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國師
“一、二……”
“一、二、三……”
“二、三……三後面是……”
“三……四!”
“四……四……”
謝恺塵半睡半醒之間, 聽見的就是這樣翻來覆去的念叨。
聲音很小,咬字又輕又黏,尾音軟綿綿的。
很認真, 但也有點兒沮喪。
像剛學數數的小幼崽, 因為不知道四後面跟着幾而洩氣。
謝恺塵還以為在做夢, 但就算閉着眼, 也能感覺到金光的變化。
數一、二、三的時候,光很亮。
數到四,就變得黯淡。
似乎四是個無法翻越的高山。
人類的睡意終究還是沒敵過好奇心, 睜開眼。
有什麽光滑冰涼的東西搭在他的脖子上。
很熟悉的一幕。
他低頭,孔雀眼也正望着他。
由金、銀、白三色細羽組成精致的環形, 最深的內圈金色呈水滴狀, 如同一滴将落未落的淚。
每一點微小的角度改變都能折射不同的潋滟光澤, 無時無刻不在發光。
那是古籍志怪中描繪的天底下最叫人癡迷的奇物——鳳凰尾翎。
無數人踏破山河尋不得的寶貝,卻這麽毫無防備地靠在他身上。
單獨和人類先生在一塊兒、沒有別人時,小鳳凰都會恢複原身。這是他最真實和放松的樣子, 只展現在飼主面前。
此刻, 紀攸背對着謝恺塵坐在床上, 用雙翼把尾翎抱在懷裏, 數一根,放開一根, 撥到旁邊去。
于是, 第一根被數到的尾翎就這麽胡亂地散落到太子這兒來了。
小幼崽數了一遍又一遍,不敢置信。
怎麽還是只有四根尾巴呢?
很重要的第五根、标志着成年的第六根, 到哪裏去啦?
小鳳凰不信邪, 抱過尾巴打算再來一遍。
今天一定要數出來第五根才行!
“一。”
信心滿滿。
第一根尾翎顏色很淡很淡, 乍一看像銀色。
這是鳳凰出生後的第二個月, 光禿禿的小屁屁上長出的第一簇羽毛,對幼崽來說是很有紀念意義的。
“二。”
充滿期待。
第二根稍微透出了點兒金色,如同春天到來之時,照耀在即将解凍的河流上的第一縷薄而溫暖的日光。
從長出這一根開始,他就不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寶寶了。
是個大寶寶了喲。
“三……”
有點兒慌。
第三根是甜甜的奶金色,相較于前面兩根,有了明顯的色澤,也是最後一根在森林裏長出來的。
那時候半歲的小鳳凰對聖梧桐領域之外的地方很好奇,不過倒也沒有一定要去哪裏看看的執着。
誕生于初春、剛剛步入長夏的小鳥兒,同樣不會知曉,未來秋日的一天,會遇上一個相伴餘生的人類。
“四……四……”
無法相信。
第四根尾翎的顏色,已經和鳳凰身上的覆羽是同樣的深淺了,愈發燦爛。
好消息是,這是撿到(也可以說被撿到)人類先生之後長出的第一根,同樣值得慶祝。
壞消息……也是目前所擁有的最後一根。
沒有了。
四之後,沒有五了。
他日思夜想祈盼着的第五根,還是沒有長出來。
更別提第六根了。
從某一次人類先生談論到「成年」起,小奶啾每天早上醒來都會數一遍自己的尾翎,着急地希望長齊六根。
對「長大」的迫切,對打破法則界限的急不可耐,對「成年的世界」的向往,大概是不分種族、所有的幼崽都會經歷的一道試煉。
與天地同壽的神禽沒有精确的時間概念,森林同樣沒有人類通用的技術法則,紀攸并不記得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
他只知曉,第六根尾翎長出來的那一天,他就是成鳥了。
也就是說,眼下只有四根尾翎的他,依舊是不能喝酒、不能聽大人講話的幼雛。
真讓啾失落。
對于現在的小鳳凰來說,數尾巴就是最最重要的工作。
工作完成之後就沒事可做了。
小鳳凰松開翅膀,任尾翎散落回想去的地方,岔着爪爪垂下腦袋,很無精打采的樣子。
幼崽們的成長速度是驚人的,不知不覺間,鳳凰的原身又長大了些,和抱枕的大小差不多。
這樣的體型,最适合抱着。
——于是,發呆的小鳳凰被人類從背後一把攬進懷裏。
紀攸身體一輕,不過并不害怕,畢竟那靠近的氣息是他最最熟悉、也最最安心的一種。
命名為“星星的味道”。
他揚起臉,連道早安都有氣無力的:“啾……”
謝恺塵依舊履行約定低頭給了他一個早安吻:“早上好。”
“叽啾。”鳳凰換了個稱呼,“約阿諾,是什麽時候長大的?”
