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164/七流
贏舟這輩子聽到靳白羽這個名字的時候,對方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如果不是詭異複蘇,屍體都該在土裏爛成一捧農家肥。
所以,應該不存在某個時間點。他會和贏舟同住在一個屋檐下。
不出意外,這是世界重啓之前的故事。
贏舟環顧四周,很快确定了一件事——這不是他的記憶。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主人,只是一個客體。被欣賞,觀察,玩弄;或者在某個瞬間發揮什麽作用。
他被困在這具身體的附近,像是近距離地觀看一場電影。甚至沒有辦法操控身體的行動。
贏舟俯視着他,沉默了許久。
贏舟看不見自己的眼神,但那應該是平和的,冷靜的。看人和看一件沙發沒有區別: “你讓我感覺到疑惑。為什麽一定想要得到我的認可呢?或者說,如果渴望有人會接受全部的你的話,為什麽會從人群裏選中我?”
靳白羽環抱着他腰的雙臂開始用力。
“因為……”他低下頭, “你是完美的。”
贏舟回答: “不,我不是。也許你是在回避你潛意識裏的羞恥感,希望找到一個完美的客體進行寄托,從而理想化了我。但靳白羽,我不是你幻想中那個能給予你無限愛意的神。”
他一節一節地掰開了靳白羽的手指。
外面下雨了,又吹風。雨斜着從門外飄了進來。
“下雨了,要不然天亮再走吧。”
贏舟回答: “不用。”
贏舟拖起行李箱,朝着門外走去。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從背後襲來,猛地砸向了他的頭。
“咚——”
很重很沉的一聲。
贏舟軟趴趴地倒在地上。
如果讓現在的贏舟來,是很容易輕松躲開的。但當時的贏舟還是一個普通人。而靳白羽已經是異能者。兩者物理差距懸殊。贏舟甚至都沒有察覺到殺氣和危險。
靳白羽手裏握着的放在鞋櫃上的黃銅擺件,聽說還是什麽古董,很沉。黃銅雕刻出的天使像沾上了血跡,又很快被雨水稀釋。
他低頭,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贏舟,表情冷得吓人: “嗬嗬……給臉不要臉的東西。真以為我舍不得殺你嗎?”
靳白羽的喉嚨裏擠出古怪又蒼白的笑聲,他捂着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額頭上青筋暴起,手不停地發抖。
好幾分鐘後,靳白羽才冷靜下來。
他松開手裏的雕像,天使掉進了泥裏。
靳白羽彎腰,拽住了贏舟的後衣領,把他往家裏拖,随後就打算關上房門。
門外,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靳白羽回過頭,瞥了一眼。贏舟的手機掉在了門外,來電是一個陌生號碼。
他思考片刻,走過去,撿起了手機,選擇接聽。
“喂?你們這小區不讓司機進來啊……”
靳白羽從善如流回答: “那算了。突然下雨了,雨太大了。師傅我取消訂單,等會給你轉個紅包,不好意思。”
他關上了門。
……
……
精神科診療室突然變得極其安靜。
摩西躺在大廳內,殘缺不全的身體像是一層被抽空了血肉的皮。
皮下,一團粉紅色的肉不停蠕動着。
這團血肉拉出了細絲,拴在了在場的兩個人身上。
摩西動不了,它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壓在了自己的身上。或許叫作因果。
培養皿不知何時已經摔在了地上。透明的培養液流了滿地。靳白羽艱難地撐起眼皮子,視線一片模糊。
然後他看見了贏舟。
近乎本能地,他開始往贏舟的方向慢慢爬過去。
謝東壁躲在走廊裏,正在極其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感覺就像是動作電影,正拍到激烈的打鬥戲,然後突然一瞬間按下了暫停。所有聲音瞬間歸于寂靜。
贏舟沒說可以之前,他是絕對不會探頭的。
但是謝東壁突然聽見了腳步聲,是有人在上樓。
見鬼,這個無限循環的精神病門診室裏,竟然有人可以上樓。
謝東壁心頭一驚,下意識地打開門,躲進了一旁的病房裏。
病房很亂,看起來發生過醫鬧事件。地上有一道暗紅的血痕,是穿刺傷。病床翻倒在地上。
狹小的病房裏幾乎沒有容身之所,掃了眼,躲在了病床後,卧倒。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
……
一只腳踩在了靳白羽的頭上。
地上那團腸子似的的東西扭動起來: “醫生!您怎麽來了。”
“你的效率太低了。摩西。”醫生的白大褂下擺全是血,新鮮的, “不要讓他離贏舟太近。太近了,同類進化源會相互吞噬。我們需要的是純淨狀态下的太歲。”
外面傳來了隐約的交談聲。
謝東壁豎起耳朵,仔細聽着。
“醫生,我可以處理的!請相信我,我不是沒用的人!”
這是摩西的聲音。
看起來被PUA很的嚴重,還帶着哭腔。
醫生?白面嗎?
