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4 章
贏舟肩膀一抽一抽的,除了最開始的大哭,剩下所有聲音都壓的很低,像是怕人聽見。
裴天因手足無措,還有些心疼。他從來沒見贏舟這樣哭過。
但他的人生還沒有習得安慰人這一項高深的學問。他本能地把贏舟抱得更緊,像是要和自己的身體合二為一。
裴天因用手反複擦着他的眼淚,有些焦慮地說着: “別哭。”
這是傷心的哭,他不想贏舟傷心。但他也不知道要怎麽分擔這樣的疼痛。
裴天因看着這張淚眼朦胧的臉,低頭,吻住了贏舟的唇。
非常笨的辦法,但是有用。
贏舟的嗚咽聲變小,他用力地咬着裴天因的唇,直到在自己的口腔裏嘗到血腥味。
他需要用這樣的傷害來确認愛的存在。确認這份愛是安全無害的存在,可以放心的依賴。
贏舟顫抖的身體終于平靜了下來。
裴天因起身,在贏舟面前背對着他蹲下,然後回頭看他,示意贏舟趴上來: “來。”
贏舟本來想拒絕的,這對他來說過于親昵。然而站起身微微一動,骨折的腿像是扯到痛覺神經那樣劇痛。
裴天因比普通人高那麽一截,背也寬。
贏舟的手搭在他肩上,撩開一頭紅發,看見了裴天因脖子上深黑的圖騰,像太陽。
火焰和太陽都是能在黑暗中令人感覺到希望的東西。
森林裏依然有很多詭異生物。贏舟擡頭,就能看見細長的黑色人影趴在樹枝上,冷冷地望着他,像一條伺機而動的長蛇。
但灼熱的火光讓它們不得靠近一步。
神使鬼差的,贏舟低頭,親了一下這個圖騰。
可惜裴天因膚色太深,要不然就能發現他臉紅的厲害,一直從臉側燒到耳朵根。
裴天因背着贏舟往森林外跑去。附近,高大的喬木越來越少,灌木和藤蔓成為這裏的主要植被。
他在出口前止步,把贏舟放了下來。
裴天因沒有說話,而是指了指不遠處的出口。
道路兩邊的喬木傾斜,像是有人彎腰,擋住了周圍的光線,中間卻恰好留出一條光亮無阻的通道。
外面不知道通向何方,裴天因折斷一根木質作為拐杖,塞到了贏舟的手裏,從嘴裏吐出一個字: “走。”
離開這裏,從噩夢裏醒來。
很遺憾後面的路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但你是勇敢的小孩。
你會找到回家的路。
贏舟杵着拐杖,咬牙朝外走去。
在即将穿過通道的瞬間,他回頭一望,大火從地表逐漸蔓延到了樹梢,整個森林被火光籠罩,可他背後空無一人。
……
……
贏舟杵着拐杖,他上一秒在森林,下一秒,卻又回到了木屋裏。
不一樣是的,這次,他居然站在鏡子中。
四周都是空曠死寂的純黑,贏舟趴在鏡片前,嘗試性地拍了一下鏡片。
沒有人聽見。而且也拍不動。這是一層無法打破的結界。他在鏡子裏,對鏡子外面的世界沒有任何影響。
沒人能看見他。
外面是贏舟之前見過的那間小木屋。門是敞開的,窗戶也沒用木板釘上,能看見外面正下着鵝毛大雪,整個森林銀裝素裹。
客廳裏開着燈,太歲窩在沙發上,手裏是一本《國富論》。
但介于目前國家和經濟體系都不複存在,看這種書顯得很沒有必要。打發時間,卻是足夠了。
壁爐裏面燒着柴火。燒的樹枝沒什麽煙味,反而散發出一股木質香。
太歲的皮膚白皙,連關節處都缺乏色素沉澱。他低垂着眉眼,對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視而不見。
葉啓枝的背微微彎曲,卻不敢坐下: “……這就是完整的‘諾亞方舟’計劃。我們付出一切,去賭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真和假不重要,不會有人知道自己活在夢境裏。”
太歲翻了一頁書,在看完後,才擡起眼眸: “你的想法很有趣。可我為什麽要協助你?”
葉啓枝的頭更低了: “在那個新世界裏,我們在乎的人依然活着。而你會有一具完好的,不再需要忍受痛苦的身體。您會有新的人生。”
“是嗎。但我的靈魂不可提取,我怎麽知道那個人是我呢?”
葉啓枝: “無論那具身體孵化出怎樣的靈魂,也不可能超過你。真的出現意外,我會協助你将他抹除。”
“聽起來不錯。我可以答應。”太歲在沉思許久後,微笑着擡起了頭, “不過,葉所長遠道而來辛苦了。為什麽不坐下來喝口茶呢?”
木桌上的茶壺自己飄了起來,在半空中傾斜,倒出綠色的汁液,還有潔白的花瓣。
這是太歲用“太歲”制作的花茶。
無毒,但成瘾。
贏舟在鏡子裏,看不見太歲的表情。
他能看見,葉啓枝的身體一僵,眼神裏流露出了巨大的恐懼。
葉啓枝顫抖着手,抓起茶杯,一飲而盡。
“喀嚓”。
鏡面破碎,外界的景色在瞬間碎成無數塊,扭曲得讓人想吐。
只有太歲的聲音依然清晰: “那我們,合作愉快?”