上來就是這麽哲學的問題。
謝恺塵見證了鳳凰數尾翎的全程,對幼崽的天馬行空的想法并不驚訝:“以帝國現在的法律,人類過了十八周歲的生日就算是成年。”
“十八歲?”還不到十個月的奶啾很詫異,“好久喔。”
“因為人類的壽命,可能比鳥兒要長一些吧。”謝恺塵說,“但你不一樣。”
“我不一樣?”
“嗯,你不是普通的小鳥,你是鳳凰,很特殊。你知道你能長到多少歲嗎?”
小鳳凰眨巴眼睛:“不知道呀。”
他是蒼茫宇宙裏唯一的鳳凰,沒有長輩,沒有同族,誰也沒告訴過幼雛的壽命究竟能綿延至何種邊界。
謝恺塵看着琉璃鳳凰瞳裏自己清澈的倒影,有些迷惘。
鳳凰比自己長壽得多,等到自己死了以後,誰來照顧小家夥呢?
不,那個時候,也不是什麽需要抱在懷裏哄着的“小家夥”了,鳳凰早就長成獨當一面強大又美麗的神明了吧。
不知在自己生命抵達對岸之前,是否有榮幸親眼目睹那渡世的聖光。
将來的鳳凰或許會找到更好的主人……
不,還是別想這個了。
光是這麽展望了一下,入骨的獨占欲逼得他不自覺加重了環抱鳥兒的力道,差點把小朋友弄疼了。
起碼在他活着的時候,絕不會把鳳凰讓給任何人。
“你呢?”紀攸禮尚往來地詢問,“約阿諾可以長到多少歲?”
“根據兩年前的醫學普查,帝國現在的人均壽命是一百三十歲。運健康一些的,能活到一百五。目前人類的最高記錄應該是兩百歲左右。”
沒有時間概念的小鳥困惑地問:“很長嗎?”
“和大部分靈寵比起來,算是很長了。”謝恺塵說,“但比不上你。”
“那,活到……活到這麽多這麽多歲以後,”數學水平過于有限的幼崽選擇了糊弄的指代,“再然後呢?”
謝恺塵用手指梳理着他的羽毛,帶起一片潋滟的金光,語氣平和:“再然後,就會死掉了。”
他并不避諱在幼崽面前談論「死亡」。
或許從現在開始耳濡目染,才能讓鳳凰在未來的某一天——那個遲早會到來的某一天,堅強而平靜地接受離別。
紀攸對「死亡」的概念很模糊:“死掉,是什麽樣子?”
過去謝恺塵算是個無神論者,但如今他正抱着一只神禽,再沒有堅持立場的餘地:“壞人會下地獄,被懲罰。”
鳳凰不關心壞人:“叽啾?”
“我嗎……”人類沉吟,“如果我還算是個好人的話,也許會上天堂吧。”
紀攸睜圓了眼睛:“你就是好人呀!”
他幹脆轉了一圈,面對着謝恺塵,篤定地補充道:“最最、最最、最最好的人!”
