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节团是怎么回事?”

    雷老虎短短几句话里面,透露出了大量的信息,狄进略作沉吟,准备一个个询问。

    雷彪开始解释。

    夏州王李德明自从向宋朝称臣以来,每到天子寿辰、冬至、元旦,都要遣使去汴京通贡,宋真宗则派遣使者回礼,现在的仁宗朝,依旧维持着这个习惯。

    而皇城司一大职责,正是监视使节团成员,包括各国入宋的,以及宋派往各国的。

    毕竟谍探细作中,使节团的比重相当大,在很多时期都极为活跃。

    因为在通讯极不发达的古代,想要联络上敌对国家的官员,最为效率的办法就是使节团,所以哪怕知道彼此都会在使节团内安插眼线,两国的谍探也往往会在其中接头,传递情报,策反匠人。

    此次出逃的宫婢朱氏,就属于匠人。

    卫慕氏是如今夏州之主李德明的妻子,封了诰命夫人,宋夏两国交好,太后刘娥会每年赐给卫慕氏一些上等的蜀锦和湖州的吴绫,制成华贵的衣裳。

    其实就是腐蚀拉拢,穿漂亮的衣服,戴好看的佩饰,再辅以各种精细的享受,让其心慕汉化,逐渐顺服。

    有鉴于夏人女子的女红不过关,连裁缝都备好。

    古代中原王朝对周边民族的赏赐历来如此,除了上等好物外,还会带有匠人,但这种不是李世民赐婚文成公主的嫁妆里有什么三千匠人,吐蕃因此而发展,那根本是历史谣言,而是史料记载里面,李治赐给松赞干布的百名贵族工匠,专门传授他们贵族享乐的一些工艺,教会他们如何使用御赐之物。

    结果现在倒好,做衣裳的裁缝跑了。

    身份似乎还很不一般。

    狄进由此衍生出一個疑问:“如果朱氏真是辽国派来的谍探,她此次被安排进使节团,应该顺理成章地由夏地回到辽国,为何又中途逃亡呢?”

    雷彪道:“因为使节团中丢失了一封信件,开始自查。”

    狄进问道:“什么信?”

    雷彪语气里下意识地带着几分敬畏:“太后写给李德明之妻卫慕氏的信件!”

    狄进暗暗无语。

    宋国高层与敌国互通信件,也算是老传统了。

    澶渊之盟前,宋辽两国白天打仗,晚上写信,辽国只要前方战事稍有不利,萧太后和他儿子马上“乞许通和”,然后接着开战,宋真宗赵恒这边也派遣使臣传递自己和平之意。

    双方唇枪舌剑,一会儿软语求和,一会儿威逼利诱,整整持续几个月,也算是一幕奇景。

    讲白了,就是两边都没底气,都在准备和谈的退路。

    宋辽战争时期,刘娥地位还低,但丈夫宋真宗的一举一动自然是看在眼中的,想来也学了这个“本事”,借助使节来往,与对方的女眷结下友谊,拉拢这位“诰命夫人”。

    “但还真别说,从历史上的后续发展来看,确实有些作用,这卫慕氏,不正是被李元昊杀掉的母亲么?”

    历史上的李元昊,弑母、杀妻、杀子、睡儿媳,其中弑的母,就是卫慕氏。

    她被杀的原因之一,一说是母家势力欲谋反,刺杀元昊,另一说则是倾向宋朝,并不愿意李元昊自立攻宋,也可能两者皆有之。

    真宗到刘娥执政延续的施恩政策,确实在西夏那里拉拢了一批党项贵族,站在宋人的角度,自然希望这群倾向自己的活得好好的,可惜这群人实在不给力,扶持了个寂寞,在李元昊登基后,就杀了个干净,将国内的反对势力一扫而空后,悍然起兵攻宋。

    狄进脑海中大概理了理这段事迹:“信件可曾寻回?”

    雷彪道:“信件已经寻回,朱氏由此露了马脚,不得不提前逃亡。”

    “如此说来,她的暴露是阴差阳错……”狄进奇道:“既如此,区区一个宫婢,又是如何逃入并州的?”

    雷彪道:“朱氏十分狡诈,虽未料到信件的遗失让自己暴露,但也暗中勾搭了几名禁军,助她于汾河投水而逃,事后我司派出人手,沿河搜查,多名过往百姓都看到浑身湿漉漉的朱氏踪迹,最终她由西门入城,至此消失不见……”

    狄进微微点头。

    阳曲城鱼龙混杂,要藏一个人,地方多的是,比如富家大户就有许多婢女,往内宅里面一躲,就说是临时雇用来的,只要下人嘴牢些,根本发现不了。

    于是乎,雷老虎的女儿被绑架了。

    他的手下大肆搜捕,只要是不熟悉的人,立刻加以盘问,稍有不对就拿了人去,而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就算是大户的内宅,也敢闯进去搜人,只为寻找宝贝女儿。

    慑于雷老虎的凶名,各家也会查探,生怕万一贼人真的将雷小娘子藏在自家地界,到时候被牵连。

    这个办法,相当于拉着全城一起来找人,不可谓不好用。

    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狄进道:“想来贵司之人,已经守住了周边要道,如果朱氏沉不住气,就会自投罗网,但现在她藏在这数万人口的拥挤城市里,就是岿然不动,而城外的人马不可能一直坚守,终有撤去的一日,到时候就再也拿不住了!”

    雷彪眉头皱起,并不否认:“确实如此,时间紧迫!”

    距离朱氏逃脱,至今近一月过去了,不仅是随使节团出动的皇城司,他麾下的数百精干护院同时出动,都抓不住一个女子,实在是压力巨大。

    否则的话,也不用求助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哪怕对方是狄梁公之后,还破了两起案子,亦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狄进沉吟着,缓缓开口:“辽国谍探在太原是否设下据点,朱氏进入其中,被安全地保护起来,不必担心外界的搜捕?”

    雷彪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并州诸县不敢说,阳曲城内,没有这样的地方!”

    狄进不置可否,接着道:“那考虑使节团的情形,此女相貌出众,还可能色诱?”

    雷彪轻叹:“你我所想不谋而合,实际上近来,阳曲内颇有家资的好色之辈,尤其是流连烟花之地,受不得女色诱惑的,都被我们审问过,但他们并没有私藏朱氏……”

    狄进总结:“所以雷员外至今主要的追查方向,是大宅女眷身边突然出现的婢女,民间好色大官人近来私藏的外宅……你们一直在找的,是突然多出来的人?”

    雷彪有些莫名:“难道不对吗?”

    “换成是我,确实也会这么查,将朱氏的躲藏,定为本地人对外来者的庇护,可既然没有收获,就得转变一下思路了……”

    狄进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朱氏固然是仓促逃离,但在阳曲本地,早有另一重身份的遮掩,她逃入城中,便启用了这个身份,现在的她,已经是一个本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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