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戎回程的时候, 李洵便选择从金山部落一路南下,途径克乌湖部落,纳古斯部落, 河原与燎原回肃城。
之所以选择这条路线,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率领的五千士兵尽早回去和家人团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沿途慰问巡查。
这个春节, 治下全体士兵几乎都没有过年。外出的在行军打仗,留守的也要时刻防守巡逻,都不能真正回去过年休息。
如今北戎暂时安定下来,也获得了不少的战获, 他这个最高统帅自然应该好生犒劳手下的士兵。
等回到肃城, 主要精力要放在堆积的军政事务上,还得去看看新收复的河陵城, 紧接着又要北上去北戎王庭,基本上没时间再来巡察这些地方, 倒不如一开始就顺道完成这些事。
于是一路走走停停,每到一处便要召集士兵慰问, 发放年节福利与军功犒赏, 足足花了二十来天才回到肃城。
此时已经是阳春三月了, 肃城的冻土已经差不多解冻,马上就要进行春耕。
李洵原是打算从北门入城的, 却没想到,远远便看见离城门十里外的长亭处,聚集着一个庞大的仪仗队伍。
看服饰有文士官员,还有士兵。都站在主道旁边,并没有影响来往车辆与行人通行。
斥候兵回来报告道:
“郡王, 是林总长等人,说是要迎您入城。”
李洵有些诧异,他们居然跑到这么远地方来接他。
不过,离家三个月,回家的时候有人这么大老远的来接自己,还是很让人高兴的。
他俊秀又英气的面容上浮现出笑意,朝座下马匹一扬鞭子,便轻快地朝那仪仗队伍跑去。
到了临近十来步远的地方,才控制战马慢下速度来。
林德康见到他,也是心中大喜,率先跪倒在地,高呼:
“恭迎郡王!”
他身后,其余臣子与士兵也跟着郑重下跪行礼,高喊着恭迎郡王。
附近路过准备进城的百姓们一听这动静,回头一看,便见那神骏健硕的白马之上,坐着一位身穿银色战甲的年轻武将打扮的男子,其身后数百郡王亲卫拱卫,不是慎郡王又是谁。
如今肃城等地早就传遍了他们郡王一统北戎的丰功伟绩,众多饱受战乱苦楚与北戎铁蹄□□的北疆百姓,都对自家郡王感激不已。
他们深知自此以后,便可以安安心心过日子,再也不必担心突然某天就被战火损毁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家园,更不必害怕因为戎族入侵而与至亲至爱生死离别。
许多年轻人,都成为郡王的忠实拥趸,甚至许多村落都打算给慎郡王树立神像。
如今亲见慎郡王班师回肃城,众人如何能不激动。
“郡王!
“是郡王回来了!”
大家欢喜地呼喊着,纷纷自发跪地。
这一跪,不是对强权的畏惧,而是对神明的膜拜礼敬。
“都免礼起身。”
李洵和煦地吩咐道,然后翻身下马,扶起了跪在最前头的林德康。
“保父何须如此多礼,天还很冷呢,竟然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接我,您看您这手,冻得冰冷。”
说着又让人去给林德康拿手炉披风来。
林德康却眼中含笑,充满欣慰与骄傲地望着李洵:
“今日不同往日,殿下如今坐拥一国,出征归来,我等臣子自该郊迎!”
他一手带大的殿下,如今创下这般足以传颂千古的不世之功,虽无天子之名,却已有国君之实。
殿下不讲究这些,国君的威仪却不能不要。殿下是做大事的人,不该为这些繁文缛节费心,他这做宰辅的,却要为他好生筹划才是。
“都是虚礼,不必如此讲究。”李洵无奈地道。
说着,又分别慰问了在场的一些重臣,这才令众人上马上车,一同进城。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再加上臣子们的车马,从入城到进入郡王府,一路上都异常引人注目。
得知郡王归来,百姓们都很激动,纷纷奔走相告,因此到了临近郡王府的那两条街,完全是人山人海,夹道欢迎。
“郡王!”
“郡王!”
到处都是尖叫欢呼,甚至还有那些年轻大胆的少女们,不断将自己手上的花朵,水果,身上的荷包,帕子,珠花首饰等往李洵身上丢。
李洵身手好,丢来的东西几乎是随手一挥就接住了,连身体都不用动一下,端的是既潇洒又不失威仪,再加上本身又年轻俊美,惹得无数少女心神荡漾。
见他会随手借助一些丢来的东西,连那些小少年们身上有荷包玉佩的,也开始往他身上丢。
各种尖叫欢呼声层出不穷。
李洵一路看着这样的场面,脸上也泛出笑意来。
这是他在肃城渡过的第三个春天了。与两年前他初到肃城相比,不管是这座城池,还是城中的百姓,都焕发出了与以往天壤之别的生机。
百姓们脸上有笑,眼中有光,便是他的治理初见成效了。
虽然比起千年后的盛世还差得很远,还有许多要做的事,但眼下的成就,也足以叫人心下愉悦。
林德康与儿子林程坐在马车里,看着自家郡王英姿勃发的背影,脸上一直笑意满满。
林程透过车窗,看着那些少男少女们疯狂的模样,笑着道:
“这场面当真是掷果盈车,状元探花打马游街也不及啊!”