謝恺塵怔忪了下。
恐怕放眼全帝國,也就小鳥兒這樣認為了吧。
他從臣民與子民那兒得到的評價無外乎狠毒陰鸷,跟“好人”一詞的定義從不沾邊。
父親和弟弟眼裏,就是個白費了嫡長子頭銜的廢物。
就連母親也沒有用過“好人”這樣的稱贊……當然一般來說沒有母親會這樣評價。
明明鳳凰才是那個真正的集世間一切光輝與美好的化身。
可在他的小鳥兒眼裏,他沒有缺點,完美無瑕,是「最好」。
何德何能,又何其有幸。
謝恺塵笑着揉亂鳳凰本就因為剛睡醒沒多久亂蓬蓬的羽冠:“好啊,那聽你的,去天堂。”
“去找你。”紀攸說,語氣比數尾巴的時候更認真,“約阿諾在天堂,啾啾去找你。”
又覺得這樣還不夠,膽怯又勇敢地加了一句:“如果是地獄……很可怕……但是啾啾也會去。”
不管在哪裏。
不管有什麽艱難險阻,萬水千山。
都會去到你身邊。
“好。”謝恺塵并沒有把這當成異想天開的幼稚發言,相反,無比鄭重地握住他的小爪爪,連同紅繩系着的翡翠石一起放在掌心裏,“我等你來找我。”
或許終有一日,他們能夠在時間的盡頭重逢。
但在那之前——
“起床吃東西吧?我記得老師說過今天會做玫瑰味的鹿餅幹。”
“啾啾~~”
在那之前,還是吃飽飽比較重要哦OwO
*
太子為此次探親之行空出了七日的假期,除了拜訪老師,另一個重要的任務是視察星球上各方面各部門的運行情況。
療養星體積小,原本各處氣候就相差不大,又采取了在母星上成為廢案的全球控溫技術,四季之分微弱,永遠溫和宜人。
沒有暴雨,沒有任何極端天氣,為日常出行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除了常見的飛行車和穿梭機以外,這裏還有一種獨特的交通工具,鋪在主路邊上的平行移動軌道,行進速度緩慢,随時可以上下,席地而坐,全景無遮擋,是觀光的最佳選擇。
軌道是太陽能的,采用環保技術,維修能夠使用星球原生資源自給自足。每隔一節都有一段透明隔板,以供避雨,其他段也覆有防水塗層,雨天可以正常使用。
它鏈接了療養星幾乎全部重要場所,可以算作慢速地面版空軌。
舊母星時代,沒有私人交通工具的人類出門,大多使用的是一種叫做“公共汽車”的貼地行駛共享交通工具,或者是深入地下的“地鐵”。
但很快,地面上的容量不足以容納所有想要擁有車輛的人,地下開發也因為種種地質原因陷入困境。
人們将目光轉移向廣闊的天空,随之出現了空中軌道、飛行車與懸浮穿梭機。
療養星生活的大多是上了年紀的人,在他們的小的時候,曾聽爺爺奶奶、或者更年長的祖輩講述過那些用輪子在地面上跑的車輛,對此報以無盡遐想。
人的根系在大地上,貼在地上也更加符合老人家們的需求,平行軌道應運而生。
它的官方名稱冗長複雜,夾雜着一串專用名詞,很難記。
喬揀一般叫它“會動的小草皮子”。
現在,帝國太子和前少将正沒什麽形象地坐在“小草皮子”上,手邊各有一杯大島煌星系的特色果汁,談着療養星和母星這些年來的變化。
謬兒趴在喬揀懷裏打呼嚕,看什麽都新奇的紀攸一會兒飛到更遠處,一會兒又回來,啁啾着告訴人類先生自己又見到了什麽。
謝恺塵若是想召喚鳳凰,也不需要額外說什麽,擡起手,小鳥兒立刻能夠感應到,幾秒鐘之內便能停在他的手背上。
喬少将對此頗為驚奇。
“你用鏈接喊他了嗎?”
