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52/七流
謝東壁在上一世并不是異能者。
他是病死的,心梗。死的時候七十四歲。也可以說是老年病。
上輩子,已經有人發現,只要進化源不失控,異能者們的生命比正常人漫長許多。而且身體素質遠超常人。
所以,竟然有些富豪悄悄出資實驗室,一直在私下研究,如何讓普通人類安全無害地接種進化源……
有時候,謝東壁想,還有這樣的研究存在,說明他們秩序維持的很成功。但偶爾也會覺得可笑。
那麽多人死在詭異生物手裏,那麽多人避之不及的東西,竟然也有人為它趨之若鹜,并且覺得自己會成為某個幸運的特例。
謝東壁七十歲大壽那天,其實有人偷偷問過他,要不要考慮用詭異力量延遲壽命。
他拒絕了。
有關詭異力量在人類身上的應用,不管是好的壞的,一向都是被明令禁止的。
當權者并不願意打開這個潘多拉魔盒,這是每一個經歷過詭異複蘇的人的共識。
起碼,上一世的謝東壁是這樣想的。
重生回來已經半年了。
當第一次無意識地應用自己的異能時,謝東壁并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他只是覺得自己的記憶力變好了,上輩子發生過的一切都纖毫畢現。
表現在科研上,就是某些他壓根沒研究過,只是在學術期刊上掃過一眼的課題,現在也能清楚地回憶起論文每一行字的內容。
然後,謝東壁發現,跟着記憶力一起變強的,還有他的腦補能力。
他發現,自己能在腦海裏腦補接下來會發生的事。譬如要開會,他在椅子上坐下,很自然而然地想着等會老板的咖啡會灑在鍵盤上,實習生匆匆上前拿紙又被電視線絆倒。
次數一多,謝東壁也發現,這并不是他在腦補。
而是在預知未來。
一開始只是未來兩到三分鐘。
到現在,在謝東壁的有意訓練下,他可以預知到未來1個小時內發生的事。信息越多,看見的畫面就越完整。
他把這個能力叫做“情景模拟”。
謝東壁也偷偷測過自己的靈頓數值,結果是99靈頓。系數0.5.
折算下來,是個戰鬥力50靈頓的渣。
不算高,但并非沒有。這是一個基本沒有作戰能力,但卻格外實用的輔助異能。
畢竟誰不想預知未來,規避風險呢?
每個異能都是有副作用的,謝東壁一直以為,這個副作用是偏頭疼。直到他在上次模拟的時候,在視線的餘光中,隐約看見了一個微笑着的人。
它的五官和人類似,但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詭異感,像是AI合成的假象,五官也有些錯位。
它會随機替代謝東壁模拟場景中的一個普通人。
在謝東壁用詭異力量模拟着未來的時候;它也在同樣學習模拟着人類。
謝東壁有一種預感,遲早有天,這個“僞人”會從他的意識空間裏逃離,沖破阻礙。成為真正的……能替代人類的詭異生物。
因為不想耽擱自己的研究進度,謝東壁還沒和研究所報備。
萬萬沒想到,這件事為了撈贏舟暴露了。
趙思嘉的表情有些許的震驚: “什麽時候?”
“前段時間。”謝東壁并沒有解釋的打算,聲音格外平靜, “如果沒有異議,我就去準備了。”
趙思嘉難得有些失态,她怔然許久,才回答: “好。”
她想說這件事很危險,要不然我們還是找異能局的人幫忙吧。但趙思嘉開不了這個口。
對誰來說,都是危險。謝東壁有什麽特殊的呢?就因為他是自己唯一的兒子嗎?