林德康面露得色,捋着花白的胡须道:
“那是自然,古今往来哪个状元探花能与我们殿下媲美!”
那一脸的与有荣焉,比亲儿子光宗耀祖了还要高兴。
见父亲自从来了郡王封地,就仿佛整个人重新找到了人生的追求,每天都活得精神奕奕,林程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而且,如今郡王拥有一国之疆域,以郡王对他们林家的厚待,只要他们不作死,林家少说往后三代都可兴盛不衰。
想起往后,林程便忍不住道:
“咱们殿下今年都快二十五了,放在一般人家,孩儿都该好几岁了。也就殿下因为命格之说,才拖到了这么晚都没成亲。殿下身边也没个长辈操持,爹您看,咱们是不是也该网罗一些品貌上佳的女子,给殿下准备起来啊?”
不然这偌大的江山,没个继承人,一旦殿下有个好歹,便容易人心不稳。
说起这事,林德康也有些忧愁:
“去年为父便问过殿下此事,哪怕不成亲,也可以先纳个侧妃在身边伺候着,殿下不肯,说是家国之乱,始于多子非一母所出。等他想成亲的时候,直接娶王妃便是,让为父不必操心这等小事。”
林程想起自家殿下每次来府上,对于他有心准备的那些美貌侍女几乎目不斜视,说起军政事务倒是全神贯注神采飞扬,不由也发起愁来:
“虽说主君不好色也是好事,可我看殿下恐怕是还没开窍呢!”
父子俩一起叹气。
李洵可不知道林家父子二人在马车里发愁他的私事,整个仪仗队伍行进到临近各府衙的时候,他便打发所有官员继续回去办公,自己则回了郡王府。
刚跨进府门,便见七公主带着侍女以及府上的管事人都在大门后头等着了。
众人郑重行礼参拜,李洵挥手叫免礼,遣散众人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这才有空来打量三个月不见的妹妹。他新奇地道:
“婉儿又长高了!”
以前的李明婉比较瘦小,比他的肩膀还要矮,原本就长高了不少,如今却是一下子又蹿了好几厘米,都到他脖子附近了,再加上穿着打扮都变得成熟许多,看着就跟突然长大了一样。
七公主道:
“我按大哥所说,每日早晚喝牛乳,还抽出时间跑跳散步,自然长得快。”
又关切地上下打量李洵:
“大哥瘦了好多,是不是在外头吃得不好?”
“我让厨子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常服也给你备好了,快去换身衣服,咱们去吃饭!”
家的感觉,就是回来时有人等着,有人准备一桌爱吃的热饭热菜,李洵对此很满足。
吃完饭,洗漱完出来,本想找七公主说说话,却听侍人说七公主去接见外头的管事了,应该是有公事。
李洵走到七公主见人的花厅外,远远便听见她正有条不紊地向着糖厂管事吩咐商行的事情,心下很是感慨。
犹记得两年前,七公主还是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让人不知道要怎么照顾才好。
可如今,她却能在他外出时把偌大一个郡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他回来时,把他的吃穿住行安排得妥妥帖帖,应付起外头的管事来,也是恩威并济游刃有余。
不知不觉间,就从一个孩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而他这个做兄长的,却一直在外奔忙,几乎没怎么参与她的成长,全靠她一个人独自摸索。
“大哥,怎么了?”
七公主打发走管事,见李洵正神色有些低落地看着她。
李洵愧疚地道:
“我觉得很对不起婉儿,总是把你丢在府里,也没时间陪伴教导你,还让你小小年纪就要为这么多事奔忙。”
七公主怔了怔,然后不以为意地笑着道:
“大哥总是说这样的话,你哪有对不起我。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府里又这么多人照顾我,本就不需要大哥时刻守在身边啊。”
“说到奔忙,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呢,人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若是男子,定要成为不输于林乐庆他们的得力干将!帮大哥开疆扩土,杀敌安邦!”
七公主对于兄长取得是成就很是骄傲,觉得自家大哥虽然不是国君,却也胜似国君了,是以连开疆扩土,杀敌安邦这样的词都用上了。
听到七公主这一番话,李洵眼中不由带出笑意:
“看来真不能再把婉儿当成以前那个老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了啊,这都想跟我打虎亲兄弟了!”
七公主闻言有些羞赧,跺跺脚嗔道:
“谁以前是哭鼻子的小姑娘啊,大哥瞎编排人!”
李洵举起双手投降,宠溺道:
“好好好,你不是,从来都不是!咱们婉儿一直是巾帼英雄!”
兄妹两个玩笑了一阵,李洵将话题转回了正事上:
“婉儿,林总长在前些时日的来信里跟我说了,接下来要正式建立治下的官制体系。如财政,教育,农业等各个部门,其长官都将正式纳入官吏系统。”
“我要再郑重向你确定一次,你想好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了吗?”