“沒有。”
“真的嗎,我不信。”
“……真的。”
當鳳凰如約抵達,飼主就該進行投喂了。
謝恺塵的衣服看着合身、沒有多餘的設計,偏偏永遠能從不知道哪個角落的口袋裏掏出零食,什麽花種、瓜子、漿果、餅幹,應有盡有。
奶啾香噴噴啃着,太子淡定地把多餘的零食再放回口袋,動作依舊優雅矜貴。
——這個就更讓喬揀感到驚奇了。
小叮當的體型對于“小草皮子”來說太大了,不能上來,好在以它的大長腿,行走速度也完全跟得上。
那天在無名湖裏順手救的小金毛也賴上了他們,每天準時準點來撓喬家的銅制門鈴。
它頂着小鳳凰沿着軌道來來回回瘋跑了好幾圈,直到把自己跑沒電了,趴在太子旁邊哼哧哼哧大喘氣。
謝恺塵低頭看着和自家小啾色澤類似的金燦燦狗頭,揉了一把,分給它一塊新鮮出爐的桂花味鹿餅幹。
半路上來了個星球規劃局的人,老遠就對着喬揀點頭哈腰,等近了之後看清了少将旁邊是何許人也,臉色一僵。
老皇帝在陷入健康危機之後,國師大多交由太子和三皇子進行打理。
一些壓上頭銜的場合裏,太子比三皇子更加名正言順,因而很多時候謝恺塵的現身不再僅代表自己,而是代表帝國與皇帝。
換句話說,他的出行不再自由,收到了許多限制。
此人聽聞前兩天無名湖的動蕩有人在岸邊見到了疑似太子的人,還沒往心裏去,這群老弱病殘一個個老眼昏花,認錯人很正常。
畢竟規劃局在療養星的地位斐然,太子要是真有訪問打算,上面一定會提前通知的。
……哪能料想竟然是微服私訪呢。
這人想清楚問題以後,接着一陣更加猛烈的谄媚:“殿下大駕光臨,恕我……”
謝恺塵微微擡起手,示意他省了這些屁話。
這人在官場上練出來的臉皮比地皮還厚,被打斷了也不尴尬,笑嘻嘻地在太子旁邊坐下來,主動要給他介紹。
不過,在被太子冷淡地瞥了眼之後,還是挪到少将那邊去了。
喬揀低頭專心給貓咪按摩,當他不存在。
這人開始嘚啵嘚啵:
“殿下,将軍,那邊住的是財政部大臣的孫女,因為……”
“這裏我們打算再建一個健身館……”
“流霜星系的領主女士希望能夠……”
好像開了帶解說的導航。
還不會聽的那種。
鳳凰又被重新充好電的金毛帶到前面玩兒去了,小叮當也跟着他們一起。
擔心倒沒什麽可擔心的,但身邊充斥着惱人的聲音時,謝恺塵就會格外想念紀攸。
要是奶啾在他懷裏軟軟撒個嬌,哪怕只是溫熱的小腦袋靠在他的手臂上,他的煩躁都能大大減少。
但接下來,他的注意力被那個人吸引了。
“這塊地暫時是被紐曼·布魯斯爵士預定了,說是明年下半年倫勃特·布魯斯老家主會搬過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帝國新老貴族無數,就算是太子也不可能記住所有人。
但布魯斯家族和別的都不同,不是可以忽略的存在。
——這個實力雄厚、也臭名昭著家族,是謝狄川忠實的支持者。
從老家主倫勃特,到現任家主紐曼,再到他們家那個還年少的獨子,三代單傳的同時也将嚣張跋扈一脈相承。
早有被欺壓的民衆和看他們不順眼的政敵提交了各種證據進行上訴,然而這個綿亘百年的家族實力不可小觑,老皇帝一直對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有的控訴都不了了之。
老皇帝如今走入暮年,他們當然要尋找新的靠山。
太子說好聽點是剛正不阿,在這些人看來根本是油鹽不進,從來不在他們的選項。
二皇子一無天資而無勢力,更不可能考慮。
哪怕沒有兄長們的“反襯”,三皇子的母親是最受寵、也是唯一的王妃,他本人也很聰穎,樂于被“腐化”,是個非常值得扶植的苗子。
早在謝狄川成年之前,兩方就已經暗中勾結。
交易內容不難想象,布魯斯家族扶三皇子上位,而謝狄川給予他們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和更多無法無天的權力。
又或者這二者本就是同一樣。
剛回母星時,謝恺塵還在皇帝的寝宮與紐曼·布魯斯打過照面,後者和其他謝狄川的簇擁者一樣,圍在三殿下的身邊,俨然那就是新皇。
只是,他主觀上再怎麽不喜歡這個家族,倫勃特·布魯斯移居療養星合規合理,也不能說什麽。
謝恺塵沒有忽略老師在聽見這個姓氏時左眼中厭惡的神色。
喬揀退休之前常年待在前線,先是攻打下貝塔象限第二帝國的領域,後來又率兵進軍深空。
對他來說,戰場再苦再累,都比母星上權力中心的勾心鬥角要好受得多。
他鮮少沾手政事,沒什麽事甚至不怎麽回母星,對這些相關勢力更是一概不聞不問。從某種角度而言也算是一視同仁。
這麽讨厭布魯斯家族,是聽說了他們欺負民衆的事嗎?