謝東壁感覺自己的腿抖的更厲害了,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當然,我明白!您放心!我一定可以做到!我不會感情用事的!我一定能把太歲完整地帶回來給您!”
外面的聲音停下了。
謝東壁的腿已經蹲麻了。他想嘗試一下使用異能,但轉念一想,以他的戰鬥力水平,哪怕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也沒能力解決問題。于是,也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等了很久,都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于是,謝東壁打算換個姿勢。他緩緩坐了起來——
謝東壁在下一秒驟然尖叫出聲。完全是控制不住的生理反應。
白面就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很近。帶着白手套的手裏還握着三把畸形的手術刀。
一把像鋸子。
一把像螺旋狀的開瓶器。
一把像菜市場裏挂豬肉的彎鈎。
走廊的聲控燈亮起,又迅速熄滅。像是黑夜裏閃過的雷光。
“謝東壁,謝主任。”白面開口,聲音很有機械質感,聽不出任何情緒, “您也是我們醫院人才庫裏很重要的一員,請跟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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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舟睜開眼,不出意外地看見了腳上和手腕上的電子鎖。手铐是連在一起的,腳铐拴在了床腳處,是單邊。
頭上的傷口簡單處理過了,但還是有些眩暈。
靳白羽讀的是臨床醫學。
贏舟覺得他應該去學學法。
他蹙眉,嘗試解鎖。錯誤的密碼導致電子鎖給出了一陣電流。
電流量類似于心髒複蘇的尺度。贏舟半邊身體都被電到麻痹。
靳白羽就坐在床邊,微笑地看着他,也不阻止,手裏還端着一蠱炖好的粥: “要吃點東西嗎?湯底是吊的高湯,加了剁碎的蝦仁,蟹肉,我比着食譜親自做的,煮了好幾個小時。”
贏舟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今天學校有課。”
而且,他之前還找了同班同學,拜托他如果看不到自己就報警。
靳白羽回答: “我幫你請假了,先請一學期再說吧。我正在買屍體。到時候制造一起火災案件,就可以給你開死亡證明了。噢,對了。你知道異能局嗎?是一個處理詭異複蘇的機構,裏面的職工權限很大……我剛辦理了入職。喔,你還找人報警了?”
他不緊不慢地挑開湯蠱的碗蓋,用勺子舀了一勺,等晾涼後,遞到了贏舟唇邊。
贏舟不願意張嘴,靳白羽的表情漸漸多了點不耐煩。他掐住了贏舟的下巴,擡起他的頭,把勺子捅了進去。
細長的鐵勺也許是戳到了嗓子眼,贏舟的喉嚨一陣痙攣。咽不下去的米粥從唇邊溢了出來,順着下巴和脖子往下流。
靳白羽低頭,用鐵勺一直往裏戳着食道,贏舟的嘴裏很快有了血腥味。
靳白羽把勺子取了出來,勺柄上連着一條淡紅的血線。
他把勺子放在了一邊,在贏舟的脖子處深深嗅了嗅: “小舟。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受傷的時候,會散發出一股很甜的香味?”
哪怕只是旁觀,贏舟也感覺到了反胃。
如果這是紅眼安排的精神攻擊,那麽在一定程度上,它成功了。
靳白羽抽出一張紙,給贏舟擦着嘴角的飯粒。但是擦着擦着,他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凝視着贏舟的眼眸,突然開始流淚。
而且很快從默默流淚變成嚎啕大哭。
“不要讨厭我……”他死死抓住了贏舟的手,像溺死的人抓住的最後一根浮木,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靳白羽蜷縮起來,身體不停地發抖,仿佛他才是那個被虐待的小孩: “……求你了。”
這段記憶結束了。
或者說,身臨其境地回憶起這段過去,已經超過了記憶主人對疼痛承受的阈值。
在摩西的視線裏,贏舟的思緒團依然是白色的,那一小部分陰影占據的比例還不到十分之一。
進度是1的話,黑色思緒的占比大概有0.07.
這0.07裏面,還有0.05都來自上一次許文玲的死亡。
而另一邊,靳白羽的思緒團已經黑了四分之一。
贏舟對感情的回憶太過單薄,能提取出來的創傷回憶很少。
要不然摩西也不會想着另辟蹊徑,從靳白羽的記憶裏,去找上一世的贏舟。
摩西本以為,讓贏舟解這些過去,他會感覺到足量的痛苦,然後開始黑化。
但不知道是不是贏舟早有預感,或者說這一世根本沒有和靳白羽接觸過,沒有感情,自然也不覺得痛苦。
這個策略的可行度很有限。
贏舟的睫毛輕顫,似乎馬上就能醒來。
摩西想起了醫生的囑托,毫不猶豫地捏爆了自己更多的眼珠。
它一次性捏爆了兩顆眼球,痛得整個身體都開始打哆嗦。
摩西小聲地咒罵着: “還剩九個。為什麽會這麽痛……到底誰tm才是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