“喀嚓”。
破碎聲依然響起,但這一次,碎裂的卻是周圍的虛空。肉眼可見卻摸不到裂紋遍布四周。
劇烈的争吵聲從鏡子外傳來。
贏舟趴在碎裂的鏡片上,克服着精神上的眩暈,努力朝外望去。
他感覺到了高溫。卻看不見任何圖像。
“他是僞裝成理想主義者的野心家,你不該相信他。”
“我知道。”
梵天不解地質問: “為什麽?”
“很難理解嗎?不管成功與否,我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死亡,或者新生;你們得到一個新世界。這不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嗎?”
太歲的語氣十分意外,還有一些意味不明的愉悅: “你為什麽要哭?”
……
太歲: “我已經解了所有步驟,完全可以抛開葉啓枝和研究所獨立完成這個計劃。雖然我對當救世主沒有任何興趣,但這的确是一條可以走通的路。葉啓枝因為失敗發瘋的樣子一定很有趣,可惜我那時候沒有意識,應該也看不見。”
太歲: “但這個計劃還差最後一步,我的力量還不足以構建籠罩全世界的詭域。我需要你點燃我。這會有兩個好處。第一,瀕死的痛苦可以成為我的催化劑;第二,我需要能量。所以最後我會吞噬掉你,你願意嗎?”
太歲: “謝謝。我知道你愛我,如果那種感情是愛情的話。”
“很抱歉,我沒辦法回饋同等熱烈的感情。很多人都說過愛我,但我……”太歲的聲音略微停頓, “算了,你想從我這裏獲得什麽?是想和我交/配嗎?我不介意。”
随後就是扣子繃開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彈到了地上轉了兩圈。
風聲,木柴在壁爐裏燃燒的吱吱聲,落葉敲打窗沿聲,潺潺的水流聲;所有嘈雜又細微的聲音在瞬間消失。
天地間只剩下梵天遲緩又低沉的嗓音: “我想要,你……幸福。”
贏舟緩緩瞪大了眼。
“喀嚓”。最後一道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
贏舟擡起手,碰到了自己滿身的裂紋。
他碎裂一地。
……
……
意識場景多次,迅速的切換,讓贏舟的大腦刺痛。
他看見了面前的光亮,掙紮許久,感覺意識一點點地回籠。
他感覺有金屬物正連在自己的頭上,從頭頂一直刺穿到太陽穴。
贏舟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而是等待着眩暈結束。
“沉睡和蘇醒,呼吸的頻率是不一樣的。”謝東壁的聲音聽上去很溫和, “是醒了嗎?”
贏舟睜開眼,發現自己穿着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被束縛在椅子上。
他覺得自己喉嚨很堵。數不清的藤蔓和花瓣在食道裏糾纏着,随時都能噴湧而出。
謝東壁就站在他的前方,穿着白色的制服,制服胸前位置用紅線繡着字:聖心神學醫院。
他推着眼鏡框,低頭看着手裏的資料。
贏舟有那麽一瞬間分不清這裏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然後他感受了片刻,沒有感覺到四毛的存在。
而且謝東壁早就死了——這件事,贏舟反應了半分鐘才想起來。
那些不斷重置的夢境,以及所帶來的的真實的感知和記憶,正在消耗他。
現在還在夢裏。
只是從深層夢到了武力值更低的淺層夢,看起來沒那麽荒誕……或者說,現實生活裏那個詭異入侵的世界,才更像是噩夢。
贏舟一直在被動的接受着信息。而現在,他已經從這些斷斷續續,真真假假的夢境裏,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他開始思考要如何從夢裏醒來。
謝東壁走過去,戴着白手套的手摸了摸贏舟的頭發,臉上的神情很溫和。
“我知道你現在很混亂,但沒關系,現在什麽也不用想。我也不是謝東壁,非要說的話,我更類似于他留下的僞人。你接納了我,于是我也和你的精神世界共存。從這一點看,我天然是站在你這邊的。”
謝東壁擋住了贏舟的眼睛: “但請你還是把我剛才說的這段忘掉,這可能會讓你的認知和記憶更加紊亂。你會分不清真實和虛妄,進一步迷失在輪回裏。”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謝東壁。你的主治醫師。你患有人格分裂。很不幸,你是攻擊性不那麽強的第二人格。”
“第一人格有嚴重的自毀傾向,你應該能感覺到。但我希望你能理解并且原諒他,你去過他在的那個世界,感受過同等的疼痛。所有人都可以怪他,但你不該責備他。”
贏舟的視線被擋住,眼前一片漆黑。
他的确去過太歲所在的世界,利用的是情景模拟那個異能。那瞬間的疼痛難熬的讓他的記憶都産生了空白,贏舟回想不起來,只剩下心有餘悸的懼意。
“我會繼續把你催眠,進入深層的意識世界。你要在消失之前,殺了你的主人格,奪回身體的主動權。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你能做到,因為你們是一樣的東西。”
“如果你失敗了,太歲就會入侵‘現實’。或者說世界會徹底詭異複蘇。葉啓枝很讨厭,但有一點他沒說錯,新世界的結果是許多人共同的妥協和努力,只是借助太歲這個媒介實現了它。”
“這個媒介也可以是夢之城,也可以是愚人船。只是那時候,最适合的人選是你。”
“而我不想看着它崩塌。”
“你可以把它當做一次詭域冒險,和你過去執行的任務沒有任何不同。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太歲不會庇護你,他是你的敵人。”
“你準備好了嗎?好了就點點頭。”
贏舟安靜了許久,随後,緩緩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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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