏。
    他的生命,是母親賜予的第一次珍貴的禮物。
    而小九的歸來,則是又一次。
    *
    鳳凰乘坐星艦的次數不多,每一次都是全新的體驗。
    這樣有謝恺塵在身邊,不去打架也不去決鬥,純粹為了散心消遣而去某處游玩,這樣安全而篤定的感覺,卻是很難得的。
    小美人趴在舷窗邊往外看,迷人的星海無論看多少次都不會厭倦。
    他看着看着,突然回頭:“我們要去哪裏?”
    坐在沙發看書的男人擡頭:“……你到現在才想起來問我這個麽?”
    小美人一蹦一跳來到沙發邊,跳進他懷裏,雙腿岔開坐在男人身上,霸道地把占據飼主注意力的書籍拿走:“因為跟約阿諾去哪裏都很開心嘛。”
    謝恺塵捏捏他的鼻子:“就不怕我把你賣了?”
    紀攸眼睛彎彎:“你舍不得。”
    謝恺塵拿他沒辦法,自己寵壞的,只能受着。
    他拿過PADD,翻到資料頁,在燦爛的群星中放大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一顆貝塔象限最新發現的小行星,M級,私人用地,已經注冊為第二帝國的轄域星球。
    編號……GU。
    GU,紀攸。
    鳳凰眨巴眨巴眼睛,指了指自己:“GU,是啾啾嗎?”
    謝恺塵的聲音多了幾分感慨:“這是我很久之前為你準備的禮物……很久以前了。但是,由于衆所衆知的各種原因,一直沒有送出去。”
    紀攸又驚又喜,拿過PADD,在三維圖上翻來覆去地看這顆淡藍色的小行星。
    他那麽愛星星。
    現在竟然真的有一顆星星,是他自己的了。
    雖然什麽都看不懂,這并不妨礙鳳凰專心致志研究。
    有誰的雙手掐上他細細的腰肢,小美人把PADD也放到旁邊,低下頭,和人類碰碰額頭,悄聲問:“這顆星星……是給小叽,還是給小九?”
    謝恺塵一時沒能答上來。
    這個想法剛剛成型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小九是小叽。
    後來正式向星聯提交申請這顆小行星歸入第二帝國時,已經認識了小九。
    GU是「紀攸」這個名字的諧音,他既然打算把星球送出去,當然是給鳳凰的。
    只不過在做決定的時候,的确時不時想起小美人的身影。
    鳳凰這個問題,讓人類想起了過去那些在自以為“背叛”了小叽的糾結,以及克制不住被小九吸引的矛盾。
    他的心是一盞天平,曾經為兩邊而傾倒。
    還好,他們最終合二為一。
    他和他的心,總是貼得很緊。
    紀攸看他左思右想的苦惱模樣,忍不住了:“沒關系,都是我呀。”
    你愛的那只小鳥,那個少年。
    都是我。
    而我愛的,自始至終也從來只有你一個。
    謝恺塵舒了口氣,揉亂他的長發:“現在已經會拿我尋開心了是吧?”
    紀攸像小鳥一樣拱了拱他的手心:“怎麽會嘛。”
    這可是太子家心肝寶貝的特權喔~
    *
    紀攸還記得,在剛剛來到母星時,飼主曾經帶着他去過位于栗源灣的度假府邸,那是紀攸記憶中最美麗的一片海。
    沒想到,GU星比它還要美麗。
    它和從太空中看見的模樣相差無幾,被缱绻的淡藍色海水包裹着,整顆星球沒有第二個人在,所有照料日常起居和維護的全都是機器人。
    這是他們兩個人的私人領地。
    沙礫是玉石的顏色,他們并排躺在沙灘上,恒星光線并不炙熱,暖融融地曬在身上,不間斷的海水輕緩地T舐着腳踝。
    紀攸躺了一會兒,起來撿貝殼和漂亮的小石頭——這是小鳳凰無法抗拒的撿東西的快樂。
    就像他以前在森林,也是這麽撿回了自己的飼養員先生。
    鳳凰找到一顆翡翠顏色的石頭,盯着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麽。
    現在的自己,從某種角度來說是重生的,而過去的那個已經永遠留在銀鈴-西格瑪的雪原了。
    不僅代表着“昭神”的手镯和緋紅藤蔓自此碎裂,藤蔓原本保護着的玲珑球當然也不在了。
    那是蘇槿心的遺物,本來是根項鏈,不過謝恺塵并不習慣戴這種繁瑣的飾品,把翡翠石改造成了自己的耳墜。
    後來遇到小鳳凰,又成了小家夥的腳鏈。
    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盡管謝恺塵安慰他沒關系,蘇槿心還留有別的東西可以讓他來紀念她,鳳凰還是有些愧疚。
    那可是人類先生給他的定情信物啊。
    謝恺塵還躺在那兒沒動,側過頭看他在發呆,就問怎麽了。
    少年走過來,先是蹲在他旁邊,然後幹脆趴到他身上去。
    小美人輕得很,謝恺塵抱着他就像抱着雲。
    紀攸牽起他的左手,摩挲着他手指上的戒指,端詳着它的紋路。
    “人類喜歡戴戒指。”他說,“是因為,算是個标志嗎?”