這時,謝恺塵的腕機響了一下,一條新的消息。
他打開查看。
【哥,雖然知道你在度假,不過我覺得你還是看一下比較好。[鏈接]】
喬揀一手捏着謬兒的尾巴尖,一手撐着膝蓋上:“怎麽了?”
謝恺塵:“鳴風發的消息。”
規劃局那人聽見二殿下的名字,知道是皇家的事兒,自己不便旁聽,再次點頭哈腰着離開了。
正巧行至一處僻靜的地方,這下目之所及的“小草皮子”上只剩下了師生二人。
喬揀問:“二殿下的腿怎麽樣了?”
“還是老樣子。”謝恺塵邊打開鏈接邊回答,“這兩年他也沒再找過新的醫師,偶爾複診。”
“可不能放棄治療啊。其實二殿下這個問題也不算是完全……”
後面的話謝恺塵都沒聽進去。
那是個論壇的帖子。
準确來說,是轉載到星網其他平臺上的帖子截圖。
标題足夠聳人聽聞,足夠吸引眼球。
【不會還有人不知道太子有多殘暴吧?我朋友家的小馬駒被他活生生弄死了!主樓上錘。】
太子和三皇子的皇位之争,不僅是權力中心的風暴,也是全帝國的談資。
從兩個皇子依次成年之時,這個話題從來沒斷過,論壇上各種各樣的帖子也多得不得了。
雖然謝恺塵大多時候都挺嚴肅,但喬揀還是分辨出了此時的小殿下狀态比以往更緊繃。
“二殿下發了什麽?”喬揀問。
“一個帖子。”謝恺塵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和我有關。”
喬揀湊過去看:“嚯,這不是标準的‘我有一個朋友’句式嗎?我們年輕那會兒就這麽玩,你們現在的小年輕還這樣?”
他們點開主樓。
樓主給自己起了個“堅決反對太子繼位”的、相當明顯的馬甲名。
【首先我不是三皇子粉,更不是二皇子的,反正哪家都不是,別給我安粉圈那一套。我就是單純看不慣太子。
真的太兇殘了,我朋友的小馬才出生一個多星期,剛會走!!那麽小那麽可愛,他怎麽忍心?!?!
[圖][圖][圖]】
足足放了一二十張圖,全都是新生小馬駒奄奄一息的樣子,要麽有傷痕,要麽有血跡,的确觸目驚心。
倒數第二張出具了靈寵醫生的診斷結果,或者叫做死亡證明,上面顯示這頭小馬剛滿十天,被虐待至死。
最後一張,則是謝恺塵單膝跪在地上,伸出手似乎要摸摸它的頭。
小馬駒也很信任他,用腦袋拱他的掌心。
若沒有前言後語,那看起來是個很溫和的動作。
然而有了血腥圖片、殘酷文字的氣氛烘托,怎麽看都是“謀殺”前處心積慮的接近了。
喬揀自然不會相信自己帶大的學生是如此殘暴之人,摸了摸下巴:“這張照片是假的嗎?”
