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85/七流
    贏舟很清楚，元問心有些性格上的小毛病，他看上去禮貌客套，但時不時會流露出那種高人一等的氣息。
    但這種自然的優越，只是因為元問心家裏真的……和大多數人都不太一樣。
    元問心不是這個世界的幸存者，和荷官，城主之類的貨色都不一樣;他是幸運兒，是千萬分之一，生來就是制定規則的莊家。
    起碼在他生活的環境，是絕對不可能有人脫口而出“我草”的，也不會有人說“F**k”， “西八”， “八嘎呀路”的。
    所以，這其實後來到異能局上班撿來的陋習。
    但重生回來後，元問心已經很少說這些了。畢竟現在他爹媽都還沒死呢，容易吓着老人家。
    不管心裏是怎麽想的，順應規則，才能享受這套規則帶來的好處。
    而影子說話，居然讓元問心忘記了這張套在自己臉上的面具。
    而且元問心震驚的居然不是“進化源”會說話，而是“啞巴”會說話。
    這個啞巴顯然指的是裴天因。
    贏舟拉開椅子，坐下: “很意外?”
    元問心面色複雜: “是。”
    四毛沒有味覺，嘗不出鹹淡。做飯好不好吃純看它那天加調料的手會不會抖。
    今天，贏舟的運氣不錯。
    他花五分鐘，完成了進食。
    元問心看着自己碗裏只少了一個尖的米飯，開口: “你吃飯是不是太快了。”
    食不言。只是重活一次，元問心明顯粗糙了很多。
    “嗯，因為李洋經常輸錢，吃飯的時候會找借口打她。比如湯太熱，菜太鹹。或者沒有他喜歡的菜，或者喜歡的菜做太多次膩了。”贏舟撐住了自己的臉側，眼眸往上飄着，像是回憶， “吃快點，可以少看兩眼。”
    好久沒聽見贏舟繼父的名字，有些陌生，元問心忍不住愣了一秒。
    元問心思考片刻，回答: “你這話聽上去挺像爛人的。直接事件是旁觀家暴，創傷體驗是無能為力和憤怒，行為是回避。所以你潛意識裏深藏的情緒是自責嗎?你希望我怎麽做?成為你自我意識的投射下的工具人，打你或者罵你一頓，讓你得到期待中的懲罰?”
    贏舟: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随便分析別人的行為很不好。還有些自以為是。”
    元問心望着贏舟的眼睛，回答: “說過。對不起，可能會讓你不太愉快，你可以理解為我想理解你。”
    贏舟轉過頭，看向了牆角，那裏種着一盆綠植。
    昨天剛來，贏舟就發現了，家裏有很多植物，甚至還有種滿花的陽臺。
    家裏的新風系統添加了一些費洛蒙藥劑和香薰。
    它們共同的功效是讓人維持情緒上的穩定。
    元問心頓了頓: “吃完也沒離席，是在等我嗎?你是想問什麽嗎。”
    空氣安靜了好幾秒。
    贏舟看着自己腳下短短的影子，開口: “想知道裴天因為什麽是啞巴。”
    雖然平時四毛四毛的叫着，但贏舟并沒有忘記四毛真正的身份。
    他對裴天因是什麽人不感興趣。
    但這可能影響到他和四毛的相處。
    “這樣啊。”元問心放下了筷子， “的确挺難理解的。‘裴天因又不是什麽普通人類，斷手斷腳都能再長回來，為什麽不會說話呢’，這個問題，很久前我也問過研究所的人。”
    ……
    ……
    起因是研究所的研究員表示，希望異能局有人能學一下手語。
    那個金發碧眼的女研究員表情冷漠: “需要翻譯，在關鍵時刻會産生很多問題。如果可以，我們希望行動小組裏有人能學會手語。要不然溝通起來成本太高。”
    冷漠，或者麻木;是末日裏最常見的一種表情。
    還有一些隐藏在麻木下的高高在上。
    地底人的确比他們地表人更有優越感，他們不用直面那些禍害，還有穩定的食物來源。新出生的小孩，甚至還有書可以讀。
    元問心的目光掃過她，很不耐煩: “裴天因又不是什麽普通人類，斷手斷腳都能再長回來，為什麽不會說話?如果不是聲帶有問題，那就是你們沒教他說話?故意培育成這樣的嗎?除了命令什麽也不懂，人型弱智。聽說身體裏還有釘子?你們不是很喜歡講什麽……什麽，人權嗎。原來是雙标啊。”
    “你是在诋毀我們的工作嗎?”研究員的表情更冷淡了， “大執行官。”
    元問心的嘴角翹了起來，用打火機點燃了含在嘴裏的煙，含糊不清地回答: “不敢。”
    研究員咬住下唇，憤憤轉身，卻在門口的時候停下，咬牙道: “那你告訴我還有別的辦法嗎?如果裴天因不願意聽話，到了失控那天，還能有什麽手段控制它?!周主任病逝，謝主任也死了。靠你們這群……除了送死，什麽也做不到的人嗎?”
