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120/七流
荀玉對贏舟下達的指令,從來都是無條件執行的。
要不然當年,異能局的職工也不會把它叫做“太歲養的瘋狗”。
他邁開了步子,朝着黑霧深處進發。四肢踏在地上,像是一座不斷震顫的山。
而感覺到荀玉的舉動,霧氣中的紅皇後竟然毫不猶豫地朝着前方跑去。
玩偶兔騎在鴿子背上尖叫: “攔住它們!不能讓它們打擾到紅皇後!”
數不清的動物們奔襲起來,跟在荀玉身後,想要攔下它。
只是能追上阿努比斯的,終究是少數,這些動物發起的攻擊,還不足以讓他停下。
贏舟揪住了荀玉背上的狗毛。這塊毛還算幹淨,沒有那麽多血垢。
阿努比斯的脖子上有一條傷口正在外翻着,一顆犬牙釘在傷口處,流着不算多的血。
小型野獸造成的傷口不會太大,但內地裏會有很明顯的刺穿傷,往往一個不起眼的傷口下是大片潰爛的肉。
贏舟用黑線拴住了犬牙,然後狠狠往外一拔。這顆牙斷在外的橫截面只有一個硬幣大小,但拔出來後,整個牙長達半米。
荀玉的呼吸變得沉重,更多的血從傷口處湧出,打濕了贏舟的手。
贏舟從四毛的儲物間裏拿出一瓶消炎藥,倒了一把藥片在手裏,碾成粉末,然後敷在荀玉的傷口上。
研究所出品的消炎,加速傷口愈合的藥物,理論其實是這樣:讓傷口更痛一些,讓身體誤以為這裏傷勢很嚴重,加速傷口處的新陳代謝細胞繁殖,從而達到迅速愈合的目的。
同時,藥物裏也會有一些補充營養的物質,以防患者的身體變得虛弱。
荀玉疼得背後的肌肉生理性抽搐。
贏舟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背: “沒事的,沒事的。漂亮的大狗狗。”
說完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贏舟想,自己再怎麽否定許文玲,還是從她身上繼承了一些東西的。他會在面對類似的事件時,無意識地重複媽媽使用過的策略。
比如哄小孩吃藥,騙小孩打針什麽的。
荀玉頓時跑得更起勁了。
黑霧裏,出現了一條條蠕動的紅色觸手。表面有着蚯蚓一樣的環節。
這些暗紅色的觸手貪婪地橫掃着地上的動物屍體,拖回黑霧的最深處。随後就是很明顯的咀嚼聲,骨骼被咬碎,肉撕裂,然後吞咽。
這裏已經不再屬于城堡的範圍;重傷的兔子女王一路掙紮着,往森林的最深處跑去。
贏舟微微俯下身,避開那些從天而降的鳥群。這些鳥體積不大,但數量極多。長着尖銳的喙,像是飛上天的蝗蟲。他往鳥群裏丢了幾團火,但收效甚微。
穿着裙子的玩偶兔一直跟在他們身後。贏舟深吸了一口氣,解開袖口,掏出了一把銀色的槍。
這只是一把手//槍,玩偶兔瑟縮了一下,把身影藏在鳥群中。
天上下雨了,一瞬間暴雨傾盆,砸在身上的雨有種輕微的疼痛感。
贏舟的目光沒有波動,只是小弧度地壓着手腕。
雨打在槍管上,發出滴答滴答的響聲。
他的嘴裏念念有詞,如果仔細聽,能聽見一長串意義不明的數字。
雨速,風速,還有鳥的移速和子彈的點射長度。
他找到了一個合适的時間點,并且朝着天空開了一槍。後坐力讓手掌微微發麻,贏舟低頭,把槍丢進了四毛的嘴裏。
這枚子彈在幾秒後,恰好貫穿了玩偶兔的眉心。
玩偶兔瞪大了眼,血紅色的棉絮從傷口裏噴發出,像是爆開的蒲公英。
它在死時,一雙塑料的眼睛仍然死死看着前方: “陛下……”
跟着它一起從天空上摔下來的,還有那枚金屬的懷表。
贏舟分出了一條細線,纏繞上下墜的懷表,眼疾手快地把懷表抓進了自己手中。
天上的這些鳥群頓時喪失了操控的主人,開始在森林裏亂飛。
一張黑色的布罩在贏舟的身上,保護他免受狂暴鳥群的傷害。
這是影子的另一種形态,沒有那麽強大的攻擊性,但可以為人提供庇護。
在贏舟的操控下,黑布不情不願地多蓋住了一些地方,比如荀玉容易受傷的肚子和背。
贏舟把披在身上的布撩起,看向前方。
森林裏又有雨,又起了霧;四周沒有光源,能見度很低。
但偶爾,樹影之間,能感覺到一閃而過的巨大觸手,像是游弋的蟒蛇。
紅皇後一直沒有現身,也是在拖延時間嗎?