以七公主的年纪,正常来说,在这个时代是该考虑定亲了。不然再过几年,年龄相当的合适人选就会被其他人全部挑走。若她想像普通女子一样生活,他也该将这方面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七公主有些疑惑,为什么兄长突然要这么问,然后便听到兄长道:
“你是想找一个如意郎君,像世间许多女子一样相夫教子,富贵悠闲度日,还是想像如今一样,做我的财政大臣,从此与男子一样,与人勾心斗角,忙碌于繁重的公务,担负起如今这四地一国的财政之责?”
听到身为异性的兄长说起如意郎君,六公主有些难为情,但听到后头的话,她脸上属于少女的羞涩便尽数退却,她坚定地道:
“大哥,我不需要考虑!只要你不嫌弃我还需要时间去做得更好更成熟,我愿意竭尽全力去做好你的财政大臣!”
李洵道:
“你可以好好想清楚再给我答案。”
七公主摇了摇头,推心置腹道:
“虽然我一开始仅仅只是想帮大哥做些事,不想自己只能拖你的后腿。可如今,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经世济民的成就感。我想继续像男子一样掌权,我也希望我的存在,能让世间女子都多一条截然不同的锦绣大道!”
李洵看着七公主双眸有光,面色坚定的模样,眼中闪过赞叹。
他的妹妹虽然年纪尚幼,却有一颗无比聪慧通透又善良的心。
她早就明白身为高|官的案牍之劳,却愿意舍弃公主本可以养尊处优一辈子的舒适人生,坚韧不拔地继续走如今这条艰难数百倍的路,只为让身为女子的自己站在高处,为世间其他女子照亮前路。
李洵笑意柔和地道:
“我的王国也并不成熟,可以和你一起成长。”
“那么,接下来我便会让林总长拟旨,正式任命你为财政部的财政令,你今后都将与其他臣子一起参加朝议。”
“好!”七公主眼中充满了斗志,坚定地道:
“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为大哥当好财政部的家,让每一文钱都去向清楚,用得物有所值!”
接下来,李洵同样向目前主管教育的周尧姜确认了她的意愿。
没什么意外的,周尧姜与七公主一样,也愿意继续掌管教育事务,正式入朝为官。
倒是将那任命名单交与林德康拟旨的时候,遭到了反对。
“殿下,男女同朝为官,这实在是有悖伦理,只怕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啊!”
李洵对此并不生气,而是问道:
“保父,你真觉得女子办事不如男子?这么久以来,你在七公主那里开支钱财,可有过错漏?可有人能轻易糊弄她?”
林德康摇了摇头。
“换个别的人来做,也就能做到这样了。可那些人是我的亲妹妹吗?他们会像七公主一般对我忠心耿耿,绝不叛变吗?”
林德康想了想,除了他自己,哪怕是他儿子林程,他也不能保证可与七公主一样对自家殿下忠心耿耿,没有别的私心。
“可女子终究要结婚嫁人,到时候就是外人了……”
李洵没跟他争辩这个问题,只理所当然地道:
“再怎么外人,也比其他人要亲近不是么。再者,七公主年纪尚小,离成亲还有好几年,彼时之事彼时再论不就行了?”
林德康明白李洵这是主意已定。
殿下如今行事越发成熟有章法,其建立的丰功伟业,他一辈子拍马也赶不上。
他并不觉得自己年纪大,坚持了一辈子的东西就能比殿下的想法更高明,既如此,那他便只管帮着他扫除障碍,执行想法便是了。
“既如此,臣会全力为殿下弹压那些反对者。”
李洵闻言眼中露出笑意:
“保父,其实您不必为此太烦心。您只需想想一个道理,比如您家的孙女琼英,您是想让她将来嫁出去受婆家的气,一辈子仰人鼻息而活,还是希望她如男儿一样,自己建功立业,让林家多一个鼎立门楣的支柱?”
林德康心中一动,殿下的意思,就连他家琼英,将来也可以入朝为官吗?
哪怕再没有私心,他对于儿孙还是很疼爱的,事关他们的前程,他也很难不心动。
林程的媳妇自从生了一子一女,便伤了身体,林程又不愿意纳妾影响夫妻感情,若将来琼英真的能入朝为官,和孙子琼宇相互扶持,那就跟又多了个兄弟没多大区别啊。
“可……琼英到底是女子,怎能比得上男儿……”
他心中还是有所顾虑。
李洵道:
“前朝组建娘子军,为父兄镇守边关的华阳公主比得上男儿吗?”
“自然!”
华阳公主是出了名的巾帼英雄,任何人都难以否认她的功绩与能力。
李洵又道:
“三年前您见到七公主的时候,能想到她能有今日的能力与作为吗?”
林德康摇了摇头。
“所以,男女在智力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将来能取得什么样的成就,与是男是女关系并不大,关键在于父母长辈如何教育引导,以及上位者是否给她们机会。”
说到这里,林德康还有什么不明白。
“殿下一席话,叫人茅塞顿开。您放心,臣已经知道如何说服其他人了!”
推己及人,若将来别家的女儿也可能有为官的机会,让家中多个光耀门楣的助力,他相信大多数人都不会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