    為了防止丢失,小鳥星星戒指謝恺塵當初定做了兩枚。
    怎麽也沒想到,備用戒指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戴上的。
    當初戒指是用來防止他人催婚,以及為小鳥立誓自己今生不再娶他人,他回到母星之後習慣性地戴上了備用的,卻忘了小家夥看到這個也會有想法。
    他說:“算是所有權吧。”
    鳳凰問:“是你擁有我,還是我擁有你?”
    哪怕他們剛才都同樣躺在沙礫中,小美人的長發卻沒有沾上半點污漬,總是那麽光彩照人。
    謝恺塵用手指繞着他垂在自己臉頰上的那縷金發:“有什麽不同嗎?我們擁有彼此。”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
    但是。
    少年嗓音怏怏:“我也想要……”
    在他的想象中,這個戒指應當一分為二,自己留着星星那一邊,而約阿諾留着小鳥。
    這樣不是很合理嗎?
    不過謝恺塵并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說:“我有給你定做,還需要時間。”
    紀攸眨眨眼:“我的?”
    謝恺塵:“嗯。”
    紀攸:“和你的一樣嗎?可以成一對嗎?”
    謝恺塵問:“你就這麽想跟我的戒指匹配?”
    紀攸點點頭,那當然啦。
    謝恺塵問:“那你知道,一樣的戒指意味着什麽嗎?”
    紀攸看着他,鳳凰瞳太過幹淨,仿佛根本不屬于這個嘈雜的塵世,叫謝恺塵有那麽一瞬甚至覺得自己産生将他據為己有的想法是種玷污。
    但随後他糾正自己的謬誤——鳳凰也想成為自己的。
    這是他們共同的願望。
    謝恺塵摸摸他的臉:“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小鳳凰不明白,到時候,是什麽時候?
    又要知道什麽?
    兩枚一樣戒指的意義嗎?
    好像是,好像是……
    他還沒想出答案,被随着海洋跳躍出海面的魚兒吸引了注意力。
    嚴格來說不是魚兒,是種像水母一樣的動物,身體幾乎全透明,可以折射任何光線和色彩。
    一群小水母像是在比賽誰能蹦得更高,一個個争先恐後往天空躍去,好像随時會長出翅膀飛向更高的雲端。
    謝恺塵上一秒還抱着溫香軟玉你侬我侬,下一秒懷裏就空了。
    他坐起來,看見轉瞬間回到原身的小鳳凰扇扇翅膀飛向水母群中央,快樂地加入它們的隊形。
    小水母們的動作迸濺的水滴沾上鳳凰的尾翎,卻沒有真正沾濕他的羽毛。
    鳥兒抖了抖毛,那萬千水珠就成了碎金,在平靜海面上下了一場淺金色的雨。
    他是一群透明無色中唯一的色彩,是浩瀚淡藍中唯一熾熱濃烈的金,是對天空向往中唯一可以觸及的真實。
    謝恺塵遠遠看着,有些遺憾,為了不受任何人打擾,也沒有帶任何電子設備來海邊,想把這美妙絕倫的一幕記錄下來都不行。
    那就用眼睛看,用心記住吧。
    水母們就是上來透透氣,和小鳥玩了一會潛回水裏。
    失去了玩伴的小鳳凰飛回岸邊,落地之後,又回到了人形。
    小美人赤着腳踩在細膩的沙灘上,跑向謝恺塵,不由分說拉住他的手:“來!”