趙思嘉其實沒有很好地養育這個小孩。她剛生完孩子沒多久就回到了工作崗位,做的又是保密工作,一年最多見到謝東壁兩三天。謝東壁的童年沒有母親。
好在有趙思嘉為他精心挑選的父親。
年輕的時候,趙思嘉覺得,自己做出是的絕對正确的選擇。她有自己的價值,自己的事業,她是來創造,改變歷史的,這一點不會因為她是誰的母親而改變。
年紀大了,趙思嘉也不後悔。世界上沒有盡善盡美的選擇,她只是選了對自己最有利的一條。
但看見這個客客氣氣的兒子的時候,卻難免有一種蒼白的乏力感。
有時候,趙思嘉也疑惑自己當初為什麽會生這個孩子。或許是為了應付自己的父母,或許是想着不要浪費自己的基因,或許是丈夫的期待,或許是激素分泌讓她有了孕育後代的沖動。總之,謝東壁出生了。
她不知道他的愛好,成長經歷,他們是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
趙思嘉記得,謝東壁剛出生的時候,護士把他抱了過來,讓趙思嘉看看。
她還在産床上,第一反應是好小的肉塊,有點惡心。
趙思嘉回到了實驗室。
她的課題還沒有結束,最近在做的研究是詭異生物的畸變恢複。
詭異力量是會輻射的。大多時候,實驗體都是被關在固定的籠子裏,由機械人操控。
“今天217狀态如何?”她随口詢問。
“注射A3試劑後, 217身上的毛發開始脫落,靈頓數值有所下降,但畸變并沒有消失。這證明A3對抑制畸變是有效的,但是會帶來較大的副作用。”
217是一只被詭異力量改造的熊,是異能局在山區捕捉到的詭異生物,還沒有發展成為禍害,也沒有詭域。
趙思嘉看向屏幕。這只熊身上配戴着許多儀器表,它的體型接近十米,很是巨大。因為長期沒有進食,呈現出一種虛弱的狀态。它原本的毛發很濃密,如同鐵刺。現在卻禿了一大片。它長大嘴的時候,身體如同裂開,能像鱷魚一樣吞噬數倍于自己的身體。
偶爾, 217會睜開眼,雙眼是蒼白的色澤。
異能局的人會發現它,是因為它下山吃了十幾個釣魚佬。
趙思嘉隔着監控屏幕和它四目相對, 217的眼角流着血淚。
研究所至今禁止用人型詭異生物進行試驗,因為那實在太超過道德倫理。
5組接觸的活物實驗體,是各大研究組裏最多的。
趙思嘉想起了謝東壁剛來時,和自己的對話。
“淘汰馬車的不是更快的馬,而是四輪汽車。我們為什麽要阻止這一切呢?研究所剛成立你就在了,你比我更清楚詭異力量有多強大。我們就像是一群猴子赤手空拳地去參加二戰。何必呢?”
她是怎麽回答的呢……
“別把自己當局外人,謝東壁。我們是那匹要被淘汰的馬。不惜一切代價奔跑,僅僅是為了活下去。”
趙思嘉低頭,摘下手套,看着自己的手。
皮膚呈現出一種木質感的光澤,甚至隐約出現了木紋。
她的掌心長出了一片小小的嫩芽。趙思嘉拿起旁邊的剪刀,随意地修剪掉了這點枝葉。
血從斷裂處湧出。并非紅色,而是一種半透明的綠色。
趙思嘉想,她可能真的時日無多了,竟然這麽喜歡回憶過去。
她用試管接住了這幾滴綠色的樹脂,然後假裝剛從冷凍櫃裏拿出,遞給了其他研究員: “分析一下這個試劑呢,給217注射試試,看看能不能用?”
研究員一愣: “這是什麽?”