“是真的。”
“那這件事和殿下有關系嗎?”
“……也算是吧。”
這頭小馬他還記得,一年多以前的某段日子,因為壓力過大,他的精神力在崩潰邊緣搖搖欲墜。
不僅影響他本人的健康和狀态,S級的波動過強,連帶着周圍人全都遭殃。
皇室重金懸賞療愈師和靈寵來安撫太子,不少等級較高的靈寵報名,這頭剛出生不久的馬駒便是其中之一。
它出生在靈寵繁殖機構裏,并沒有嚴格意義上的主人,帖子中的“我朋友”大約是指它的培育家長。
甚至有可能根本不認識。
十幾年來,謝恺塵見過無數靈寵,沒有哪個成功過,不是被他狂暴的精神力吓得直抖,就是直接吓暈過去。
初生牛犢不怕虎,小馬駒的确比許多成年靈寵堅持得時間要久一些,甚至讓太子的精神力穩定了幾秒鐘。
但也沒久多少,同樣暈了過去。
謝恺塵剛剛得到一絲柔軟的寬慰,希望還沒來得及亮起,再度熄滅。
窒息般的失望逐漸淪落為更深的絕望。
小馬駒被靈寵醫生帶走了,他也離開了療愈室。
馬駒後來怎樣,并不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內,後來也沒再聽說過什麽。
直到一年後的今天,被有心之人翻了出來。
嚴格來說,圖中并沒有什麽證據可以指向這些後果都是謝恺塵造成的。
然而附的這張馬駒與太子見面的照片,選的角度很刁鑽,陰影襯得太子一臉陰沉。
有心人多撩撥幾句,就成了不耐煩和對動物的仇恨。
“所以說,當初你把那小崽兒吓暈過後,他們下手弄死了它,然後還偷偷保存了你們接觸的照片,但是卻銷毀了其他的、比如你離開療愈室的監控。”
“是。”
“現在抹黑一個人的方式還挺高級,真假半摻,用點兒模糊性的證據指向想要的結果,再用文字來煽動。啧啧,人心叵測啊。”
謝恺塵沒說話。
“還是太開放了。”少将哼了一聲,“要我說,就該像舊時代那樣,把這些人全都封號,帖子都删幹淨,有那閑工夫好好工作正信用點去,別在這兒瞎比比。”
謝恺塵的神情漠然:“删了也會找到別的途徑傳播。”
反而會再落個捂嘴的名頭,得不償失。
腕機投出的光屏大小有限,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來無論是論壇裏的原帖,還是轉載到其他平臺上,都已經在迅速發酵,每一次刷新,轉發評論都幾千幾千地上漲。
不僅如此,許多平日裏就不怎麽喜歡太子的營銷號也紛紛出動,煽風點火。被有意無意引導的評論更是群情激奮。
熱搜已經被#太子小馬駒##謝恺塵虐殺#之類的詞條霸屏。
傳播速度已經超過了正常的節奏,發酵得可怕。
很明顯,這不是偶然,而是蓄意為之。
難怪連謝鳴風都驚動了。
謝恺塵關了光屏,調整了下腕機的位置,很輕地嘆了口氣。
不是他想栽贓謝狄川,只是近來鳳凰的存在讓父親與自己走近了許多,他這個弟弟肯定是坐不住了,才用上這一招數。
帝國雖然是名義上的帝制,但并不是單純的由嫡長子來繼承,否則謝狄川根本不會有任何機會。
繼承人會優先在皇帝的子女中選擇,既要比較候選人的各方面資質實力,也要考量軍部和議會的支持率,乃至整個帝國的民意。
民衆與皇子們真正的接觸極少,既然他們平日裏表現出來的都很優秀,就只能從印象中來選取偏好。
顯然,親和的三皇子和冷硬的太子之間,民衆的好感度會偏向誰,一目了然。
再加上帖子還牽扯到他們最關心的、謝恺塵的精神力容易失控這一議題,勾起了許多人對太子繼位後的憂心:這樣不穩定的人,真的能夠領導好龐大的帝國嗎?