    謝恺塵站起來:“做什麽?”
    紀攸拉着他向海浪奔跑:“試試看嗎?試試看吧!”
    謝恺塵還沒有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頃刻間已經被拉到更深的海水中。
    不再是淺淺沒過小腿,而是幾乎要将他整個人都淹沒。
    人類對水的恐懼是刻在本能裏的,盡管謝恺塵知道鳳凰不會害自己,還是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紀攸見他猶豫,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幹脆上前抱住他的腰:“沒關系的。你可以——我陪着你哦。”
    這話是以前人類常對小鳥兒說的,現在也輪到反過來的承諾了。
    謝恺塵意識到了什麽,回手摟住少年。
    又一浪拍過來,淡淡腥鹹的海水将兩人吞沒。
    謝恺塵下意識屏住呼吸,随後,真正進入海裏之後他發現自己竟然可以在海中暢通無阻。
    日子安穩之後,他都快要忘記了,自己已經不再是純粹的人類。
    身體裏的另一半龍血,讓他能夠不用借助便攜氧氣面罩或者制氧機也可以在水面之下呼吸。
    他已經……算是另一種生物了吧。
    小的時候或許還擔心過自己是不合群的怪物,會受到別人的眼色和冷落。
    現在卻會覺得,是怪物也很好。
    他們都是不容于世的「非人類」,才能夠如此緊密地相貼。
    短暫的摸索過後,謝恺塵已經能夠适應在海中暢游了。
    紀攸拉着他的手,向更深處游去。
    人類看着前面的少年,長卷發浮動在海水中,像正在制作中的絲綢。
    「七宗罪」的第一重世界,他第一次在實驗室看見營養液裏的小機器人,好像也是這般模樣。
    一個看似天真純粹,又捉摸不定的謎題。
    一個需要他用盡長長的一生,來探索的謎題。
    兩人徜徉在海底,本來以為會怕水的小鳥竟然那麽游得如此自如。
    鳳凰要和見到的每一種植物,每一種動物打招呼,無論是斑斓的海葵與珊瑚,還是悠悠哉哉的魚群或是別的生物。
    奇妙的是,那些看起來完全沒有智慧的海底生物,居然也會回應他的問好,搖搖觸手擺擺尾巴,好像同紀攸早就是老朋友了。
    謝恺塵遠遠看着,小美人肢體柔軟,游動的身姿曼妙,修長白皙的雙腿并攏時像漂亮的魚尾,臉上帶着好奇而善意的微笑。
    他看起來就像條出生在海底的小人魚,從小就以海藻為食,與群魚為伴,哭泣的眼淚會變成珍珠。
    是海洋的精靈,造物主的寵兒。
    ——他也的确是。
    鳳凰注意到自己“冷落”了飼養員,游過來又一次牽住他的手,帶着在跳舞這方面總是很笨拙的太子在水中翩跹。
    他們穿過珊瑚礁叢,穿過魚群風暴,向上游去。
    抵達能夠透光的淺海區域後,恒星灑下的粼粼波光像是他們的背景燈。
    他們是舞臺唯一的主角,整個燦爛的海底世界,整個隐秘的星球都是祝福的觀衆。
    人類望着鳳凰,後者游向他,低下頭,長□□浮,碧眸溫潤,看起來那樣純潔、動人,宛若夢中降臨的天使。
    冰涼的海水中,唯一的溫暖貼上他的唇瓣。
    鳳凰親了親他。
    蜻蜓點水的一下,然後又分開。
    這樣的淺嘗辄止人類并不滿足,他睜開眼,對上一雙盈滿笑意的鳳凰瞳。
    「……」
    鳳凰做了個口型,對他說什麽。
    哪怕他們都能自由呼吸,但有水在中間阻擋,還是聽不見彼此的聲音。
    人類的表情很困惑,即使不用言語也看得出來。
    鳳凰又一次靠近,再親了親他。
    這一次時間長了一些,有十幾秒。
    渡氣?
    不,是接吻。
    氣泡緩緩上升。
    這回不需要語言和聲音,人類也聽見了。
    「……喜歡你。」
    鳳凰說。
    「好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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