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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 章
    002/七流
    贏舟承認,在聽到周明哲的話後,他有種如墜冰窖的寒意。
    他的确在乎高考,考個好學校,是他現在最好的出路。
    更何況學校還許諾了幾十萬的獎學金,這關乎到他大學時用不用勤工儉學。
    以周明哲的認知水平,大概為了這個計劃蓄謀已久。
    但很快,贏舟翹起了嘴角:“看來你挺有把握?你想要我做什麽?”
    “喂,我說。”周明哲的一只手撐在了餐桌邊緣,另一只手更是搭在了贏舟的肩上,他投射出的一團陰影,把贏舟牢牢籠住,“我們好歹是室友,你都兩年多沒回宿舍了。要不最後這個月回來住吧?”
    贏舟和周明哲并不是一開始就不對付。
    除了不願意給周明哲抄答案外,還有一樁舊事。這也是贏舟寧願回家,也不想住寝室的原因。
    周明哲在寝室丢過東西,私立中學,一個寝室只有兩個人。
    更何況贏舟的家境還不好。學校是穿校服的,但校服裏不會包括鞋和書包。
    謠言的主角往往最後才知道自己被造謠。
    等贏舟聽說的時候,他偷東西的消息已經在班上傳的滿天飛。
    贏舟的課本被丢到了地上,還有幾個鞋印。
    他皺着眉撿了起來,周明哲的鞋子踩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拿的那個東西很貴啊,可以還給我嗎?”他聽見周明哲說。
    偏偏寝室裏沒有監控,偏偏贏舟證明不了自己。
    偏偏周明哲回家後發現自己只是把東西忘在了家裏,偏偏他沉默後沒有澄清。
    嫉妒?懊惱?後悔?
    周明哲不想承認這樣的情緒。
    那就繼續诋毀贏舟吧,傷害別人總比傷害自己容易。重複次數多了,說得自己都信了。
    …………
    贏舟握住一根筷子,往下狠狠一捅。
    鋼筷從周明哲的指縫中穿過,氣勢很是淩厲。
    周明哲幾乎是下意識收回了手,隔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又一次對贏舟認慫了。
    他的臉色變得格外難看。
    但這遠遠不是終點。
    贏舟站了起來。
    他并不矮,起碼比周明哲高。因此,低頭俯瞰的瞬間格外有壓迫感。
    贏舟臉上沒有任何笑意:“赫英中學學費昂貴,一半多的學生都要出國留學,在高考一塊成績一直都不怎麽好。校長還等着我拿省狀元呢,這件事我會轉告他的。你去舉報吧,我看看是你家在教育廳的背景大,還是學校的後臺更硬。”
    “哦,還有。既然作弊被發現,另一個人成績還能算數?你猜到時候是我更恨你,還是他更恨你?”
    周明哲大概沒想到贏舟被人抓到小辮子,竟然也能如此理直氣壯,臉上的笑容頓時格外牽強。
    贏舟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挑起了眉:“可以讓開了嗎?”
    這是一個很明顯的防禦與戒備的姿态。他的肢體語言并不如他說的那麽自信。
    畢竟他和校長根本不熟。
    贏舟控制了自己說更多的沖動,免得被人發現外厲內荏。
    周明哲站在原地,看起來并不想讓開。少年人的臉面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有的人甚至能上頭到為它拿刀捅人。
    好在贏舟并沒有煩惱太久。
    因為突然有人拎起了周明哲的後衣領,把他狠狠提了起來。
    很高。贏舟瞥了眼。起碼一米九,頭發微卷,很年輕并且英氣的一張臉,對方的發尾在光照下顯出明顯的紅色,露出來的犬齒像吸血鬼的獠牙。
    周明哲在校外沒少和社會青年混,贏舟沒想太多,提起書包,別開目光,匆匆往外走去。
    “你他媽!”周明哲猝不及防雙腳離地,胳膊肘本能地往後一頂。
    他感覺自己的胳膊撞上了一塊千錘百煉的硬鐵板。
    荀玉反手把周明哲重重砸到地上,踹了一腳,然後朝着已經走到食堂門口的背影喊着:“太歲——!”
    他的聲音很是凄厲,甚至有些奇怪的破音。
    荀玉并沒有等到贏舟回頭。
    反應過來的人群圍在了荀玉的身邊。
    “幹什麽!有人打人啊!”