這個陡然爆發的帖子就是謝狄川派系的輿論武器,效果立竿見影。
喬揀沉吟片刻:“有了小攸之後,您還有再暴走過嗎?”
“有過。”謝恺塵坦然,“但他都能把我救回來。”
太子用的字眼,是「救」。
一只巴掌大的小毛團,卻是可以拯救他于泥潭裏的唯一繩索。
“那就說明,崽崽已經能夠達到穩定你精神力的作用了,這是他作為靈寵最重要的使命。”
“……嗯。”
事實上,鳳凰對于謝恺塵的意義早就超過了靈寵。那幾乎是他現在全部的惦念。
不過這些并不需要在老師面前說出來。
“我雖然退休了,但倒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你失蹤的那兩個月,很多人都信誓旦旦必然是謝狄川要接手帝國了。他行事還算穩重,沒在公衆那兒留下什麽把柄,形勢幾乎一邊倒。”喬揀說,“如果不進行幹預,這個帖子的後果不可估量。”
這一點謝恺塵也清楚。
“我換個你們年輕人可以理解的說法……小殿下,您現在的‘黑料’實在太多了,而且您根本沒有‘反黑’的資源。”
太子曾經也有過公關團隊,但沒多久就解散了。
他是個寧可多做兩件實事,也懶得口頭表達什麽的人,公關總要講些違心的話,這不是謝恺塵的行事風格。
“您現在有了靈寵,的确是掙得一些信任,但結合先前種種傳言,并不能以此讓民衆完全信服您的精神狀況穩定。殿下也該聽說過,的确有些……唔,姑且稱之為變态吧,僅對自己的靈寵好。”
謝恺塵聞言沉默。
聽起來……也不過是重度版的自己。
他的确是對紀攸以外的其他人一視同仁的冷漠。
自幼被教導愛民如愛子,他盡力去做,做能讓民衆過得更好的一切。
然而“子民”畢竟是個寬廣而模糊的概念,每一個具體的人,他不會有任何偏愛。
除了鳳凰。
只有鳳凰。
謝恺塵全部的愛與溫柔,都交給了紀攸。
兩人帶着睡着的貓咪從“小草皮子”下來,眺望着遠處自由自在飛翔、和金毛與馴鹿嬉鬧的小鳥兒。
老師慢慢伸了個懶腰:“我算是明白為什麽陛下會讓您這個時候來找我了,明明最近很忙吧?”
突然多出來的假期,有意無意的暗示,總是有意圖的。
謝恺塵同樣明白。
老皇帝并不是不清楚謝恺塵和謝狄川之間的暗流湧動,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雙方的實力對比。
然而他從來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們在正式繼位之前就出現一邊倒的情況,沒有對手就失去了壓力,遲早會失衡。
他并不會直接出手幹預,通過對人員的調派來從中斡旋。
太子與三皇子微妙的平衡保持了多年,直到謝恺塵的失蹤打破了它。
兩個月的消失,足以讓原本信任他的一派産生恐慌。
如今,謝狄川在議會裏有蔡沛白,在內閣中有伯恩斯,軍部裏有凱恩,除此以外,還有布魯斯家族。
可以說他的勢力已然延伸到方方面面。
然而太子孤零零的,似乎什麽也沒有。
喬揀在軍隊和民衆中極有威望,不僅軍事才華一絕,同樣胸懷治國方略,是個不可多得的鬼才。
不過此人性格古怪,不屑與任何勢力抱團,更不會巴結權貴,也不願被巴結。
除了當年對他有恩的皇後,誰都不放在眼裏。
也正是因為皇後對他有恩,他才願意親手教導太子多年。
放眼整個帝國,沒有誰比他更适合成為太子的左膀右臂。
除了陷入危機的太子,也再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能請得動。
簡單來說,這回皇帝授意太子來療養星,不僅是探望。
最好的結果,是能夠讓少将再度出山。
并非恢複統帥帝國軍的将領之責,而是作為……導師。
甚至是,未來的國師。
這份苦心,謝恺塵不會不懂。
喬揀:“殿下,您和陛下的‘暗示’,我現在什麽都不會回答。不過針對此事,還請您聽一聽我的提議。哪怕只是聽一聽。”
謝恺塵有預感那不會是一個令自己滿意的提議。
但他說:“老師請講。”
向來暢快淋漓的前少将眉眼中含着罕見的憂愁:“其實這件事運作的原理都很簡單。首先,它的目标是對民衆,民衆是個相當浩瀚的概念,您不可能逐個‘擊破’,只能有一個統一的應對方式;其次,這個帖子希望民衆看到什麽:看到您殘忍,不穩定,沒有人性。
“我們都知道帖子是假的,皇室也會進行官方辟謠,然而您要明白,人類只會相信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惡的種子一旦種在人們心裏,就很難再拔除了。
“應對的方式也很簡單:讓民衆看見您的仁愛,寬和,或者說‘有人性’。誠然,您現在與小攸的互動是解決了一部分擔憂,不過靈寵能表現出來的終究有限。人們更關心的不是您怎樣對待靈寵,而是怎樣對待他人——也就是人類。”
喬揀攤了攤手:“您應該知道自己都有什麽類似于其實是個機器人之類的離譜謠言吧?”