贏舟正蹙着眉沉思着,突然感覺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蹭着自己的手臂。
他低頭,發現一只冒着煙的小黑狗,正在他撐起的胳膊邊來回跳着,瘋狂地搖着尾巴。
四毛磕磕絆絆地說着: “舟舟,我,也狗。”
沒有五官的小臉上充滿了期待。
贏舟: “……”
他剛才好像的确順口誇了一句荀玉來着。
贏舟發誓,自己絕對沒有讓四毛變成狗的意思。是它自己發揮的主觀能動性。
贏舟摸了摸它的腦袋,敷衍道: “嗯嗯,你也很漂亮。”
森林深處,逐漸出現了拖拽的痕跡。一棵棵樹被壓倒,泥濘的地面有深深的壓痕。
這并不是一個好消息。這表明,紅皇後的身體變大了。
大多時候,巨大代表着更強的攻擊性;和更難殺死的身體。
荀玉沿着這些痕跡,一路往前。
贏舟低頭,一直觀察着懷表上的時間。
時針已經無限接近12這個數字,這是玩偶兔反複提及的最後時間。
周圍的天色更黑了,風呼嘯着,黑色的大雨卻在頃刻間停下。
他們穿越了整個森林,最後來到了一片湖泊邊。
湖裏,有一個正在吸水膨脹的……肉球。
肉球的最中心是一條緊閉着的縫,那應該是怪物的嘴,正在不停地咀嚼着。肉球表面長着白色的絨毛,那是兔子的毛發。球的兩側,有一排排凸起的紅色眼睛,既像兔子眼睛,又像是從草裏長出來的紅色漿果。
這個肉球還長着羊角似的兔子耳朵,很多對,像是插在肉球上的劍。
最詭異的是,整個肉球是被樹根舉起來的,懸浮在半空中。這些根系一半暴露在空氣裏,一半浸泡在底下的水中,根須就是那些朝着四面八方蔓延的紅色觸手。
荀玉身高七米,有兩三層樓那麽高。身體已經算巨大。在目前的世界,大概只有深海裏的物種能與之相較。
而在這個肉球面前……他像是玩具一樣渺小。
拔雲見月。潔白的月光,灑在了它的身上。
血紅色的眼睛,睜開了。
贏舟在這瞬間看向懷表。分針沒有動靜,時間停留在了12點鐘。
肉球打了一個嗝,帶來一陣夾雜着血腥味的風。
張開的嘴并沒有合上,一圈又一圈鋸齒從深紅的肉。壁上刺出,一眼看去,竟然望不到盡頭。
這是在惡的土壤上,結出的一枚果子。他們都錯過了開花。
“我以為……”贏舟想起了海因裏希給的資料, “這種怪物都要到後期才會出現。”
詭異複蘇早期,大多數怪物還都是在原有的動植物身上畸變。抑或者幹脆保留了最原始的形态,但多了一些特別的能力。
直到中後期,怪物們吞并怪物,催化出了更大的怪物。
它們沒有理智,也沒有美醜,更談不上秩序。
只有最方便快捷的……絞殺和吸收的形狀。
譬如面前這顆大球。
贏舟甚至都找不到能攻擊的地方。
紅皇後嘶吼了一聲,藏在水下的根莖擡起,紅色的觸手掃向了面前的大狗。
過于龐大的體格必定會舍棄一些東西,比如荀玉不可避免地被觸手掃到。
他踩住了其中一根,狠狠咬下,根莖斷在了地上,流出紅色的汁水。
贏舟從荀玉的背上摔了下來,荀玉朝他嗷嗚了兩聲。
而贏舟居然聽懂了,對方讓他藏好。
贏舟只是一個身高1.8米的人類。
在這個量級的戰鬥下,就像是誤入的蟲子。
荀玉的戰鬥經驗無疑是豐富的。
它龐大的身體在觸手的間隙裏穿梭,隔三差五,還能狠狠咬紅皇後一口,撕下一些根莖皮肉。就像是一只打不死,反複橫跳的黑色大老鼠。
紅皇後感覺到了一絲被冒犯的怒意。
挂在天上的肉球張大了嘴,連接着湖水的根莖彎曲,像是流星一樣,朝着地上砸去。
這顆果子太大了。荀玉根本逃不了。被完完全全地籠罩在了陰影中。
但同樣因為它太大了,荀玉艱難地在它的嘴合攏之前,從縫隙裏鑽了出來。
荀玉吸引了紅皇後的大多數注意力。
這讓贏舟能順利地在枝繁葉茂的根莖裏穿梭。
他朝着湖水最中央跑去,想砍掉連接着湖水和果子的根莖。
但越往前,埋在地上的觸手就越多,也越發堅硬。
贏舟仿佛回到了來時的樹洞裏。到處都是此路不通的轉角和岔路。沒人帶領,根本不知道路在何方。
外面的大地依然時不時劇烈震顫着,痛苦的嚎叫穿過一層層屏障,響在贏舟的耳邊。
外面的戰鬥應該很激烈,或者說,單方面的虐打。
贏舟把手狠狠砸向了旁邊的紅色肉牆: “草***。”
他說了一句髒話。
贏舟決定往回走,起碼在外面,還能幫一下荀玉。這個肉球看起來還不能自由活動,也許他們能退回去,大不了從長計議。
遠一些的地方,還有天衍何文這些人。
從長計議,也是沒什麽好辦法的。但不重要,起碼在最後的死亡來臨時,他們可以手牽手一起面對。勇敢地面對它。
如果只有一個人,哪怕是荀玉,也會害怕吧。
再大不了……就是死在這個詭域裏。
仔細一想,死亡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從出生的那天起,此後的每一天,所有有生命的東西,都在走向死亡。
但就在贏舟準備回頭時,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從他的身邊竄了過去。
是穿着女仆裝的玩偶兔。
玩偶兔的眉心有一個大洞,貫穿了大半張臉,整個毛絨兔臉都在漏風。邊緣黏着幹涸的血液。
它分明該死了才對。可它依然在這裏蹦蹦跳跳。
這一幕其實有些驚悚。尤其贏舟是那個親手帶來死亡的人。
但很快,贏舟意識到,玩偶兔的确死了。
起碼,它并不存在自主的意識和生命。
它只是在詭異力量的操控下,繼續履行着自己的職責。
玩偶兔子朝前走去,像是沒有看到贏舟一樣,反反複複地念叨着: “愛麗絲,愛麗絲。”
“我們……找媽媽……”
就像是那張紙條裏,介紹的那樣——
【帶上它吧,缺愛的小孩。也許有天,它能帶你找到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