    這裏動靜不小,許多雙眼睛望了過來。
    食堂打菜的阿姨嚷嚷着呼叫起保安。
    荀玉想推開人流,卻被拽住了胳膊,在食堂吃飯的老師怒斥道:“你是哪個班的?怎麽不穿校服!跟我到辦公室!”
    元問心垂下了眼眸,低聲道:“蠢。死太久,腦子都壞掉了吧。”
    荀玉,生前為異能局職工;是他追尋着線索,頂着壓力,把贏舟從地下醫院裏救了出來。
    醒來後的贏舟戒備心極重,徹底喪失社會性。于是荀玉會變成一條黑色的大狗,安靜地陪在他身旁。
    那也許是太歲生前最後的平靜時光。
    荀玉死後被叫作“阿努比斯”,A級禍害。一條會帶來腐爛與死亡的黑狗。
    元問心覺得,他大概猜錯了一件事。
    太歲當然可以手插褲兜,誰也不愛;但不至于對阿努比斯如此冷漠,甚至在重逢時都沒有任何反應。
    畢竟荀玉為贏舟死了兩次。
    很顯然,他們重生了,但贏舟沒有。
    *
    贏舟在早上七點,準時抵達教室。
    八點二十才上第一節課,教室裏人不多。
    黑板旁的高考倒計時寫着“30”,但顯然并沒有多少人在意,前排的男生低着頭打游戲,後排打扮精致的女同學們聚在一起,三三兩兩地說笑。
    花錢找贏舟寫作業的女孩叫林歆蕊,很漂亮,學藝體的,在班上人緣也不錯。
    贏舟路過時,把作業放在了她的課桌邊,沒有多說一句話。
    林歆蕊收好作業,眉眼彎彎地道了聲:“謝謝啊!贏舟。”
    後排是留學生與藝體生的自留地。
    贏舟的課桌位置在中間。他拉開椅子,坐下。後面的議論聲一個勁地往他耳朵裏鑽。
    “老師都不管你作業的,你還花錢找人寫。”
    “沒啦,只是不交作業不太合适。”
    “你不會是喜歡他吧?贏舟是挺好看的,但你以前在外面練琴,可能還不知道吧,他偷……”
    聲音卻是逐漸小了下來。
    贏舟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面前的物理題上。
    這些題目對贏舟來說并沒有難度,班主任對他的囑咐是高考答題時記得多寫兩步,免得被扣步驟分。
    贏舟只是試圖用這樣的方式,把外界隔離。
    平常,七點半,班主任就會來教室守着學生自習。但今天卻來得晚了些,直到八點,才帶着一個陌生面孔走進教室。
    “同學們好,這是從華安一中轉來的新同學,叫元問心。”班主任的介紹很簡短,“他之前參加過IMO競賽(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金牌啊。”
    華安一中在隔壁省會,離A市足足四百公裏遠。
    後排,有人起哄問了句:“校長花了多少錢啊?這時候都能挖到人!”
    教室裏頓時笑成一團。
    班主任有些讪讪,顯然不知道怎麽回答。
    實際上,元問心并沒有改學籍,畢竟高考都報名了,他只是來到赫英中學借讀。元家往上數三代都是豪強,校長也不好拒絕。
    元問心的肌膚很白,有張和山水畫一樣出挑的臉,明明穿着校服,氣質卻和周圍的學生格格不入。
    “大家好,我叫元問心。18歲。”他微笑道,“希望剩下的一個月,可以和同學們愉快相處。我身體不太好,有哮喘。有時候咳嗽比較大聲,還請多包涵。”
    下面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贏舟擡頭看了一眼,然後,事不關己地繼續做着物理題。
    他能感覺到元問心從他身邊經過,然後在旁邊的課桌前停下。
    “你好呀。”元問心拉開椅子,坐下,“贏舟。”
    贏舟轉頭,目光在元問心的身上掃過,淡淡開口:“你坐的位置有人。”
    那是周明哲的座位。
    只是周明哲到現在都還沒來教室,贏舟猜測和食堂裏突然冒出的那個人有關。
    元問心的臉上保持着笑容:“我知道,我故意的。”
    這句話聽起來不怎麽友善。
    周明哲的家世對普通人來說已經算是高不可攀,但在元問心看來,就是一個家裏做生意的。有點錢,但不多,吃席的時候勉強夠資格坐在末尾。
    他來之前,就找人給周明哲的父親打過電話。
    周明哲只要腦子沒問題,就不會和他翻臉。
    元問心開口:“贏舟同學,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號嗎?”