謝恺塵:“。”
還真不知道。
喬揀:“最快速和便捷的方式,就是讓他們看見,您也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類。”
謝恺塵:“那您的意思是?”
“興許您有了太子妃,尤其是小世子,展現給民衆看的、與他們之間的互動,能夠大大扭轉他人的印象。”老師吸了口氣,“我知道這個建議爛俗得不得了,可也的确有效。”
果然不是個自己會喜歡的提議。
謝恺塵的喉嚨似乎堵着棉花:“我并沒有……”
喬揀:“關于這一點,或許普世的婚姻并不建立在感情基礎上,而是一種利益紐帶。”
謝恺塵:“……您是指,聯姻嗎?”
喬揀:“正是如此。依我對殿下的了解,您現在、乃至将來短期內都不會心儀之人,那麽找一個實力雄厚的領主之女便是最合适的選項。形象問題是表面,核心是對您勢力的提升。
“恕我直言,您不結黨營私是帝國之幸,然而和三殿下之間也的确存在着差距。
“我聽說王妃正在為三殿下挑選妻子,大概率是伯恩斯閣下之女,或是哪位将軍的孫女。完婚之後,必然對您會造成進一步威脅。
“壞消息是,母星星系的天平已然傾向三殿下;但好消息是,阿爾法象限一共有十個星系。另外九大星系領主們的實力優劣各不相同,殿下心中也一定有一杆稱。”
“我……”
“請殿下不要現在就回複我,這不是一個用幾分鐘就可以做出的決定。”
太子不再說話,看向遙遠的天際線,一朵潔白的雲正緩緩飄向青綠色的山巒。
他的側顏凜然而安靜,沉溺在流動變換的光影中。
老師見狀,語氣變得輕松了些:“殿下這樣英俊年輕,也的确該有一位美麗聰慧的佳人相伴,這才是真正的帝國之幸啊。最好再有個長得和您小時候一模一樣的小世子——唉,還是算了,讓我再教這麽倔的小孩兒,大冬天的非要往結冰的湖裏跳——老骨頭可受不了了。”
這番話讓謝恺塵也想起了童年和老師“鬥智鬥勇”的經歷,眼裏浮現出懷念的笑意。
被金毛狂奔着載回的小鳳凰,滿心裝着要跟人類先生說的話、那些新發現的有趣玩意兒。
離得還有一截,紀攸已然等不及了,從金毛頭頂上飛起來,拍拍翅膀呼喚:“約阿諾,我剛才……”
然而人類先生的聲音順着風更先一步傳來。
他聽見他的約阿諾語帶笑意,柔和地說——
“老師費心了。結婚的事,我會考慮。”
【作者有話說】
淺淺走一下劇情,都是感情線的鋪墊,勿深究~
有沒有嗅到快要大變活人的味道?不确定,再聞一下。
PS.太子當然不會和別人結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