    門被重重地合上。
    元問心沒有回答，只是毫無形象地蹲在箱子上，眼神空蕩蕩的。
    他默默讓煙燃到盡頭，然後把煙頭丢在地上: “一輩子都沒抽過這麽垃圾的煙。哪裏搜來的貨，當年零售價幾毛錢?”
    ……
    ……
    兵器不需要會說話。
    也不需要思考。
    只需要按照使用者的意圖，一直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秒。這樣就夠了。
    這是最好的選擇。
    “但接觸下來，我發現裴天因并不是真的弱智，他也活這麽久，真正的弱智是沒辦法在詭域裏一次又一次幸存的。”元問心想到了什麽，擡起了頭， “所以，除了後天教育，更大的原因是心理障礙吧。雖然我不知道他在害怕什麽。”
    影子變成了一小團，開始扒着贏舟的褲腿，往他身上爬。
    贏舟阻止了它爬到餐桌上的行為，把四毛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像撸小貓一樣，給它順過了毛。
    手感倒不怎麽像小貓，小貓會更柔軟更熱一些。像毛絨玩具，捏起來軟乎乎的。
    元問心用吸管攪了攪面前的冰水，垂下眼眸: “你會把它當成人一樣看待嗎?不管是怪物還是寵物，都不是同類吧。但寵物比怪物好，寵物起碼能得到主人的愛。除了變态，誰會喜歡怪物?嘴上說喜歡，不過是葉公好龍罷了，甚至根本沒有勇氣去面對它。”
    許久後，元問心才聽到了贏舟的回答。
    很平淡的一聲“嗯”，随後就是拉開桌椅的聲音。
    元問心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擡頭，看着對面空蕩蕩的位置，自言自語道: “我比你更疑惑……贏舟，我不理解。愛情到底是什麽感覺?這種感覺值得他賭上一切?”
    下午，局裏派來的心理咨詢師登門拜訪。
    單從聊天狀況看，贏舟情緒穩定，思維邏輯清楚。是個非常正常且優秀的男大學生。
    他甚至也不排斥所謂的心理治療。
    只是走出元問心的家，這位咨詢師卻還是蹙起了眉。
    他不是非要找出什麽病因，或者非要假象贏舟腦子有問題。但作為行業标杆，他仍然在聊天過程中，感覺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面前是漆黑的夜，而他自己只是一根燃料不足的火柴。他不是那個拯救者，也沒有買到入場的門票。因此只能無能為力的離開。
    贏舟拒絕了定時接受心理輔導的建議。
    但咨詢師依然在評估結果上，給出了較高的評價。
    贏舟已經是他接觸過的異能局職工裏，心理狀況較為健康的一個了。不會因為高壓突然發瘋，自殺;也不會以為自己還在詭域沒出來，于是上街砍小孩。
    咨詢師離開沒幾天，異能局就發來了新的工作證。
    贏舟的職稱往上漲了一級，每個月工資多了50點員工積分。
    生活逐漸變得很平靜。早上起床，出門上學。上完課就回家，看書，電腦上跟計算機玩圍棋。偶爾和元問心，荀玉聊會天。和影子進行戰鬥訓練。
    贏舟在這段時間考了駕照，并且參加了學校的期中考試。
    他看上去絕對不算勤奮，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神秘。但考完後的分數，依然讓周圍人感覺絕望。
    教授發成績是在晚上。贏舟幾門課的總分加起來，都快超過第二名兩位數了。
    周圍人議論紛紛，贏舟這才知道，原來這次期中考後還要決定“分班”。前三名能進什麽數學研究中心，相當于一只腳邁入了學術界大門。
    贏舟前段時間都沒來上課，沒有人會覺得他是威脅。
    他聽教授講了一會課，就忍不住開始走神。手裏的圓珠筆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寫的還很像什麽靈異小說大綱。
    元問心說了，大概最近幾天，就要準備執行那個“陰間花園小區”的任務了。
    異能局之前開了幾次會，敲定了任務名單。行動負責人是葉啓木。
    作為行動人員之一，贏舟參與了幾次線上會議，只是不愛說話。
    坐在他旁邊的男同學瞟了他的草稿紙好幾眼，表情欲言又止。
    晚上九點，下課，放學。
    贏舟往外走，在出口處，被一個不怎麽熟悉的男同學攔下。
    “贏舟!我下次會考得比你高的。”這個男同學其貌不揚，但表情卻很是堅韌， “你根本不喜歡數學!你的學習态度完全不端正。這次只是運氣好!”
    男同學在這次考試排名第四，剛好名落孫山。
    真是平凡的令人嫉妒。
    贏舟低頭，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眼前閃過了顧天臨的臉。
    明明兩個人長相毫無相似之處，顧天臨比這小子好看多了。
    手機在他的掌心微微震動一下了。
    贏舟掃了眼，是異能局發來的任務通知。
    他把手機裝進外套的口袋裏，罕見地說了很長一段話: “對，我讀書只是因為無聊。但和運氣沒什麽關系，可能因為我多長了個腦子吧，生理結構不一樣。不過，你一定要和我比嗎?贏過我你就會滿足嗎?不要活的這麽用力，會累的。”