    學校不收手機,贏舟的手機就在課桌的抽屜裏,但他卻下意識回答:“不好意思,手機沒電。”
    贏舟覺得,今天的怪人有點多,而且好像都和周明哲有關、
    也不知道周明哲是在外面惹到了誰。
    元問心笑了笑,沒有勉強。
    贏舟的思緒飄忽了一瞬,回到了面前的物理題上。
    一個小時前拿出來的教輔資料,現在已經寫到了第7頁。
    離高考只有一個月,老師來教室也不會上課,只是督促同學們自習。
    贏舟寫了一節課物理,握着的筆在下課鈴響起時停下。
    課間休息,有人起身活動,有人和朋友說話,周圍的噪音多了起來。
    林歆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好奇怪,天氣預報說今天是晴天。怎麽看起來要下雨?”
    天色晦暗,一團漆黑的陰影籠罩在天上。
    五月份,按理說不該太冷。氣溫卻不知道從何時驟降,刮起的風涼飕飕的。
    贏舟蹙起眉,合上教輔資料,看了半分鐘的封面,才轉過頭,開口:“同學,你有事嗎?”
    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題目上,但是從隔壁傳來的目光實在過于專注和熱烈。
    元問心趴在桌子上,側着頭看了他整整一節課。
    莫名其妙,像個神經病。
    元問心:“有喔。”
    他拿出手機晃了晃,然後敲起了鍵盤。
    贏舟沉默片刻,拿出手機,解鎖。
    系統顯示,他收到了一個新的好友申請。
    贏舟選擇了通過。
    元問心:你聽說過“詭域”嗎?
    贏舟一愣:什麽?
    元問心:一種由詭異生物複蘇所形成的封閉場
    元問心:雖然時間不太對。但我好像,聞到了髒東西的味道
    贏舟沒來得及追問。
    世界在瞬間漆黑,烏雲在這一刻吞沒了所有天光。
    操場、走廊、教室。所有人都躁動起來,四周一片嘩然。
    “怎麽回事?停電了?”
    “我草,誰在門口啊,把燈打開!”
    “咔噠。”
    一盞盞燈亮起,明明是上午,整個學校卻像是在上晚自習。
    一個男同學推開窗,舉起手機拍攝:“這是日食嗎?”
    贏舟聞到了奇怪的味道。
    他回家需要穿過一條長長的垃圾巷。
    贏舟家附近是肉市場,有些商販懶得清理殘渣,會把垃圾一股腦往某條小巷子傾倒。
    每到夏天,巷子裏的味道就格外難聞。石板路上甚至會有白花花的蛆蟲爬行。
    贏舟的嗅覺并沒有因為習慣而變得遲鈍,從小到大,他都對這種氣味格外敏感。
    肉腐爛的味道是最臭的。
    此時,空氣中就充斥着這種淡淡的腐臭味。
    班主任從辦公室匆匆忙忙趕了過來,吆喝:“都別慌,先坐下。也別都圍在走廊,回教室啊——小心踩踏!”
    他面帶焦慮地走進教室,燈光照射下,班主任的影子拉的很長。
    贏舟下意識地感覺到了不對勁。
    光源在頭頂,頂光能拉出這麽長的人影嗎?
    班主任站在了講臺上:“別慌啊,大家先坐下。不是什麽大事,日食。老師小時候見過好幾次。”
    地上纖長的人影動了起來。
    它掙紮着,從地上站了起來,倒映在了牆上,像是頑強的藤蔓。
    這個影子在眨眼間,來到了班主任的身邊。
    贏舟的瞳孔驟然縮緊。
    第一排的同學尖叫了起來:“趙老師!你背後!”
    “什麽?”班主任茫然的轉過頭。
    牆上的影子伸出雙臂,一左一右捧住了班主任的臉。
    “喀嚓。”
    它咬下了第一口。
    班主任的腦袋上,出現了一個明顯的齒痕。
    就像是被咬了一截的酒心巧克力,裏面的餡兒混着糖水流了出來。
    餡兒是白的,汁是紅的。
    人在極度驚懼時,除了顫抖,是發不出聲音的。
    教室裏響起了咀嚼聲,像獅子慵懶地咬着羚羊。
    除此外再無別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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