“A4,剛合成的。”趙思嘉沒有情緒地回答着。
為了一個虛無的希望,她接受所有犧牲。
哪怕最終,犧牲品是她自己。
**
贏舟已經不清楚,自己被困在夢裏有多少天了。
他沒有困意,沒有饑餓感,甚至也沒有痛覺,根本走不出公寓。
手機顯示有信號,但發消息永遠不會得到回複,第二天零點,發過的消息還會自動清零。
他也能登論壇,或者打開其他娛樂APP。
但有的只是記憶裏的東西,想不起來的全都是模糊的馬賽克。
贏舟甚至嘗試過,打開窗戶從六樓跳下去。
然後他上一秒摔得四分五裂,下一秒在卧室的床上醒來。
想死都不行。
醒來後,四毛就趴在他的胸口,氣得“唧唧”叫喚,一直跳腳。
具體表現在四毛不願意用手機跟他一起玩五子棋了。
要知道贏舟可是花了好久,才教會四毛五子棋規則的。
……
……
又是重複的一天。
贏舟走進浴室,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頭發越來越長了,剛進來的時候只到脖子,現在已經到了肩胛骨的位置。
他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撲了自己的臉,又洗了一個澡。
水滴在身上的感覺明明這麽真實。
洗了澡後,贏舟坐在床邊,翻着平板裏的電子書。
這是他之前在公寓圖書館下載的資料,到現在,反而成了他為數不多的娛樂。
床邊的屍體已經腐爛了,散發出一種惡心的屍臭。
贏舟也想過清理屍體,但這具屍體竟然也會跟着時間點一起刷新。
而且這具屍體只會刷新位置和地點,不會刷新腐敗程度。
最開始還能維持人樣,然後屍體發黑,膨大。但壓在地上的那一面卻是蒼白的肉色。這時候,死亡時間是在兩周左右。
好在這玩意它不會長蛆。
再過一段時間,屍體身上的皮肉會開始萎縮。
贏舟學會了用它記時。比如現在,看這皮包骨的樣子,起碼過去了九十天。
答案是97天。
四毛打開櫃子,擡出了比它人還大的吹風機,插上電,然後站在贏舟的肩膀上,打開了吹風機開關。
一開始,四毛還會因為操作不當讓贏舟的頭皮被燙到。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後,現在的四毛已經是個熟練工,能把贏舟吹得蓬松柔軟。
贏舟關掉了看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論文,開口道: “四毛,骰子拿出來,咱們丢骰子玩吧。”
不用睡覺,時間變得格外漫長。就需要很多瑣事來打發時間。
贏舟想,可能因為他本來就在夢裏,自然不用再睡一次。
如果不是還有四毛。贏舟覺得,在這個空無一人,沒有回應的世界裏,他的精神遲早會走向崩潰。他會瘋的。
現在好歹還有人會吱一聲。
“唧!”
四毛張大嘴,把從荷官那裏得到的骨頭骰子拿了出來。
按理說這是一件詭異物品,但贏舟至今不知道它有什麽用,四毛也不會說人話。
除了這枚骰子外,四毛的肚子裏還裝着船票,酒店貴賓卡。
就像是一個随身攜帶的儲物袋,很方便。唯一的問題是容量不大。把愛麗絲的兔子塞進去後,其他詭異物品會直接從它黑漆漆的身體裏掉出來。
如果說,這枚骰子有什麽特別的,大概是贏舟從來沒擲出個一個6點。明明他當初跟着老千學過搖色子的。
“你先丢,誰點數大誰洗碗。”
贏舟感謝自己在剛到研究所的時候逛過超市,冰箱裏還有剩的食材,雖然數量不多,但每天都會刷新。閑的沒事幹的時候,贏舟也會做一頓飯。他根本就不會餓,但吃飯本身就是一種愉悅。
四毛站在床上,捧起骰子,努力往天上一丢。
正面朝上的數字是五。
贏舟微微眯起眼: “看來今天該你洗碗了。”
說着,他撿起骰子,也丢了一次。
但看見骰子的點數時,贏舟卻不由得一愣。
因為,他居然擲出了“6”點。
白色的骰子上,六個小點像是血一樣鮮紅,甚至感覺下一秒,就會有血液噴湧而出。
贏舟放在床邊充電的手機驟然震動起來。
謝東壁:你現在在哪?
謝東壁:出來,我在這裏等你。[定位]
有那麽一瞬,贏舟甚至在猜,這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但沒必要。他要臆想,也該想象元問心或者荀玉來救他才對。
贏舟轉頭,看向窗外。
外面是一層濃郁的白霧,遮蓋了原本的一切。但霧氣深處,能看見奇怪的黑色巨物若隐若現。
他放下手機,喃喃道: “四毛,不是我想耍賴。但下次回來我再洗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